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葫蘆架
轉天,工區窗前的葫蘆架古怪地堅一挺著,樸主任來了,一言不發,直接找二龍“談判”去了,他“沒有膽量”斷然命令把這個架子拆掉。說的委婉些,是他懂得領導的藝術,知道給下屬一個臉麵。說得直些,他是擔心二龍反過來栽他,不給他麵子!
不給主任麵子的結果當然肯定還是要拆葫蘆架,但二龍這個架子就拆得威風,簡直就是在拆他樸主任的“架子”。不僅樸主任,連我們也相信二龍一發“神經”,做出這樣的事毫不為過。
這是有先例的。
前幾天,郎大亂來工區溜達,臉紅撲撲的,估計又剛喝了幾口,在前麵跟幾個雜役窮搭和、嘟嘟吹牛,仿佛自己就是一代梟雄。二龍強拉硬拽著精神煩躁的黑貓殺出來,見了郎大亂就來一句:“喝,稀客啊。”
郎大亂看一眼他手裏牽著的活物,皺眉玩笑道:“俗話說啦,好女不養狗,好男不養貓,杭天龍你這一愛一好有問題啊。”
二龍一提繩子,把黑貓提到懷裏,象提一個沒知覺的暖水袋,黑貓憤懣地叫了一聲,被二龍在頭上一敲,不出音兒了。二龍看著郎隊說:“這是我第二次聽這話了,在四監的時候,一個隊長就說這個男男女女貓貓狗狗的話,逗一逗弄兩下,就把我剛抱來的小女貓給逗死了。”
郎隊哈哈笑道:“你那貓也太嬌貴了吧!怎麼那麼不禁逗?”
“嗬嗬,你的看他用啥逗的啊,他使電棒逗啊!回頭我也關獨居了。”
郎隊又笑了幾聲,笑那電棒,接著問:“四監沒那麼嚴吧,養個貓就關?”
二龍輕蔑地一笑:“我把那死貓拽在他的臉上了,然後呢,那個隊長就跟我犯棱?我告訴他要是在外邊,他還不如我那貓尿值錢哪!”
周圍人笑起來。郎隊臉一繃,嚴厲地說:“要是我,也照關你不誤!你也太猖狂啦!有你這麼改造的嗎?”
“改造個球球呀,你們當官兒的比誰不明白,多次犯哪個不是讓你們改造回來的?要都改造好了,你們失業了吃誰去?”二龍不文不火地笑道。
郎隊聽這似謔似真的玩笑,揮手斬了幾下,大聲說:“關,關!你這樣的絕對要關!目無法紀我不管,目無領導受不了,不要說勞改隊,你這樣在哪也混不出來啊!”
“也就你們自己把自己當回事,還領導哪,領導我這個冒兒!”二龍話一出口,林子他們立刻忍俊不禁地大笑起來。
郎隊怒氣衝衝地罵道:“整個一勞改綜合症,送錯地方了。”
“我看你還職業病哪。”二龍把貓一下扔到地上。
要是一般犯人,郎隊早上去大嘴巴伺候了,不過一般犯人也不敢跟他這樣啊。即使是二龍,郎隊也不示弱,大手一揮道:“我現在就關你!”說著往外就走,估計去獄政科申請禁閉票去了。
林子笑道:“得,龍哥今年也要白玩,獎勵票泡湯了個玩意了,你跟他逗值當的嗎?”
二龍不屑地說:“他算個蛋啊,準一假流*氓 ,披身皮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減不了刑更舒服,我更得折騰了,不用局著勁兒啦我可真開心呀,可得養足了精神造次了,幾十年我都坐過來了,還在乎這一年半載減不減?走趙兵,呆會兒跟我回去抱鋪蓋,獨居!”
正說著,樸主任和郎隊一起進來了,樸主任眉峰緊鎖,衝二龍嚷嚷:“你又撒神經了不是?怎麼逮誰跟誰來啊?!”
二龍不說話。
“郎隊平時還總跟我說你不錯不錯哪,你倒好,眼裏還有領導嗎?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啦,管教就跟家長一樣,怎麼說你們也不能頂撞啊,不都是為了你們好嗎?”樸主任氣咻咻地批評著,音調降低了好多,象在開導自己到處惹禍的孩子似的。
郎隊氣哼哼又不失威嚴地站在一旁,皺著眉不搭言。
二龍被廣瀾在後麵捅了一下後背,不覺笑道:“行,郎隊,我錯了,我們是犯人,連個球球都不算,您看怎麼解氣就怎麼折騰我吧,我沒詞兒說絕無怨言,我的錯,您看您怎樣來合適吧。”
樸主任又急又惱:“嘁,好話你也不會好說是咋的?郎隊說你勞改綜合症還真沒錯!現在你不是一般犯人,你是大雜役,那麼多人都看著你哪,你這樣作風的,大夥能服氣你?
回去你給我好好檢討檢討!先寫一份兒檢查交給我,再寫一份兒檢查交給郎隊,什麼時候郎隊點頭了,什麼時候算完!”
