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小耿、小鬆等幾人在人龍和小趙糾纏在一起時都貓著腰,曲張著雙臂,尋找著分開二人的機會。
但是誰也沒有真正動手去摁小趙,是因為忌憚小趙之前說過的話:那你們就把我當成了畜生……我不想這麼沒有尊嚴的活著。
所以,幾個人圍著兩個人一直移鬥到牆角,眼看著小趙把人龍鼎在牆角,沒有退路,大家也沒有對小趙下手,直到人龍被磕的臉破血流才一起擁上去抓摁小趙。
雖然大家一起上手,但是小趙已變成了一隻猛禽,力大無比,凶惡異常,可怕的回身起來,拳推腳蹬,很快就把圍攻他的幾人弄得人仰馬翻。
表叔也被他打中了一拳,摔倒在人龍的腳下……
有人急得大喊救命。
楊局長緊張地在一邊大喊著:小鬆,摁他的脖子,摁他的脖子,別手軟,他現在已是一隻瘋了的貓頭鷹了……
公公則在一邊大叫著:給你們繩子,小耿繩子……綁上他,綁……先綁兩隻腳哇。
小趙被摁倒,雙腳被綁上了繩子。
焦急無助的在地上滾著,嘴裏發出可怕的呀呀的嘶啞的叫聲。
就像一隻鷹的叫聲。
急急亂轉的雙眼閃爍著陰森而恐怖的光。
他剛剛包紮完的手和臉蹭到地上,又變的鮮血淋漓了。
有靈本來疲備不堪的躺在小海的懷裏,美麗的紅綠尾翎低垂著,閉著眼睛。
她那原本清白的眼皮泛出了點點潮紅,仿佛是被蝴蝶的嘴給咬傷了,頭也有氣無力的低垂著。
美麗的金黃色長喙觸到小海的胸前。
對於小海給他的食物,她也沒有興趣。
可當她聽到了小趙的丫丫叫聲,她很快就聚集了力氣,高亢的哀鳴起來,頭抬得高高的,看著小海。
小海看著有靈的眼神愣了一會兒,疑惑的看著小趙,又懷疑的看了看有靈,有靈便又一次的伸長了脖頸,哀鳴起來,並且試圖舞翅。
小海急忙示意大家放開小趙,並且他自己也放下了有靈。
於是,一幕奇跡又出現了。
一鳥兒一人邁著蹣跚的腳步,從眾多人的縫隙間走道兒一起。
有靈是一隻美麗的神鳥,看起來高貴而嫻靜。
而小趙是個半人半鳥的,他此刻矮著身子走路,雙臂下垂,雙膝前凸,用小腿走路,膚色毛色都顯得黑乎乎的,盡管他矮著身子走路,可是他在有靈麵前還是顯得異常高大,他和有靈根本不協調,類似於老鷹和喜鵲,但是聚到一起後,互相磨頭蹭頸,啄羽低鳴,宛如一對患難夫妻……
哇!這怎麼回事兒?
真是邪門,難道這就是……
他們兩個真會相愛?
