說她腦子不太好使已經是個很委婉的說法了。林初見想,在她過去的人生中,她聽過的最多的別人對她的形容其實是——
看!那個傻子!
托這些人的福,林初見一早就曉得自己不是個聰明的姑娘,但就是這麼一個不聰明的姑娘,故事講得倒還挺好,條理清晰邏輯順暢,人際關係也捋得特別清楚,總結而言就是她原本和廬城城主是一對兒,結果不曉得哪一天起,這位城主就被一個不曉得哪裏來的妖精纏上了,雖然由於那妖精道行不深,最後還是被城主給抓住關起來了,但不曉得那妖精之前偷偷在城主身上下了什麼詛咒,導致他每每夜裏都會受萬蟲噬心之苦,林初見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便偷偷差人去找了這世上最厲害的道士,想要幫城主把那妖精除掉。
總之是個乏善可陳的故事。
而林初見把本來應該寫上二十萬字的故事大刀闊斧的砍剩了這短短幾句話,途中還一連用了三個“不曉得”,可見她在這個故事裏是真的沒什麼戲份兒,充其量就是個背景板……反正就許言輕閱小說無數的經驗來看,這個林初見多半是個配角。
許言輕好奇心作祟,一時鬼迷心竅聽這姑娘講了個不那麼好聽的故事,末了鬼鬼祟祟的把眼睛往一旁喝茶的林夭身上擱,期待他能給出個反應。
而林夭……
他滿臉疑惑的朝許言輕又看了回來。
許言輕:……
早知道不該指望他的意會能力的,許言輕在心裏歎了口氣,搬著椅子往林夭跟前挪了挪,道:“那咱們幫幫這個姑娘?反正那妖精道行不怎麼深……”
許言輕極其擅長抓被人話裏的重點,耳朵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道行不深”幾個字,還有所謂的“這世上最厲害的道士”……
別的許言輕不敢保證,但在《屠龍》這本書裏,林夭未來一定是最厲害的道士,所以這個叫林初見的姑娘找來林夭幫忙,也不算是有錯。
她心思跟迷宮似的一瞬間繞了八百個彎兒,林夭卻沒他想得那麼多——他下山本就是要來曆練的,今日這事就算許言輕不提,被他碰上了他也不會袖手旁觀,是以他看著身側擠眉弄眼的許言輕,腦袋上的問號一個疊一個的往上摞。
他就知道一個正常人怎麼會無緣無故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疼,多半是因為腦子不好使。
林夭被自己這個想法逗樂了一瞬,片刻後又猛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把林初見也給框了進去,又垂了垂睫毛,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歉意。
他起身,衝因為他這個動作不得不仰頭看過來的林初見點了點頭:“煩請林姑娘帶路。”
廬城城主姓季,名喚歲除,取自“爆竹聲中一歲除”,據說名字中包含了父母對他的祝福,但季歲除明顯不是個好命的孩子,幼時喪父喪母,連自己這個城主之位都是費了好大力氣才保下來的,因而年紀輕輕便已是一身肅殺之氣。
見到真人之前,許言輕對這個季歲除的想象一直是個魁梧壯漢……實在是因為早前那三天聽隔壁青年念叨城主的次數過多,不可避免的在許言輕心中留下了一個鐵漢柔情的形象。
結果等兩人跟著林初見進了季府大門,見著了傳聞中雷厲風行的季歲除才發現,這人壓根跟魁梧半點不沾邊,不僅不沾邊還有點病美男那味兒。
季歲除原本正倚在院裏看書,聽見林初見的聲音後笑吟吟的抬起頭來:“回來了?今兒又去哪兒……”
未完的話音在撞見兩個完全陌生的人影後戛然而止,季歲除眯了眯眼,從椅子上站起來,臉上殘留的那點笑意消失的幹幹脆脆,一伸手把林初見招到自己身後,才冷著臉朝那兩人看過去:“敢問兩位來我季府有何貴幹?”
不等許言輕和林夭回答,林初見又從他背後探出一顆腦袋來,眨巴著眼看向季歲除:“他們是我請來的。”
“嗯?”季歲除愣了一下,沒料到這個答案,臉上冷漠的表情一時有些繃不住,皺了皺眉,好險換上一副笑臉問:“是你新交的朋友嗎?”
