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此等濾鏡在穆安一行人眼中是不存在的。
尤其是許言輕,她覺得自己沒有放火把這破屋燒了都是多餘的道德感在作祟。
她“哼”了一聲,跟在穆安身後進了屋子。
那少年還在兢兢業業的賣安利,一旦發現有人的的目光落在屋內的任一擺設上都要興衝衝的上去講解一番,簡直可以當選《屠龍》一書中最敬業的導遊!
“這個茶杯,是徐仙師平常喝水用得……還有這個枕頭,上麵繡的是徐仙師最喜歡的蓮花……對了!你們知道徐仙師最喜哪種茶葉嗎?我也是偷看了許久才發現的,是雨前龍井……”
少年嘴巴一張一合,不大的茅草屋裏幾乎充斥著他的聲音,穆安等人不堪其擾,又不好意思過河拆橋,一開始還能敷衍著應兩聲,最後已經放棄了,都閉目塞聽把少年當空氣。
徐京墨的茅草屋裏其實沒留下什麼東西,他們很快就看完了,然後從屋內退了出來。
礙著少年的麵子,他們不好直接就此事進行討論,互相用眼神胡亂/交流了兩秒,決定等回酒樓後再詳談。
許言輕始終覺得洛陽對沈鉞來說是個不詳之地,反觀後者自從踏入洛陽城以來臉上的表情就從沒變過,隻在視線不小心從她周圍掃過,看見她臉上的擔憂時,會露出一個帶刺的笑,像是在無言諷她假好心。
許言輕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幾次下來也惱了,索性忍著再也不往他那邊看過去。
但這世間事並不是她閉上眼睛就能裝作不存在的,於是當天回酒樓後聽見林夭說“徐京墨還在洛陽”,許言輕愣了愣,心頭瞬間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因為上次在樹林中徐京墨和麵具男明明都看見了沈鉞,卻沒什麼反應,所以她一直以為這兩人的目標是自己……嗯……說起來可能有自戀的嫌疑,但她有時候真的覺得麵具男對自己的態度十分曖/昧……但事情發展到現在她若是還看不出來那兩人真正的目標是誰,那她的眼睛可就真的白長了。
許言輕拚命忍著沒把眼睛朝沈鉞那邊轉,而是在心裏問係統:“萬一……沈鉞死了,任務結果怎麼算?”
“……”
“你這個想法很危險啊……”許久之後,係統才語重心長的回答:“宿主怎麼能盼著任務對象出事呢?你既然出現在這個故事裏了,就跟任務對象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你們應該……”
大約是真的被她嚇到了,係統緊張到甚至有些口不擇言,好半晌才聽見許言輕無奈的出聲製止:“你想什麼呢?我什麼時候說過想他死了?”
“那你問這個問題……”
係統欲言又止,並終於漫長的令人心悸的沉默中聽見了回答:“我隻是在想,就算為了任務,你們也不會眼睜睜的就看著他去死吧?”
許言輕說:“我很早之前就說過,我從來沒想過要害他,可事到如今,我恐怕也做不到像之前那樣,毫無芥蒂的救他。”
風過亂飄衣,葉落隨雲動,許言輕把頭埋進胳膊裏,說話時聲音又弱又小,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做不到了啊……”
在她心裏,係統發出好一陣滋啦亂響的電流聲,卻到底沒有說任何話。
它不是人類,不懂人類在說這句話時,其實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話說回來,林夭之所以斷定徐京墨還在洛陽,是因為他發現屋裏的每一樣東西都被擺設的特別好——他甚至在床上發現了徐京墨遺落在枕邊的折扇,而屋裏連最不起眼的角落都未曾落灰。
這把扇子他未必還要,把房間整理得這麼幹淨也未必是因為他偶爾還會來此小住,他隻是在通過這些細枝末節來告訴他們,他、徐京墨,還在洛陽。
“等等等等……”穆安對這個猜測表示疑問:“帶我們去的那少年,他那麼崇拜徐京墨,萬一是他一直在保持屋內清潔呢?”
“不會。”
沈鉞搖了搖頭,自然而然的接過話頭解釋:“那少年那麼崇拜徐京墨,跟我們介紹時幾次提起想要將徐京墨用過的茶杯占為己有,為什麼始終沒有動靜?如果徐京墨真的已經離開洛陽,這些東西便都是無主之物,為什麼他不要?他忍得住嗎?”
