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零散
小石頭是走著回來的,幾層白紗布從頭頂兜到下巴,造型很誇張。疤瘌五看主任隨著進來,自覺地站起身,等主任幾步走到近前,先迎了一個飽和的嘴巴,被吼一聲,帶進了管教室。小石頭也隨了去。
林子和胖子象兩個剛領回被包工頭克扣的工錢的民工,滿足地笑著。
何永笑道:“這下疤瘌五熟了。”
周攜道:“我看你才是一畜*生,一點階級感情沒有哪!你不跟疤瘌五是老鐵麼?”
何永無愧無羞地笑起來:“這叫立場鮮明,我永遠站在主任這邊。”
棍兒說:“疤瘌五這樣的傻波衣,也活該倒黴,可歎他還進來過,都學什麼了呢?”
周攜笑道:“在新收時候他不是說了嗎?頭回是傻冒兒,什麼也不懂,淨讓人耍了,這回進來是武裝到了牙齒,可惜忘了武裝最主要的零件。”
“啥呀?”猴子問。
“腦袋。”周攜說。
何永感慨道:“腦袋重要啊,以前有個廣告不是說了嘛——猴頭猴頭,世界一流!”
猴子一轉臉,何永立刻擺手:“對不起對不起,猴兒爺,我不是故意的,這節骨眼上我不跟你鬧。”
我接著周攜的話說:“疤瘌五上回出去,也就弄一肄業證吧……不過你也學的不咋的。”
“我是沒學好,再進來十回也這德行了。”周攜謙虛地自嘲著:“我是學偏門兒的,單練一張嘴。”
“將來混成一‘超級怪’也不錯,回頭申請一迪士尼記錄!”何永鼓勵他。
猴子輕蔑地笑道:“就你還迪士尼哪,那叫吉尼斯,別逮個棒槌就認針。”
何永一拔身一子:“喝——又給你點陽光了不是?怎麼露點亮兒你就往外鑽?我那叫幽默懂嗎?還笑話我,什麼差它歲月、駱駝樣子、大別野的不都是你的段子嗎?何永倆字你都不認識,上回楞念成幹爹啦!”
猴子嘴不頂勁,還一愛一貧氣,趕不上轍了就翻臉,一動手還經常一性一地打不過人家,這不,為這幾句話,又上臉了,三招兩式,就讓何永給別著胳膊按在案子上,我拿塑料管輕輕抽了何永一下,告戒他老樸正在火頭上哪。
何永問應了猴子,讓他表示不記前嫌,這才心滿意足地鬆了手。猴子轉動了一下被擰得酸疼的膀子,恨恨地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神經你等著,我讓你好受不了。”
周攜笑道:“你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別說了,老樸出來了。”我趕緊警告他們。
樸主任趕著疤瘌五和小石頭,從管教室走了出來,小石頭一抹彎,進了庫房,疤瘌五直接回我們組裏來了,腮幫子腫得老高,看來沒少挨巴掌抽。
樸主任吩咐老三說:“這幾天你先照看一下生產線的事兒,等小石頭拆了繃帶再說。”
然後怒衝衝對我們喊:“我警告你們,王福川是一個終點站,任何人再敢往前邁一小步,違規違紀不服管理,絕對嚴懲不殆!做人要有點分寸,要懂得自尊自愛。
現在我是盡量給你們空間,讓你們能舒服一點服刑,要是你們自己不往好道上走,別怪我不把你當人看,都自己好好掂量一下!”
主任走兩步,又回來從兜裏掏出一封信,放在檢驗桌上,跟老三交代了一句,轉身退場了。老三喊我:“陳威,29號信箱來信!”
我一下跳起來,往檢驗台跑去。
29號信箱是監獄的專用信箱,肯定是吳猛來信了。
老三把信遞給我,笑道:“激動了吧?”
我一屁一股坐在檢驗台上,從早已破口的信封裏抻出信讀起來,老三也在一旁搭著眼看。
老三也看著信,一邊“嘖嘖”地感歎:“唉,不錯,還跟你說了那麼多抱歉的話,也是,捎帶進一好朋友,誰不別扭?
我笑道:“看了麼,我們老兄說了:悔不當初,何若麵對現實,將來雖然遙遠,但還是不能放棄哪怕一點的希望,我們曾經的罪惡,就象鳥羽上的露水。
當陽光把那些罪惡的露水蒸發幹淨時,不論天色是否已經遲暮,我們都要勇敢並且歡欣地飛翔起來,哪怕夜再深,自一由 的天空總是光明廣闊的,厲害不。
我托著那封信,望著亂糟糟的工區,沉吟著說:“在籠子裏呆得久了,是不是所有的鳥都還能夠飛翔?聽說有一些鳥,被關的久了,就不再適應天空了,它們會覺得籠子裏更適合自己。”
“動物園裏的野獸也是這樣。”老三的眼也看著流水線:“人,也不例外,很多人就是因為在裏麵呆得太久,根本不適應外麵的社會了,但是一回到這個籠子裏,一找到他熟悉的氣味和環境,就如魚得水啦。”
我嘲諷地輕笑了一下:“有沒有一種人,象青蛙一樣,是兩棲的?”
