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年頭
和宮景愉快合作了一次以後,我們的關係融洽多了,我雖然心口不一,但也不急著給他上套兒,就那樣維持著,吃飯時,偶爾夾給他一塊醬豆腐什麼的,他已經很高興,打發這樣的小狗原來如此簡單,根本不必大費周章。
這天出工在大門口排隊時,毛毛他們的隊伍也正好過來,並站在了我們邊上,我立刻和別人調了個位置,靠到毛毛邊上:“現在挺不錯?”
毛毛喜氣洋洋地說:“我表哥找的門子,我們大隊長。你怎麼樣?還幹活哪?”
我說水深火熱。
他說:“那趕緊讓叫你兄弟找找關係啊這樣你能好過點,聽說你們那網子可夠神經。”
“那麼多人不都活著呢?”我笑著看一眼我們的隊伍,好多人背著口袋,裏麵裝著帶回來操練的網子,敗軍一般。一大隊伍裏也有人笑:“五大的又要出海了。”大概看我們拿著網子,象趕海的漁民吧。
“快找人吧!”毛毛有些痛心疾首。
“五大的,走!”值班的隊長喊了一聲,我們開始和一大分開,向工區開拔。
一路上,還想著毛毛的話,覺得這個“門子”的事,是不是真的該跟吳猛說一下呢?現在已經是月底,2月的第一天就是五大隊的接見日,然後就開始進入春節前後的常規戒備期了。
監獄就要真的被封閉起來,一隻貓不被特許都別想溜進來,直到正月裏,管教們短暫的假期結束,才能開始正常化。
霍來清提著裝暖水壺的大布篼子,一條胳膊上還挑著一小捆紮在一起的網片,興衝衝在隊伍裏走著。
前些天水建寶開放了,林子當晚就讓他搬了過去,頂替“小勞作”的位置。霍來清似乎感覺良好,在隊伍裏走著,神情掩飾不住地流露出幾分優越感,心裏肯定覺得自己前途光明了。
一大的隊長在我們後麵威風凜凜地喊著“一二一”,走一段,還帶領大家喊口號:“加、強、改、造!,重、塑、自、我!”那個隊長,不知是生理還是學問的缺陷,管“造”念“照”,管“塑”喊“樹”,高門大嗓的。我們邊回頭看邊打哈哈。
領隊的小尹隊笑著招呼我們“嚴肅點”。
沒見別的隊的隊長有一大那麼神經的,收提工還喊口號,弄得跟革命軍人赴湯蹈火似的。
一大隊在很多方麵都挺正規化的,據說小鋼廠的利潤也是全監最好的,犯人們的福利相對也比我們好,就是減刑名額的比例,聽說都比別的隊高一些。但除了有關係的犯人,沒有誰願意往他們那裏去,在一大,靠拚幹活爭取減刑票,等於拿命換啊。
上午工區有些亂,二中那邊又抬上來十幾台編織機,一拉溜碼在窗邊,用布罩了,看上去有些肅穆。他們折騰了一上午,看來二中要大幹了。那些抬機子的犯人從我們中間咋咋呼呼地來往,有人還叫囂著要占領我們的陣地,把我們從樓上趕走。
我們也忍不住議論,說這麼多機器都擺開了,還就真得占了整個工區,我們去哪?網子不會黃吧?
林子喊道:“一中的,幹活!完活放假、回去聽信兒!”
我們笑一聲,不議論了,埋頭忙起來。
一會兒,霍來清在縫合線兒上衝我們叫道:“陳威,告訴你們組的啊——白條別插得太長,都從塑料管裏鑽出來啦,紮手!”我告訴大家注意一下。
猴子忿忿道:“就他窮事兒多。”
霍來清聽見個大概,歪頭叫:“你說誰哪,你自己過來看看,這個條子出來多少!”
“又不是我穿的,你跟我叫的著嗎?”猴子回頭不含糊地反駁他。
我說“猴子趕緊幹吧,反正人家說的對,大家都注意就得了。”周攜恨恨地說:“小爛貨真不是東西,這麼大聲喊,不誠心給咱灰網的墊磚兒麼。”
果然,周攜話音未落,林子那邊就喊起來:“灰網的注意啊,幹活給我仔細點!第一道工序就出錯,給我小心著點!”