……忍不住。許言輕心道,就像腦殘粉總忍不住想收集偶像周邊一樣,那少年一定也想把屋裏的東西帶走,之所有沒有付諸行動,是因為他不敢,而不敢,是因為徐京墨還在洛陽城。
許言輕能想通這一點,穆安和姚玉兒自然也能,幾人互相對視一眼,最終由穆安拍板定案:“明天咱們分頭去找徐京墨。”
他這麼說了,許言輕自然也沒有異議,直到第二天大清早,她看見了和自己分到一組的沈鉞。
許言輕:“……”
難怪姚玉兒出門前衝她擠眉弄眼了好一會兒,原來是在表達“機會我給你製造了,你自己好好把握”的意思。
許言輕:我謝謝你啊!
她在心裏憤憤問候了姚玉兒全家,連帶穆安也被遷怒,走在路上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莫名其妙揉了揉鼻尖道:“奇怪?昨天夜裏受涼了?”
“不像。”走在他右手邊的林夭頭也不抬道:“可能是受人詬病。”
然後不等他反應過來,又見自己左手邊的姚玉兒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穆安:“……”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兩個人知道些什麼,卻故意瞞著不告訴自己。
穆安又打了個噴嚏,視線一邊在這兩人身上打轉一邊想。
另一邊許言輕和沈鉞仍站在原地尷尬對視——當然,覺得尷尬的可能隻有許言輕一個人,沈鉞原本一直盯著地看,此時不冷不熱的抬頭朝她看過來,臉上也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冷淡的掃她一眼便走了。
許言輕猶豫一會兒,摸了摸懷裏沒什麼動靜的小香爐,終於還是鼓足勇氣跟了上去。
沈鉞頭也不回的往前,既不關心她有沒有跟上來,也不關心她跟在自己身後要做什麼。
許言輕望著沈鉞的背影,嘴上安慰自己對他們來說,這其實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沈鉞不再時刻琢磨著殺她,自己也不把他當任務對象……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忘於江湖才最好,心裏卻總是忍不住想起來那可憐的、好不容易漲了一個數值的好感度。
像老式掛鍾的鍾擺,永遠搖擺不定。
大抵人類都是這樣患得患失,她想,一點都不痛快。愛一個人也愛不痛快,放手也放不痛快。
許言輕深吸一口氣,打發走心裏那點矯情做作的情緒,換上一張麵無表情的臉朝沈鉞走近了兩步。
洛陽城車馬繁華,街上的人甚至比臨安還要多,幾乎沒進人群就會立即失去蹤影,許言輕跟沈鉞跟的不算太近,遠以為要不了多久就會跟丟,連追蹤符都偷偷準備好了,卻發現無論人潮怎樣擁擠,自己一抬眼,永遠都能在三米之內看見沈鉞的背影。
他穿衣沒有什麼特殊的愛好,大多時候都是一件月白的袍子,偶爾興致來了會換一件紅衣——今日不知是偶然還是有意為之,竟換了一件紅色的長袍,在一種青白、黑藍的道袍中顯得格外搶眼。
他本就生得好看,換上紅衣後更是惹人注目,許言輕甚至瞧見有不少道姑一邊偷眼打量沈鉞一邊悄悄湊在一起說小話,有些膽子大的甚至借著人群擁擠故意往沈鉞身上撞,被一雙手扶著肩膀推開後再不好意思的笑笑。
這畫麵……若是許言輕沒有跟沈鉞鬧掰,或者她沒有不自量力地喜歡上沈鉞,應是十分有趣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心裏又酸又惱。
她又看著沈鉞扶了幾位道姑,終於不耐煩起來,再遇見有人朝他撞過來就冷冷的瞪過去,直瞪得周圍人群都發現這是位不好惹的主。
沈鉞這才得以好好走路。
雖然他自己沒意識到,但他潛意識裏確實是配合著許言輕的步伐的,甚至為了不讓她跟丟,早上聽姚玉兒說了人員分配後還特地折回去換了一件紅衣……此時他麵不改色的往前走,餘光掃著身後的人群,然後驀地一愣,猛地轉過身來。
許言輕本來一直跟在他身後三米處,不遠不近,恰是側頭時眼尾餘光能夠掃到的距離,但眼下他再看過去,竟然沒捕捉到那道眼熟的身影。
他停下來,視線更加認真的掃過身後每一張人臉,卻還是沒找到自己想看的那個。
許言輕……不見了。
許言輕後來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應當是占有欲作怪,才會在心裏突然生出醋意,進而導致係統趁虛而入對她進行電擊懲罰,然後又在突如其來的醋意和痛感中忘了此前就用得不甚順手的鎮痛咒,最終在大庭廣眾之下暈了過去。
不過也是奇怪,沈鉞居然沒有發現她不見了。
許言輕心裏剛剛閃過這一想法,又飛快自我否決道:“這有什麼奇怪的?他要是第一時間發現了才是真的奇怪呢……”
便在她腦內各種想法持刀動杖的時候,身後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許言輕連忙正襟危坐,扭頭想要看一看自己的救命恩人究竟是誰。
因為係統的電擊懲罰剛剛過去不久,她這會兒整個人都還是暈的,唇色慘白,一臉的死人相,簡簡單單一個轉身的動作被她做得艱難萬分,放個慢動作就是活脫的女鬼回頭。
……
“你不能因為我拒絕完成任務就這麼抹黑我。”許言輕被係統的形容氣得臉都紅了,陰差陽錯的倒是有了點人氣兒。
係統自從上次升級成為困難模式後便增加了禁言功能,此前許言輕覺得雖然係統說話委實氣人,但許多時候正是因為它的嘰嘰喳喳才使自己在這異世顯得不那麼格格不入,所以不管係統怎麼嘴賤,她都沒想過要把係統禁言,但許是今日過於氣不順,許言輕一邊想著係統說她的“一臉死人相”,一邊回憶起之前往沈鉞身上撞的道姑們,終於惱羞成怒的把係統禁言了。
“叫你話多!”她公報私仇道。
說起來困難模式下的係統好像新增了許多功能,隻不過自打係統升級那天起她便陷入了和沈鉞的這一堆破事中,一直沒來得及摸索究竟新增了什麼功能,等離開洛陽城後,她一定要好好研究一番才行!
