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既然要騙,為什麼不騙到底

沿街叫賣的攤販舌燦蓮花,卯足了勁兒想從顧客錢袋裏掏銀子,被親娘提著褲子打的小孩兒眨巴著眼睛發出尖銳的哭嚎,鮮肉下鍋的瞬間炸起滿室的“刺啦”聲,飯香後知後覺順著沒有關嚴的窗縫擠/進其中……暖陽溫柔和憐憫的鋪滿這熱鬧而平凡的俗世,卻偏偏殘忍的不肯給他半點活路。

沈鉞站在門外,聽見與他一門之隔,許言輕用一種“我實在是沒辦法再昧著良心替他隱瞞下去”的悲痛語氣道:“陳嫣死於沈鉞手上。”

“我喜歡他,所以一直藏著掖著不敢告訴你們,但他不知悔改,殺了陳嫣不夠竟然還要……”

說話的人頓了頓,似是用手捂住了臉,於是發出一聲含糊而破碎的哭腔:“他還想殺陳老爺滅口。”

與此同時,緩緩推開的大門在許言輕眼裏就像電視劇裏被放了慢動作的鏡頭,每一幀畫麵都從內向外透露出標黑加粗的兩個大字——“陷阱”,仿佛多看一眼便會就此陷入絕境。

所以她徒勞的在自己看清門內情況的前一秒抬手捂住了眼:“我不看我不看!有本事你們把我眼珠子挖出來!”

徐京墨/麵具男:“……”

萬萬沒料到她還有耍賴這麼一個特長,兩人都愣住了,半晌才聽徐京墨“噗嗤”笑了一聲,彎下腰湊到她耳邊笑吟吟的威脅:“你眼睛生得這樣好看,我們怎麼舍得挖你的眼睛呢?不過你若是執意不肯配合……”

他欲蓋彌彰的沉吟兩秒:“我們有的是法子讓你配合……肚子裏多了一條小綠蟲的滋味不好受吧?”

許言輕:“……”

難怪……陳樹之隻是把驅屍蠱用在她身上,原來是等著在這兒威脅自己呢!

她心裏恨恨,又在心裏把這兩人的祖墳都刨出來罵了一通,極不情願的動了動手指,卻又在把手拿下來的前一秒聽見徐京墨似是無奈的“唉”了一聲,然後道:“行行行,我離她遠點兒……”

徐京墨說著,甚至還甚不走心的和她道了聲歉:“抱歉了許姑娘,不該這麼威脅你。”

“……”

許言輕心頭瞬間閃過好幾個問號,心道好端端的這個變態幹嘛莫名其妙跟她道歉?她想了一會兒沒能想通,但她慣會得寸進尺,一聽徐京墨跟她道歉之前鬆動的手指立馬捂得更嚴實了幾分——“我不想把驅屍蠱用在你身上,”身後又驀然響起一道聲音:“但如果你堅持不聽話,我也沒辦法。”

是麵具男。

他說著抬腳走到了許言輕跟前,溫柔又不容置疑的把手覆在她手背上,然後一根一根的將她的手指從眼前掰開,道:“別逼我。”

許言輕:……現在到底是誰在逼誰啊?

她無奈,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麵具男對自己的態度怪怪的,且心裏總有一種明年今日就是她的祭日的預感,於是張了張嘴道:“在我死前,有一句話我真的不吐不快……”

她轉過身去,透過麵具上那兩個不大的窟窿直直的對上裏麵的神色的眸子:“我跟你不熟,你如果不跟他一樣是個變態的話……”

許言輕抬手指了指徐京墨:“我會覺得你在性/騷/擾我。”

她比了個中指,一腳踏過門檻,仿佛聽見命運的齒輪在她耳邊“轟隆”一聲,毫不留情的從原著作者臉上碾了過去。

院內沒有許言輕想象的血腥場麵,也沒有她猜測中會張著血盆大口向她撲過來的陳樹之,相反,這裏十足的平靜,像是一汪死水,沒有半點活氣。

許言輕皺了下眉,眼睛幾乎是本能的捕捉到了柳樹下那道熟悉的人影,然後她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喊出那人的名字又見那人對麵又出現了一個人。

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鮮活的陳嫣。

許言輕終於徹底懵了,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她看見了沈鉞和陳嫣。

活的陳嫣。

“陳樹之把陳嫣的屍體從墳裏又挖了出來,然後找來高人做法喚回了她的魂魄,又讀取了她的記憶……”

“許言輕!”

