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 卑鄙的交易
也不知道幾點,邱立被龐管送回號來,鬆手鬆腳的,沒有上戒具,除了我和冬禾,大家都很意外的樣子。龐管也沒多說什麼,隻對金魚眼吩咐:“一會聽廣播,寫個感想,讓陳威弄吧,你自己還要寫一份彙報材料給我。”
邱立跟金魚眼打了招呼,直接坐冬禾我倆邊上來,金魚眼怪怪地看他一眼,沒說話。
龐管一直目送邱立坐好,才接著跟金魚眼說:“號裏一半是新人,你好好安排,別出亂子,再出點屁,我就撤你板下去,別說我不給誰誰麵子!”我想龐管說的那個誰誰就是金魚眼炫耀的那個朋友,跟龐管同學的那位吧。
金魚眼猶豫著說:“龐管,有個事……”
“啥事?”
“您能不能再調動個人?”金魚眼朝板上掃了一眼,目光有些虛。
“誰呀,這事能瞎要求的?你真傻假傻?”
金魚眼為難地吭哧了半天,說:“我想單獨跟你聊聊。”
“行啊,你不找我聊我還的找你呢,出了這麼大事,你也有責任!”
“不是那事……”金魚眼臉都憋紅了。
龐管有些煩:“別的事回頭再說,呆會還開會呢,今天叫那幫小子折騰的,我們全加了班!”說完,不容金魚眼多嘴,轉身走了。
新轉來的一個大齙牙狠勁嘬了口煙,說:“金魚眼,你也甭揪心,我吃不了你,幹嘛呀,弄得自己跟孫子似的?”
呦,這位爺誰呀,跟金魚眼認識,還這麼講話?看來是個茬子。我突然想:“是不是那天從對門調走的傅昕啊?不會這麼巧吧。”
金魚眼一開口,就證實了我的想法:“兄弟,咱倆還真有緣。”金魚眼笑得勉強,嘴咧得爛柿子一般。
“哼,打我一進你這個門,你就沒拿正眼看過我,老朋友了,一句話都不值你賞,一棵煙都不配抽你的?”傅昕陰陽怪氣地說著,隱約含著殺機。
金魚眼連說“哪裏哪裏”,眼珠子賊轉,滿地給自己找台階下。金魚眼一邊把整盒“三五”扔過去,一邊說:“兄弟,前麵是哥哥一時糊塗,今天算給你先道個歉,咱盡釋前嫌,有情後補啊?”
傅昕把煙給他扔回去,冷笑道:“哼,你的東西我沾不起,嫌不嫌的我不管,有情後補是真的,打盆說盆,打罐說罐,金魚眼你等著,等我抓機會把那個情給你補回來。”
金魚眼苦笑道:“行,兄弟,你現在有些激動,咱先不談這個,回頭我跟你好好聊聊,聊透了就好了。”
“行啊,我等著你。”傅昕大咧咧地說。
金魚眼鬆了口氣,開始忙活手頭的活。
他先讓小不點給我拿紙筆:“咱倆現在就寫吧。草他馬的,我招誰惹誰啦?”說著,眼睛瞟一下邱立,邱立回避了。
我說:“感想是吧,這好弄,有十分鍾就搞定了。”
我看了邱立、冬禾一眼,低頭先寫起“感想”來,無非是代表全號在押學員表達對害群之馬的無比憤慨,再拽幾句赤膽忠心,傾訴一下強烈的迫切心情,並保證和他們劃清界限,誓做天崩地裂的英勇鬥爭。
收尾時,號筒裏的廣播喇叭呲啦呲啦地開始試聲,然後宣布全體犯罪嫌疑人和留所服刑人員坐好,由教導員給大家開重要會議。
我把寫好的東西先放腳邊了。
在高音喇叭的掩護下,冬禾問邱立咋樣。
邱立先說:“龐管說,這次冬禾肯定能報立功了。”
冬禾說:“要報得給陳威也帶上啊,如果我不去,他也會去,我開始就和龐管說了。”
我笑道:“我才不在乎那個,我還想下隊去體驗生活呢,要不這個牢坐了一半也不過癮啊。”冬禾繼續表態,說一定要帶上我。
我問邱立:“你怎麼樣?”
“我把前因後果都跟龐管說了,冬禾,好像你當時也提了:是我告訴你們的?”