郎隊點著二龍鼻子,自嘲地笑道:“二龍啊,我不跟你計較,我不那麼沒水平。我還告訴你啊,今天我要不是喝了兩口,我肯定直接奔獄政了,我這可是擔心關了你不要緊,黃科長一看我這小一臉紅光掛色的,再順手連我一堆關啦!”
大夥全笑了起來,樸主任拍拍郎隊的胳膊:“你回去歇著吧,我的抽屜裏有好茶自己先去泡著喝醒醒酒,我還得好好給二龍上上思想課,不能這麼便宜他。”
郎隊晃著膀子走到門口,回頭一揚手:“檢查啊!必須深刻!”
二龍衝外麵小聲嚷道:“我們是連個球球都不算,你可算!”
樸主任做了個踹他的動作,笑惱道:“你咋這不省事?跟我到辦公室去!”
二龍跟主任向工區裏的臨時管教室走,突然左右一看,叫道:“貓哪,我那貓哪去啦!”
小老頭兒在庫房門口笑道:“屋裏哪,看來是養熟了,自己回來啦。”
“主任,下月給我抱點‘蘇聯紅’來行不?”二龍追幾步問老樸。
老樸氣憤地說:“我給你抱一坦克來!”
何永無比景仰地望著二龍的背影讚歎道:“簡直是偶像啊這才叫流*氓啊。”
“朗大亂、郎大亂也忒孫子啦?”周攜笑道。
我說:“那看跟誰,你跟他來那一套試試?”
“如果他不把你去年吃那倆棗核打出來算新鮮!”猴子鄙夷地笑著說。
“瞧你那德行的,歪戴帽一隻眼,連把胡子大長臉。”周攜說完,何永就笑翻了,對著猴子左看右看,哈哈笑道:“你還別說,越瞅越象啊!”
周攜突然探了一下身子劃拉了一把猴子的臉,何永怪笑著大喊:“別在那嚕嚕啦,要出啦!”
猴子大罵:“我怎麼挨你們倆怪貨的邊上了!陳威,我想跟你換地方,簡直是精神摧一殘哪!”
我示意幾位收聲:“老樸在呢。”
過了一會兒,主任和二龍出來了,主任往工區外走著,二龍說了句“慢走”,然後衝這邊大喊:“陳威,晚上檢查一份,主任的!”一回頭又衝庫房叫:“老六,大亂的!都深刻點啊——”
工區裏一片沸騰的笑。樸主任也笑起來,嘴裏罵著:“這個神經東西!”
這針兒,麵對“這個神經東西”搭的葫蘆架,樸主任又嘬起牙刷子來。可惜吃人嘴短,嘬來嘬去也沒嘬出個屁來,二龍的理由很簡單:“我進點葫蘆籽容易嘛。”
林子也笑著打圓場,說是咱這改造環境也該綠化綠化了,七大這個工區太荒涼了,跟墳場似的,就孤零零一棵野桃樹,看著心裏孤單單的,大家情緒都悶罐子一樣哪。
樸主任說:“你們就花活多,嘴上能耐,這種事事先也不跟我溝通一下,要是隊部先看見了,我連句話都說不上啊,淨讓我被動!頭腦簡單!種的肯定是葫蘆嗎?你們要是給我種一片罌粟出來,我可一跟頭栽死啦!”
二龍笑道:“我要想吸兩口兒,還那麼費勁,您老又不是不相信我的能力,想弄啥弄不進來啊。”
“得得得,別暈乎了,葫蘆就葫蘆吧,以後別給我惹禍就行了,林子剛出來,你再進去,我培養這倆人都砸鍋了,我臉上好看?我緊著維護你們,你們也給我增點光行不?你們都塌實的不出事兒,我才塌實啊。”
就這樣,經過一番你推我就的交*涉,葫蘆架最後保留下來,不過前麵立了塊公有製的牌子,老三做的,很一精一致,用油漆寫了兩行字:
“綠化區域嚴禁踐踏”
老三問主任下麵是不是寫上“五大宣”的落款,樸主任說算了吧。
過了幾天,葫蘆苗多情地鑽了出來,每個犯人都歡喜地去看過,都說好苗不愁長,今年一準是葫蘆大豐收,連對植物學沒有興趣的棍兒,也翹著屁一股去轉了一圈,假惺惺笑過,才回來繼續幹活。
因為那是二龍的葫蘆苗。更何況那些苗子確實欣欣向榮,比哪個犯人都水靈。
二龍一下有了新寄托,就冷落了那隻黑貓,讓它少受許多擺弄。每天,都要耗費很多時間侍弄那幾十株葫蘆苗,拿個小木片當鏟子,把整個“綠化區域”的土坷拉都撚成了細沫,澆水的時候也不厭其煩地一株株單個飲,絕不搞大田灌溉,還不要別人幫忙。
好幾天沒被二龍戲一弄的老三也爽心許多,偷偷地跟我說:“二龍跟一瘋狗似的,就得找東西拴上他,可別讓他膩得沒著落了,到時候又亂咬人啦。”
我說:“剛來那陣兒,也沒覺得他這麼瘋啊。”
“那叫冬眠,沒開春呢,先忍著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