一直強裝鎮定的姚玉兒終於忍不住從床上站了起來,可惜沒走兩步就被穆安自後牢牢抱住,隻能如困獸一般大吼:“你早上不是這麼跟我說得!你早上不是這麼跟我說得!”

“冷靜冷靜……”穆安拍著姚玉兒的手背哄,一扭頭也厲色道:“沈鉞待你不薄,你就這麼誣陷他嗎?”

廂房內一時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聲音,許言輕卻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隻是低著頭繼續道:“你們若是不信,我這兒有陳樹之交給我的、陳嫣臨死之前的記憶。”

喧鬧的聲音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姚玉兒投過來的視線裏滿是不可置信,連穆安都愣住了,似乎沒想到她居然不是汙蔑,而能拿出實打實的證據。

場上唯一沒有情緒波動的就是林夭了——他從頭到尾一直站在許言輕身後,看著她掙紮、坦白,這會兒又泄了氣似的往後退了兩步,一隻手撐在桌麵上,仿佛隻有借住這些冷冰冰的外力才能站穩。

“我也沒辦法啊……”

知道此時她才終於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聲音之淒厲讓在場的人都感同身受的體會到了她的絕望:“我也沒辦法啊……陳嫣畢竟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姐,陳老爺畢竟是當初把我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的恩人,我怎麼能在眼睜睜看著沈鉞殺了陳嫣之後,再親眼看著他殺了陳老爺呢!”

柳樹葉子順著風卷起的氣流下墜,許言輕緊緊盯著樹下那一雙人影,眉毛皺成了一團,抬腳無意識向前走了兩步才猛地意識到不對——這個季節哪兒來的柳樹葉子?

她心頭飛快閃過這一疑問,隨即就見眼前的場景突然發生了變化,原本粗壯的柳樹突然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整麵石壁……許言輕一眯眼,立刻反應過來眼前這一情形究竟是什麼時候,緊跟著,她幾乎又是同時反應過來這場景……或者說這場幻境的怪異之處。

因為幻境裏的沈鉞和陳嫣……顯得過於友好了。

陳嫣看沈鉞的目光和溫順有禮的,沈鉞雖然不常把視線落在陳嫣身上,但也疏離客氣,可關鍵是……陳嫣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沈鉞。

許言輕不懂徐京墨跟麵具男費好大力氣做出這麼一副明顯OOC的幻境到底像幹什麼,剛要出言諷刺他們對陳嫣的人設是不是有什麼無解時,就見幻境裏沈鉞突然動了。

彼時兩人已經走到了石壁跟前,原本和平的畫風陡然一轉,隻見沈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一手掐住了陳嫣的脖子,然後一把將她摜擲到壁麵上。

他發難如此突然,不僅幻境中的陳嫣沒能反應過來,幻境外的許言輕也被嚇了一跳,再抬眼看過去時沈鉞已經換了一副麵孔,正凶狠而殘忍的對這陳嫣說些什麼。

陳嫣被他按在牆上,牆內是巨大的吸力拖拽著她,牆外則是漫不經心扳著她一側肩膀的沈鉞……許言輕看見陳嫣眼淚立時從眼眶裏流了下來,嘴巴一張一合的在沈鉞麵前說些什麼,從口型上來看應該是“救救我”,但沈鉞置若罔聞,絲毫不管她垂死掙紮,隻是歪了歪頭,像是在欣賞她臉上瀕死的絕望。

然後他一根、一根的鬆開自己的手指,兩手舉在空中,就那麼眼睜睜看著陳嫣被拖進了石壁內。

幻境最後定格在兩張臉上。

陳嫣無措而驚恐的神情,沈鉞冷血又興奮的眼神。

許言輕覺得製作出這一段幻境的人很有當導演的天賦,無論是人物矛盾還是畫麵定格都非常有衝擊感,將陳嫣柔弱可欺的白蓮花形象與沈鉞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形象刻畫的入木三分。

總而言之,是一部非常寫實的幻想科幻作品,若不是陳嫣死的時候許言輕就在現場,她都快要信了!

但假的就是假的!

許言輕最後看了一眼那幻境,看著它一點一點在空中消失,最後化成一個小小的黑點,轉過頭去問徐京墨和麵具男,眼睛裏盡是不解:“你們費盡心思把我弄到這兒來,就是為了給我看這個?”

