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寬大的落地窗子。
窗子上一片恐怖的白霜。
窗下的一排排花盆,裏麵的小白菜,它們的葉片已經向美美的手掌一樣大了。
都已凍成冰硬的了,葉片直直的向上,就像一片片灰綠色的短劍,直伸向天。
不知道外麵會怎樣。
耳內聽著瘦姑姑的哭泣嘮叨。
我有些神經質了。
一雙裸露在外的小腿凍得發紅。
血液可能已經不再循環,也許表皮之下的血液及神經都已凍僵,它們都很痛,就好像有無數條鋼針在同時紮進我的腿內一樣,痛得我幾乎要撲地而臥了。
我的腦海裏隻有一句話,活著真是招罪、痛苦……
我開始幻想著離開這個世界,或許會真有那個主所創造的那個美好富貴的天堂世界,那裏有鳥語花香,有美食美酒,有豪裝華服……
我被凍的有些魔怔了。
扔掉了大嫂送給我的那條棉褲,穿它作甚?
我衝動的挪動著凍得發僵的雙腿。
雙腳落地,就像踩在剛針上一樣疼。
但是我腦子裏有一個魔鬼的意誌在不斷的壯大,指示著我打開大門。
然後就會和大家一起從這扇門走向天堂。
我磕磕絆絆來到門前,毅然推開了大門,咬著牙嘶叫:讓寒冷快些來吧,快些帶我們離開這個世界,再把我們送去那個世界……過正常的生活。
我的嘴已經凍得發木。
喊的是什麼,自己也聽不清楚。
大門被我用力推開,一幕奇怪的匪夷所思的場景映入了眼簾。
天空裏出現了太陽。
久違了的太陽,她光芒萬丈,耀眼無比。
我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太陽是位於我們門前的大山之巔上的,好像正從西邊往起升。
在我的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是一片皚皚白雪。
山川田野……目力所及範圍之內到處都是銀裝素裹。
這裏是一個雪的世界,她在太陽的照耀之下,清晰而璀璨,光輝而妖嬈。
積雪約有一兩尺之厚,積雪我們都見過。
可是在這積雪的日子裏,我們梨園裏的那些大梨樹卻都開了花,花朵是灰藍色的,一朵朵,碩大無比,極其嬌豔,花上托著輕柔的雪。
那些梨樹,枝幹透著灰青色。
就像被施了妖法,長勢凶悍。
而樹上的梨卻都不見了,大概是掉進了雪窟裏。
那些變異了的蚊蟲在花間飛舞。
尤其顯眼的是幾隻大蝴蝶在花間采蜜,它們大如人頭,粉翅翩翩……
十幾隻碩大的青蛙在樹下跳躍著,捉飛蟲。
他們見到大門洞開,一個穿著裙子的人披著羽絨服站在門前,赤裸著雙腳穿在一雙皮涼鞋之內。
它們的目光都像電一樣的直視我的小腿,然後就撲通撲通地跳過來了,來勢凶悍,三角形的頭頂上的雙眼閃著吃人的光芒……
快關門——
幾個聲音大叫著。
然而,我離大門最近,大門是向外開的,我得邁出門檻才能抓到門把手。
我的雙腳已凍麻木,就像有一千顆一萬顆銀針在刺我的腳,舉動僵硬緩慢。
而我的神誌已經模糊。
我渴望的看著那些梨花和美麗的蝴蝶,我迷戀著它們。
對於宏信他們的大喊大叫我無動於衷。
但是我聽見了身後的一聲大響動,我回頭看到了宏信摔倒在一張桌旁,桌子被他壓翻了,穿著單薄西褲的雙腿在僵硬的踢蹬著,一隻手向我伸來。
光線幽暗的大廳裏,他的眼睛亮亮的,閃爍著焦急的光芒,口型大張著。
外麵,距我最近的一隻大青蛙僅有一米之遙。
我也感覺到了大青蛙那要吞噬我的凶惡眼神,我的神智已不完整,我不驚不恐,傻呆呆的。
大青蛙的長舌伸過來了,仿佛就要卷到我的小腿了……
一隻有力的胳膊伸到了我的腋下,擄起我,把我救回了屋子裏。
然後砰的一聲關了大門。
一張圓鼓鼓的端莊的麵容對著我的臉,灰紅色的卷曲的頭發緊豎在頭頂。
是人龍救回了我。
我的嘴亦不會說話,但我的眼裏還有眼淚,我感激的看著人龍,看著圍在我周圍的許多關切麵容。
神誌時醒時睡。
表叔和小海費力地從鵬鵬帶回來的一大堆東西裏抬出了那盤大石頭一樣的海象油,用火在點燃它,因為過於潮涼,費了好大勁兒才點燃了它。
它燃得很勉強,火苗是藍色的,搖搖曳曳的。
但是總能給人們幾近絕望的心境挑起些希望的火花。
人們開始挪桌子,然後都圍著這點兒希望之火坐著取暖。
大家又把大鋁鍋架到上麵燒水,煮東西吃。
我的婆婆很智慧,她馬上就找來許多舊衣服號召大家做棉鞋或者做棉褲腿。
但是棉花卻非常少,她就把一些被子抱下來,拆裏麵的棉花,又號召大家用自己的頭發或者用舊方便袋舊朔料布做才料。
於是婆婆媽媽們馬上就有事情做了,那些和我一樣的年輕女性們不舍的摸著自己的美麗頭發。
能做棉活的人們則在心裏合計著自己要給誰做,做多少。
紅紅瑟瑟著身體,在秀秀的指導下和幾個人仍在樓梯口處山一樣的食物藥品飲料堆裏翻找著各類消炎藥,抗生素。
這樣我們就挨走了一天的時間。
人們還是難以遏製的,繼續病倒下去。
氣溫一直這樣低。
燃料在燃燒著,而且一天天減少。
窗台上的冰凍的白菜葉子已被大家吃光了。
我們時時在死亡的邊緣掙紮著。
屋子已不再安靜,大咳小咳持起彼伏。
到第七天的時候,大門的旁邊一挨牌擺放了三十九具我們這個團隊人員的屍體。
而且活著的大半的人們仍在病著,其中就包擴鵬鵬,雖然給他們用了藥,但是他們還是時醒時昏的。
鵬鵬有一次醒來時忽的翻身坐起來緊張地問:我們這裏變沒變沼澤?大家還好吧?