“嗯嗯。”林初見一個勁兒點頭,眼睛神秘兮兮地從對麵兩人身上掃過,又神秘兮兮地往季歲除身上靠了靠,壓低聲音道:“我是請他們來捉妖的。”
季歲除渾身一僵,臉上表情也隨之變了,但林初見急著跟他嘚瑟自己的成果,半點沒發現他的異常之處,隻是更加親熱的往他懷裏拱了拱,道:“妖怪害你心疼,我想辦法幫你趕走她!”
少女軟軟糯糯又童真的聲音在下巴處響起,季歲除在片刻前突然升起的暴躁突然就被安撫了下來,抬手在林初見頭頂輕輕揉了兩下,柔聲道:“那謝謝初見妹妹了。”
他跟林初見自幼相識,疼這個半路來得妹妹幾乎已經疼成了習慣,聽說人是她找來的後強忍著收斂了不悅,然後擠出一個笑來給許言輕和林夭二人道了聲歉,叫人去幫他們收拾去兩間客房出來。
“不……不用了!”
被忽略了半天的許言輕突然出聲。
季歲除朝他們笑的時候她真實的感受到了這位活在鄰居青年口中的城主究竟有多可怕,打了個寒顫想他還不如不笑,然後真誠的提議:“我們隻是路過廬城,就不打擾你了……我聽林姑娘說那妖怪已經被抓起來了?那正好,你找人給我們領個路,我們把那妖除了之後就走了……”
許言輕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已然成了蚊子哼哼,然而即便如此,季歲除看她的眼神也沒有友好到哪兒去。
許言輕心裏犯慫,悄悄往後退了兩步挪到了林夭身後。
季歲除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直盯得她整個人都縮起來才作罷,然後若無其事的把視線收回來,冷聲吩咐下人:“帶兩位客人五客房。”
“是。”季府的下人訓練有素,立馬上前來請他們。
許言輕膽戰心驚的跟著下人走,總覺得季歲除跟那妖怪的關係不似林初見口中那麼單純!
說不定是這個季歲除早就厭煩了心智不如常人的林初見,於是在外麵又養了一個,又怕話傳出去於他城主的名聲不太好聽,所以才編了謊話來誆林初見。
而林初見,一個滿心滿眼都是季歲除的、腦子還不太好使的姑娘,自然就被糊弄過去了。
許言輕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道理,恨不得當場撕開季歲除的渣男麵具,可惜當她神神秘秘的把這話說給林夭聽的時候,後者一言難盡的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收走了她前些日子買來的、準備在無聊時打發時間的話本子。
許言輕:“……”
行吧。她無奈的吐了口氣,委委屈屈的回自己房間去了。臨走前,許是為了防止她再胡思亂想,林夭特地叫住了她,隨即正色:“季府內確有妖氣,而且……”
還是個大妖。
而這個大妖,此生此刻就被圈在一處隱秘的地牢內。
地牢內常年無光,連個窗口都沒開,隻有那人來時才會有人事先點亮壁上掛著的神龕,但那人來得次數其實也不多,通常每隔半個月才會來一次,但最近不知為何,那人來找她的頻率明顯增高,從之前的半個月一次變成了三天一次。
這麼久了,她已經不再寄希望於那人會放了她,睡著時卻總忍不住會夢見從前那些好時光,因而醒來時經常產生巨大的心理落差,要倚在牆角緩好一會兒才能回過神來。
今天卻是個例外。
她難得沒有做那些會讓人軟弱的夢,醒來時甚至有些恍惚,睜著眼睛在一片漆黑的環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身後卻驀地傳來了一道人聲。
“你醒了。”
她身子猛地一震,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然而她的眼睛早因為這昏暗的環境壞得差不多了,就算努力睜大了眼也看不清那人究竟在哪兒,隻能無助的把身體重新蜷成一團,然後更加用力的往角落裏縮。
那人卻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圖,黑暗中準確無誤的抓住了她的腳腕,硬生生止住了她後退的動作。然後說:“你知道嗎?初見今天帶回來兩個人。”
他聲音很小,然而地牢實在是太安靜了,導致他的每一句話都會在寂靜中被放大,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每說一句話,手下那人的腳腕就會不受控製的抖一下,像是第一天被人類抓到的幼貓,十足可憐。
可男人卻不會憐惜她,於是他接著道:“你知道她找那兩個人來幹嘛嗎?”