小海不甘心的站在一邊大睜著圓眼看著這兩個。
在一起旁若無人的剔毛蹭頸,低聲呢喃。
仿佛這屋裏隻有他們兩個。
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人們忘記了寒冷,忘記了憂愁,都好奇的看著他們啄羽剔翎,許久許久。
直到有一陣傷心的哭泣突然的響起,才把大家拉回現實。
那是一個男人的吃驚絕望的哭叫:王主任,王主任……你醒醒呀!完了……硬了,嗚嗚嗚……又凍死了一個……何董事長啊!怎辦啊?王主任被凍死了——
那個男人哭的高聲大氣,悲痛欲絕。
整個身軀都包裹在羽絨衣褲裏,頭上戴著帽子,就像一個笨熊一樣。
大家步履沉痛的又慢慢圍過去。
難過的看著被凍死的人。
他是縣委辦公室主任,四十多歲,麵容紫黑。
在我的印象裏他是一個勤謹而富有責任心的人。
我也和他打過幾次交道,他不苟言笑,但是辦事很利落,從不拖拖拉拉。
此刻他永遠的閉上了雙眼,黑瘦的臉上帶著微笑。
我不知道被凍死的人為什麼臉上都是掛著笑。
看著他的微笑我費力的揚起了頭,看著天花板,天花板上一朵朵浮雕的雲上麵也掛了一層霜。
我們的液化氣已經用完,暖瓶裏的最後一滴熱水已光了。
我們已經麵臨燃料用光的危機了。
廳裏的人都變成了一尊尊愁苦的泥胎了。
大蝴蝶大青蛙大蜜蜂仿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人們不再議論它們了。
公公又一次組織他的朋友們起來對死者致哀。
婆婆裹緊了自己身上的皮襖,努力地抗拒著寒冷,率先唱起了基督教裏的一首挽禮頌歌。
她站在死者的身邊,被凍的歌聲有些不甚清晰:我們是主的羊群,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主的一隻羔羊,我們每一個人都要回到主的羊群裏,我們的羊群在天堂裏,天堂啊天堂,我們渴望著你,主啊主你的一隻羔羊回隊啦,請你接受他吧,他已迷失太久……
人們忍著透心的寒冷,沒有眼淚,表情肅穆,跟著婆婆繞著主任的遺體,雙腳如同踩在冰針上一樣艱難痛楚,蹣跚地相互攙扶著行走。
敬送主任的靈魂上天堂。
小趙和有靈一直躲在米垛旁邊。
在細心的注視著我們。
小趙的上半身很靈活,他的脖子也很靈活,不時地隨著我們的行走而探著身軀和脖子,滴溜溜亂轉的圓眼打量著我們每一個人,不時地發出一聲聲驚呼:丫丫。
有時他似乎激動地還要舞動他的雙翅,每次有靈都低低的鳴叫,就像一個好脾氣的姐姐在哄弟弟一樣,他在有靈哄過之後都變得安靜了一些。
隻要他倆不侵犯咱們,這也算相安無事,嗨小趙…不過我發現,隻要他和有靈在一起,就安靜…一個啞嗓子像發現了什麼珍貴的事物一樣的說。
也有一些人符合著啞嗓子的看法,稱是。
大家在和這些遺體告別之後都回歸到了原地,或坐或蹲。
外麵已是一片薄暮暝暝。
寒冷又一次加重了。
冷凍的程度立竿見影,我們原本穿一件羽絨服,還可以挨一會兒。
此刻,則需要穿兩件才行,可是我們沒有那麼多的羽絨服,隻好可老人孩子先穿。
一些年輕人緊緊擠坐在一起,期望相互間可以取暖。
寒冷像蒼蠅叮蛋一樣,無孔不入。
更像一根根銀針在針刺著我們的雙腳,大腿,後背,隨時可以凝固住我們的血液循環。
他凍住了我們的身體,也凍麻木了我們的思維。
我和宏信挨著媽媽擠坐在一起,我把美美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想盡力給孩子些溫暖,她那冰冷的小臉蛋兒藏在兩層帽子裏,已經睡熟了。
紅紅的頭被剪得短短的,就像一塊大蘑菇扣在頭上一樣。
秀秀和姐姐擠在一起,兩姐妹披著同一塊毛毯包著她們的頭,毛毯上的霜好像我們在伏天裏剩了幾天的飯,長出來的毛,柔柔細細。
隻不過,她們頭上的細毛都像一顆顆鋼針一樣,直直的。
兩姐妹就那麼坐著,脊椎越來越彎,身形越來越小,好像睡著了一樣,好久無聲。
屋內光線幽暗。
這些坐著的人、蹲著的人,在這昏暗中看起來就像一截截枯萎了的朽木,就那麼戳著,無聲無息。
人們身上的霜已經加重。
空氣中透著一股死亡的味道。
我的頭開始冷的發木了,寒霜掛上了我的發絲上、睫毛上,我的思緒又一次殘缺,以為我們也許就以這個狀態會慢慢進入那個世界了。
我又閉上了眼睛,等著死神帶我們離開……
好久好久。
遠處的屋角模模糊糊好像有人說話了。
我不去聽,也不想知道是誰在說些什麼。
我連眼皮都不愛動了。
大門似乎響了一下,似乎走出去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