她想著抬頭看向來人,臉上下意識先擺出了一個笑來。
來人逆著光,身高約摸隻有一米六五,隱隱還有些駝背,許言輕吊起來的心悄悄往回放了一半兒——幸好,不是徐京墨或者麵具男中的任何一個。
大開的房門在身後合上,沒有光線阻隔許言輕總算看清了來人的容貌,隻見對方是一個約摸六、七十歲的老人,滿頭頭發花白,背部微彎,臉上皺紋從眼尾堆到唇角,見她看過來了就咧開嘴露出一口黃色的牙。
不過穿得倒是挺好的,渾身上下都透露這一股非富即貴的味道。
許言輕皺了皺眉。
按理說這個年紀的老人總會給人一種慈眉善目的感覺,眼前這人卻完全與這四個字背道而馳,甚至許言輕瞧著他,後背還微微有點發涼。
她回以一笑,莫名覺得這老人長得有幾分眼熟,卻又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裏見過,悄悄問了係統好幾遍卻沒得到答案後才猛地反應過來,係統不久前剛被自己禁言了半個小時。
……行吧!
許言輕心裏歎了口氣,麵上的笑臉更明媚了幾分,起身朝來人道謝:“多謝您出手相助,我姓許,叫言輕,您要是不介意,可以叫我言輕。”
老人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隻抬起一隻手指了指桌麵上的茶壺,示意她自己倒水喝。
……是個啞老?
許言輕心念微動,開始回憶自己有沒有見過這個年齡段且不會說話的老人,久思未果之後不得不放棄,然後順著老人的話給兩人分別倒了一杯茶。
她還是不太放心,隻用拇指摩/挲杯沿卻沒喝水,隨即想了想,問道:“不知道您撿我回來時有沒有見過我的同伴?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穿了一件紅色的袍子,名字叫沈鉞。”
她問得真誠,沒留心對麵的老人在聽見“沈鉞”這個名字時猛地一頓,握著杯壁的手隨之發抖,還灑了不少的水在桌麵上。
他行為如此反常,許言輕卻沒在意,隻當對方是年紀大了端不穩,急急忙忙的起身幫著啞老把桌麵清理幹淨,見他點了點頭。
“您見著他了?”許言輕大喜過望,更加沒精力留心這人的反常之處的了,當即從椅子上站起來說要去沈鉞,結果被啞老不容置疑的又按著肩膀坐了回去。
“怎麼了?”許言輕皺了下眉,好不容易才從啞老亂七八糟的手語中明白他說自己知道沈鉞在哪兒,可以直接去叫他過來。
許言輕尚還有些猶豫,覺得未免過於打擾這位老人家,誰想她剛起身腹中便傳來一陣劇痛,疼的她差點沒坐穩。
老人見狀又急急衝她打手勢,要她安心在這兒等著,自己一定會把沈鉞帶來的。
“那好吧。”許言輕實在是疼的過分,隻得不情不願的應了,然後眼巴巴看著那啞老重新駝著背出門去了。
房門將最後一絲陽光隔絕在外。
許言輕在屋裏等了半個小時,沒等到去而複返的啞老,反而等來了禁言期滿後死命尖叫的係統。
“幹嘛……”她被係統刺耳的電流聲吵得頭疼,剛想出聲就聽一道機械音慌亂道:“你瘋了吧還敢接他的話……他是陳樹之啊!”
陳樹之是誰?許言輕眉毛又一次皺起,還沒來得及出聲詢問就聽係統再一次尖聲道:“是陳嫣她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