冬禾點了一下頭:“你是一個關鍵。”
邱立鬆了口氣,繼續說:“龐管問我:為什麼不早舉報,為什麼不自己舉報?我說我怕打草驚蛇啊。”
我和冬禾都沒說話,我們知道,所謂“打草驚蛇”,是邱立一相情願的編排,這不是他最真實的想法。
“龐管最後跟我達成一個協議……”邱立自嘲地笑著,看著我倆。
“?”我們疑惑地看著他。
“龐管跟我說實話了,他知道他騙不了我,也擔心一時騙了我,將來我給他釜底抽薪。”
“他怎麼說呀?”冬禾忍不住了,嫌他賣關子。
邱立道:“他說,要我承認是他安排我監視號裏異常動靜的,他說他早看出豹崽他們苗頭不對,這樣,既不耽誤冬禾立功,也給了他一個漂亮的圓場的機會。”
“而且他也可以借機得個上級領導的獎勵。”我冷笑道。
“關鍵是他答應放我一馬。”
“怎麼放你?”我問。
邱立嘟囔道:“也就是不讓我受罪罷了。我這樣的,摻乎策劃越獄,也判不了死刑,打上舉報立功,也減不到有期。他給我看了條款,我們還沒動勁呢,也就算組織越獄罪,加也就加5年上下,花五那個緩二這回板兒掛了,無期的動不了,我認了也掛不上,還落一肉體上白受罪。”
“所以你就答應他,成他一內線了?”冬禾疑惑地說著。
“我圖一臨死舒坦,我知道這樣挺猥劣的。”邱立有些抱歉地說。
我尷尬地笑笑:“挺好,這樣也挺好。”
然後我鄭重地囑咐冬禾:“別把我再往這事裏拉啦?我塌實下隊,服我那兩年掛零的殘刑去。”
冬禾固執地說不行:“我不能一個人搶倆人的功。”
我賭氣地說:“誰稀罕?你不舉報,我也不去!我就等著跟他們玩到底啦,不讓我裝孫子我就跟他們拚命。”我當時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怎麼想的了。
邱立把手放我腿上說:“誰要你的命也不行,我第一個護著,我早想了,不能讓他們在裏麵殺人。”
冬禾說:“看來你還是想跑啊?”
“跑,有機會能不跑嗎?反正是死,弄不好真撞出去了,還落個自由 ,我出去也不會像他們那樣窮逃,我不發愁錢,有錢就有自由 。”
我說:“邱立你夠天真,當初施展還有錢呢,他回來後跟警察說:我早躲膩了,謝謝你們來抓我。”
邱立無奈地笑:“我就認一個理:死了比關著好,跑了比死了好。”
我無言以對,我又沒被判無期,我沒有資格批評或者開導他。
先前,我也跟他放過空炮,說一個不成熟的男人才會為了什麼狗屁信念去勇敢地死,一個成熟的男人,應該有勇氣和智慧為了某種信念去卑微地活下去,這叫韜光養晦。
結果邱立說:十幾二十幾年的大牢,完全可以把我“掏光”了,到時候,所有理想信念一類的玩意,連狗屁都不如了,時代會等我出來再繼續發展?我現在在外麵,也就靠這張文憑混,那時候我靠什麼?
靠信念?嗬嗬,你要想開玩笑,最好用別的方式。
現在我隻有沉默,大家都不是小孩子,越有追求越絕望。
號筒裏,喇叭在激昂地叫著:“……但是他們忽略了一點,我們絕大多數學員的覺悟還是很高的,他們不僅認識到自己犯了罪,甘心接受法律的審判和製裁,而且嚴格要求自己,絕不和死不悔改的落後分子同流合汙。
麵對窮凶極惡的害群之馬,他們果斷地選擇了靠攏正確道路,勇敢地挺身而出,檢舉揭發,最終讓他們罪惡的陰謀無地遁形,大白天下,等待他們的必將是法律的嚴懲!……”
金魚眼敦促我:“陳威,這段挺牛逼,給它寫‘感想’裏去。”
我說我早感想完了,下回吧。
開完了會,我把《感想》給了金魚眼,金魚眼先學習了一遍,然後把臉一耷拉,開始向邱立發難:“邱立——你甭紮旮旯裝土豆,怎麼回事吧!”
邱立說:“什麼就怎麼回事啦?”
“越獄的事!你甭給我揣著明白裝糊塗,我是誰?”金魚眼楞楞起眼道。
“你還知道你是誰?”傅昕冷笑。
金魚眼臉色一變,溫柔地對傅昕說:“兄弟我先解決這小子的事……說吧,你事先知道不?”金魚眼一轉向邱立,臉兒又素起來。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弄你幹嘛?”
“無期以上的不是都弄了嘛,沒問題的就我一個。”邱立坦然地望著金魚眼。
“哼哼,把自己擇的夠幹淨啊,忘了哥哥是什麼出身了吧,你那點小聰明還跟我玩?你他馬早就知道!是你舉報的!”金魚眼指著邱立叫道。
新來的那十幾個裏麵,立刻蹦起來兩位:“你馬的,原來是你賣的我們哥們兒啊!”人隨話到,已經撲到跟前,拳腳一起落下,邱立憤怒地叫起來,一邊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