那個叫邵林的新收好象自尊心很強似的,立刻氣憤地建議:“陳威,查查!不能叫大夥跟著背黑鍋!”
我說:“我哪那麼多閑工夫,大家小心點就是了,願意互相監督的,看看自己,再看看左右鄰居吧,再出了差,大家一起把他揪出來。”
猴子不屑地說:“就是。哼,自己管好自己就得啦。”
說著話,林子已經溜達過來,還是那個問題:“誰幹的你給我小心點啊,陳威你也管著點他們,出了事我先找你,咱倆是領導對領導。”林子說到後來,跟我半開著玩笑。
過了一段時間,係小線兒的豁嘴喊:“霍來清,你這個灰網縫合得錯扣了,上下不齊,小線尺寸對不規矩啊。”
哎喲喂你小點聲兒,湊合湊合不得了嗎?拿手抻抻不就齊了?哪裏來那麼多毛病?啊”霍來清伸著脖子看自己那個活兒,一邊恐嚇豁嘴。
豁嘴嘟囔道:“我糊弄了,整型的饒我嗎?”
霍來清氣憤地說:“拿回來,拿回來給你改!我縫錯扣了,回頭我縫你嘴就錯不了扣啦。”
“我去,這麼臭啊,誰放屁哪?”周攜在我旁邊狂扇著手。
猴子抬頭笑道:“人兒不大,他還兩頭會說話哪。”
沒人放屁,大家笑起來,都看霍來清,霍來清知道周攜在拿他找樂,指桑罵槐地說:“誰的衣服拉鏈沒鎖上,把你露出來了。”
“你說誰哪?”猴子拾罵,轉頭直問霍來清。周攜笑著,不摻乎。
“說我說的那個玩意哪,我說的那個玩意它不會說話呀?奇了。”居然充滿禪機。
猴子的領悟力也是非凡,立刻揭他的臉皮:“剛來兩天半,你就想耍大腕兒是吧,明天接見時跟你家大人多學幾招再來招惹猴兒爺爺啊,玩嘴碴子你還嫩點兒。”
“嫌嫩?我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都多。”霍來清來這“兩天半”,沒別的長進,就對那些油嘴花腔趕轍上套兒的流*氓 話孜孜以求地用功學習 了。
猴子果然是老犯,不急不惱,立刻就讚美他:“行啊,小家夥看著嫩透,罵人的技能還不錯。”
大家一笑,霍來清臉上不掛,先紅了一遍。這小霍師傅,就愛紅臉,委屈了紅,氣憤了紅,興奮了紅,尿急了紅,原以為應該是個害羞明事的孩子呢,誰知這樣刁鑽?
霍來清臉一紅,話就跟不上來,又不甘心下風,被大家一笑,當時就翻了臉,通俗易懂地破口罵起來,猴子看到敗軍之將如此囂張,不覺新仇舊恨都湧起,剛要起身,先聽林子在遠處叫起來:“活兒發少了是吧!誰有力氣給我報上來,加給你小子的!”
猴子呼口氣,不動彈了,霍來清的聲浪也勢微下去,隻在那裏悶著頭,碎著嘴子翻翻,聽不清楚,肯定沒好話。
胖子在我後邊的暖氣旁縫完了一個花線,提起來去上交活,走過猴子身邊,輪起鋼圈網籠砸了他一家夥:“林哥的小勞作你也敢欺負是嗎?”
猴子“哎呦”了一聲,連頭也沒回,沮喪地繼續穿灰網,手底下充滿惡氣,折磨得網子亂顫。我也心裏沉一下,一時大意,忘了胖子在後麵呢,想想,剛才並沒有議論林子什麼,才稍微塌實了一些。
想起前人管子曾戒雲:“牆有耳,伏寇在側”,果然厲害。不覺有些後悔寫接見信的時候,沒有讓家裏捎一本《孫子兵法》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