她頓了頓,真情實感的向對麵兩位成年男性表示了自己的慰問:“你們有病?”

她覺得這兩個人真是不可理喻,朝天翻了個白眼正要往外走就見徐京墨搖了搖扇麵,一臉高深莫測的笑了一聲:“反正該看的人都已經看到了。”

“什麼意思?”許言輕覺得自己頭上一定頂滿了問號,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百米之外的酒樓廂房裏,有三個人正借她的眼睛和她一起看到了相同的畫麵。

“該看的人……”

許言輕偏過頭琢磨了一下徐京墨的用詞,半晌眼睛倏然一瞪,厲聲問道:“你們給陳樹之看這段幻境了?”

難怪!她想,陳樹之能瘋到這種地步。

她瞪著門外兩人,色厲內荏道:“陳嫣和她爹呢?你們把他倆弄到哪兒去了?”

“當然是他們該去的地方啊。”

徐京墨一臉理所當然的開口:“陳嫣已經死了,自然要入土為安,至於她爹……”

他“嗬嗬”一笑,“昨晚自殺了。”

不大的廂房裏半晌沒有動靜。所有人都被那畫麵裏沈鉞的殘忍鎮住了,良久才聽得穆安低低歎了一聲:“不可能吧……沈鉞不是那樣的人……你不是說陳老爺也來洛陽了嗎?他人呢?我們去找他核實!我們……”

“沒用的……”姚玉兒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然後垂首把臉埋在兩隻手上:“陳老爺死了。”

她說:“我親眼看著他死得。”

上一秒因為穆安的話開始緩緩流動的空氣在這一刻再一次停滯不前,姚玉兒狠狠抹了一把臉,終於麵無表情的抬起了頭。

“昨晚睡下之後,有人敲我的門。”

姚玉兒輕聲道,隻是話剛出口就聽穆安緊張兮兮道:“是誰?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姚玉兒沒理他,自顧自道:“我開門後才發現是陳老爺……我一開始沒認出是他,因為他變化太大了,也是在他自報家門之後,我才勉強將這個落魄老人同記憶裏那個陳老爺聯係起來。”

“他說他女兒死於沈鉞之手,我不信,然後他給我看了一段記憶……就是剛剛你們看到的那個。”

“他還說沈鉞想殺他滅口,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所以臨死前一定要把真相告訴我,希望我們能為她的女兒報仇。”

“然後他又領我去看了陳嫣的屍體,他說……他說……”

姚玉兒閉了閉眼,似是不忍心繼續說下去。

“我把女兒交給你們的時候,你們答應過會安全把她送到她祖父家的,為什麼她現在變成了這樣?啊?為什麼?”

陳樹之句句泣血,逼得姚玉兒羞愧難當,連頭都抬不起來,隻能步步後退:“對不起,是我們的錯……”

他就是個瘋子,還拽著姚玉兒要她去看柳樹底下不人不鬼的陳嫣:“你看看她啊……你看看她!”

姚玉兒脖子都要折斷了,任由陳樹之一路拖拽著她沒有開口,就在兩人抵達陳嫣的屍體跟前時,陳樹之猛地從身上掏出了一把刀。

姚玉兒問心有愧,擋也擋得不走心,卻不料陳樹之那把刀並非衝著她來得,而是……

“我們陳家兩條命,若非當初好心收留你們,哪裏會落得個這般下場?”

他說著把刀比向自己頸間:“還請你知恩圖報,一定要為我們報仇雪恨。”

陳樹之就這麼死了,死得毫無征兆。

姚玉兒說完這番話,周圍又是好一陣沉默,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再說話的時候,隻見她猛地抬頭看向許言輕,一字一句幾乎是咬牙切齒,把每一個字都掰開了、揉碎了、再用水和一下重新抽筋斷骨的吐出來。

“你早上跟我說那玉佩是你在破廟撿到的,幻境裏玉佩卻是陳嫣掙紮間不小心掉在外麵草地上的,而我們到那裏的時候草地上幹幹淨淨什麼都沒有,所以你一早就撿到那塊兒玉佩了對不對?所以你眼睜睜看著陳嫣被……推進去的對不對?”

許言輕沉默。

然後就聽姚玉兒恨不得嚼穿齦血的道:“那我早上問你的時候為什麼不說實話?既然決定了撒謊……”

她看上去像是恨不得將許言輕撕爛了嚼碎:“為什麼不騙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