手下的腳腕抖得更厲害了,男人似是找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聲音裏漸漸染上一層笑意:“她找那兩個人來殺你。”
“你看你多可憐,沒有一個人想讓你活著。”
男人態度十分惡劣,把這個人踩在腳下踩進泥裏的感覺讓他變態地感到快樂,正欲鬆手卻聽得空氣中猛然傳來一道聲音:“那你為什麼不讓他們殺了我?”
她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聲音暗啞而又難聽,男人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是誰在說話,心頭驀地湧上一股喜悅,然而這股喜悅還沒等主人回過味兒來便又因為她話裏的意思而猛然退去,隻留下一陣強過一陣的憤怒。
“你想死?”男人的手迅速從腳腕攀到她的脖頸,恨聲道:“你也配。”
低沉的男聲漸漸充滿整個地牢,被掐著脖子的人在越來越稀薄的空氣中本能張大嘴巴深吸了一口氣,下一秒又猛然反應過來,止住了人身的求生本能。
活著怎麼會這麼痛啊……
“嗯……”正在熟睡中的許言輕猛然被一陣熟悉的電擊感疼醒,下意識的低/吟出聲,然後在床上把自己蜷成了一團。
“你有病啊……”許言輕話都說不利落,完全是靠著舌/頭的慣性記憶吐出一串鎮痛咒,一邊裹著被子在床上打滾一邊罵:“我連個囫圇覺都不配睡了是嗎?”
“別睡了別睡了!”係統完全沒在意許言輕罵了些什麼,聲音高亢道:“我檢測到沈鉞就在附近啊!”
“管他誰……”許言輕本就睡得迷迷糊糊的,眼下又被電得神誌不清,連係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更何況辨別出它究竟說了什麼話,因而不耐煩的捏著被角一把拽過頭頂甕聲甕氣的發了好幾句牢騷,直到第二句牢騷在嘴邊冒了個頭才突然反應過來,然後一把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你說誰?”
她背上還在因為源源不斷的電流而滲出冷汗,大腦卻在越來越強的痛楚中恢複了神智,許言輕迅速把兩隻腳放在地上穿鞋,一邊穿一邊問:“他在哪兒?”
係統又不說話了。
許言輕穿鞋穿到一半兒的動作驀地停下來,兩秒後,語氣裏充滿不可置信的道:“你在騙我?”
“沒有!”係統這會兒答得倒是挺快,隻是說完這兩個字後音量又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虛道:“我隻知道他在季府,但具體在哪兒我不是很清楚……”
許言輕:“……”
伴隨著大腦中若有似無的電流聲,許言輕表情扭曲的在心裏將係統拆解了十萬八千遍。
係統敏銳的感知到了危險,連忙將功補過:“我雖然不知道沈鉞的具體u0027位置,但你肯定知道……”
許言輕對係統的法子持懷疑態度。
她渾身上下疼得要命,連自己走了哪個方向都沒注意,全靠一口氣在撐著,邊走邊質疑係統的專業程度,惹來對方不高興的辯駁:“對消極對待任務的玩家進行電擊懲罰是本係統投入使用時就設置好的程序,連我都不能更改,同樣,宿主受懲罰時距離任務對象越近,懲罰力度越輕也是事先設置好的程序……你可以質疑我,但不能質疑技術人員辛辛苦苦寫出來的程序!”
“可我走了這麼久,根本沒覺得電擊的力度有絲毫減輕……”
許言輕有氣無力道。她已經虛弱到走路時甚至需要扶著牆才能走下去,視線中卻連沈鉞的影子都沒有,然後她貼著牆走過一個拐角,驀然發現了投射咋地麵的影子。
那影子細長,和它的主人一樣張揚漂亮,許言輕心跳一滯,放緩了呼吸抬頭看過去,正看見一道穿著紅衣的背影。
身體裏叫囂的痛意便在看清那個背影的刹那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