鵬鵬更瘦了。
頭發更顯得蓬長了,眼睛大大的亮亮的滿是擔憂。
人們都把桌子拆了,桌腿碼了一排,桌麵也鋪到了地上,大家就在上麵坐著,休息著。
屋內地中間,奄奄一息的燃著一點點海象油,就有飯盆那麼大了,上麵的鋁鍋裏燒著一些水。
整個大廳光線昏暗。
樓梯口下麵一挨排躺著二十多個病人,他們都是病勢沉重的,有的還能咳涑幾聲,有的就一直靜靜地,無聲無動了。
人們衣冠不整,麵色無華,各自的頭發都已被剪得參差不齊,形態各異,每個人都盡力把自己的身體縮進羽絨服裏。
女人們都在敷衍似的做著活計,用不聽使喚的手絮著棉花鋪著頭發,一些人凍得手和耳朵都眼看著生起紅爛的凍瘡了。
有的人抖抖搜搜的,在舊布上拆線,大家都在不停的呼著熱氣,暖手捂耳朵,也有的人用衣服毛巾或者方便袋包在頭上,以取暖……
整個大廳裏的人們都透視出一種窮困潦倒勉與生存的狀態。
我們這些鵬鵬的直係親屬看到鵬鵬醒來,都激動得圍了過來,熱切的和他虛著寒暖。看著他瘦瘦的皮包著骨頭的小臉上那雙大大的眼睛。
我回過頭去偷偷的擦著淚。
宏信穿著臃腫的棉衣,衝了一杯奶粉,端過來喂鵬鵬。
強顏歡笑著:不用擔心沼澤地了,現在已天寒地凍了,一切都凍住了,快喝點兒熱奶吧,你醒了就好,養好身體吧。
鵬鵬的眼睛直直的看著大門。
門玻璃上一片厚厚的白霜,那些白霜在海象油燈光的照射下,發出冰劍的光芒,森冷懾人。
鵬鵬看著海象油上麵懸著的鋁鍋,那裏麵的殘湯冷麵。
很快就明白了現狀,他愁楚的歎息了一聲:這天……不要急,咱們再想想辦法,沒有肉不行,實在無計可施,咱們就組織一個狩獵隊吧,上山裏向動物們要能量,總之咱們不能停滯不前,這樣下去我們會坐以待斃的,何爺爺怎樣了?我怎麼沒看見呀?
公公也犯了氣管炎,他頭上扣著羽絨服的大帽子,戴著口罩,正和楊局長一起站在窗邊嘀咕著什麼。
一聽見鵬鵬找他,他就佝僂著身軀氣喘著快步走過來,笑著說:我還好,還活著呢,壞孩子,你也快點兒好吧,好了咱兩個好打嘴仗啊。
公公樂顛顛兒的拍著鵬鵬瘦瘦的肩頭。
流下了熱淚。
局長正看著外麵呢。
人龍去外麵倒垃圾了,帶著小趙,他不放心,哎呀!多虧了有人龍啊,這個孩子真不錯,咱們的吃喝拉撒全靠他了。
哦。
鵬鵬想起身,剛剛站起來,卻又感覺到一陣暈眩,他又無力的趴下了。
他腳上穿著一雙黑色花的趟絨棉鞋,圓口的,鞋口鑲著毛邊,一看就知道是家做的。跟他身上穿的風衣式羽絨服很不協調。
這雙鞋是我婆婆給鵬鵬穿的,是她自己親手為自己做的。
鵬鵬很快就又陷入了昏迷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