老三笑道:“你看二龍象嗎?林子呢?”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其實我並沒有真在意這個問題,我隻是在吳猛的信裏找到了一種久違的感覺,那是在大牆外麵曾經熟悉的激一情和詩意,這一切,如今變得很遙遠了,有時候我以為我已經被它們拋棄和遺忘。
現在才突然發現,那些可以讓我飛翔到大牆外麵的東西,其實一直孤獨地蜷縮在我的心底,在一片混亂、喧囂、腐 敗、糜爛的垃圾場裏,在我遮掩著、躲避著、造作著、屈就並且屈辱著的心底——孤獨地,蜷縮。
老三再一次笑著打斷我的沉思:“如果我有錢,你看我會不會成為那個青蛙?”
不等我做出反應,老三已經自嘲地笑起來:“可我突然沒錢了,還不甘心象魚一樣被一汪子水兒困住——混成現在這樣,快成了怪蛤蟆啦!”
我裝好信,折一下塞一進兜裏,笑著跳下檢驗台:“算了,幹活去,繼續改造!”
走回崗位上,何永正看著滿臉凱旋色彩的疤瘌五笑著:“嗬嗬,我以為最輕得送你禁閉哪,就這麼完了?”
“上學習班嘛,今天晚上開始,10天,嗬嗬,過家家嘛。”疤瘌五虛胖著臉笑道。
“太輕了。”我發自肺腑地說。
疤瘌五炫耀地說:“陳威你還別不服氣,是老樸先尿啦,他才不想把事情搞大,左一個獨居,右一個獨居,他在長官那裏怎麼交代?老耿就得說啦:‘樸老屁,你幹得了嗎?幹不了早說,別在這占著好人地兒。’哈哈。他也就給我來一內部消化完了。”
“有道理。”我說:“老樸沒說小石頭的問題怎麼解決?”
“老樸那傻啦吧唧的腦袋!我看是從小就沒開竅。他楞維護著小石頭那屁一眼說話,說我是罪魁禍首,小石頭人家那是管理者,就是方法不得當,需要改進哪,哎喲喂,我當時就說:再改進他就改進到哪裏去啦!”
何永哈哈笑道:“主任怎麼說?”
“主任沒說話,就給了我倆大嘴巴!挖他老樸家後門的。”疤瘌五笑著彙報。
疤瘌五神采飛揚頭腦超級簡單地慫恿我:“陳威,你筆頭子厲害,回去給老樸寫封匿名信,塞監獄長信箱裏去,讓他這幅嘴臉大暴光!”
我笑道:“我能幹那事兒嗎?不知道我的犯罪專業就是包庇?”
疤瘌五笑著一拍腦袋:“哎呀,我忘了這條了。”
周攜笑著說:“再說陳威也沒證據啊,聽說那天你扒人家小石頭窗戶根兒去了,有收獲唄?”
疤瘌五沮喪地說:“我眼瞅著寧寧給小小石頭按摩按摩啊,後來關燈的時候,寧寧還沒離開,摸著瞎按哪,按按不定就按哪去了,都怪何永那小子,咯咯樂了兩聲,把小石頭那小子給弄驚了——兔子耳朵多尖啊!嗬嗬,要不肯定能捉住 !哎喲喂,那就熱鬧啦!哈哈。”
老三在那邊笑著喊道:“哥幾個,給點麵子啊——我這看孩子還得做飯的,都省點事兒啊!跟老三做點臉,能眯的先眯幾天,等我卸了任再折騰,求大夥勒!”
疤瘌五叫道:“老三,我看你當這個雜役算了,小石頭那小子,他要上來我還得砸他!”
疤瘌五剩下的活兒也不幹了,晃來晃去地等到晚上收隊,跟二龍打了個招呼,直接進了學習班,值班的梁子關了門,把鑰匙抖落了兩下,說:“疤瘌五夠牛的啊,聽說把小石頭給打了,這就對啦,就得這麼混!”
疤瘌五笑道:“謝謝大家支持!梁子,呆會兒給哥哥弄杯開水啊,渴了一天啦。”
“等著吧。”梁子說完,坐值班室門口喝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