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三人行
一次梅麗給冬禾摘錄了一段話,多少改變了一點邱立我們三個臭知識分子的感受。
那段話是從俄國作家赫爾芩的《囚徒生活》裏抄襲來的:“一個人倘使有一點內心的養料,他不久就會習慣於監獄生活。他很快就會習慣籠子裏的寧靜和充分自由 ——沒有一點煩惱,也沒有一點消遣。”
雖然我們三個都覺得自己是內心有點“養料”的人,但一下子就上層次,還真有些困難,況且,我們呆的那個籠子裏,也實在缺乏赫老所說的“寧靜和自由 ”,估計赫老前輩關的是獨居吧。
邱立小聲說:“不過,有知識的人和那幫白癡比起來,環境雖然一樣,感受還是有差別的,至少我們懂得超越那種苦悶。”冬禾以為然也。我說可能吧,你慢慢超越著吧,我不打消你積極性。
邱立笑起來,說我也就是給你倆提供一個可能性,我自己還真不能超越了,我還得給自己加壓,壓力越大,產生精神病的基礎越雄厚,我撞出去的幾率也就越大。
和冬禾比起來,邱立其實真的很不愉快,案子隻是一個不愉快的基礎,還有一些是感情上的。從我到市局以後,從沒見過邱立老婆的來信,隻是每個月來給他上800塊錢的帳,也不用舒和寄單子回去,自覺性很強。
在看守所裏,800塊錢可以讓邱立在物質上獲得極大滿足了,但他很鬱悶,說老婆肯定變心了,給他送錢其實是走個過場,打掩護,一旦他被槍斃了,她心裏也不覺得慢待他,不需要自責了。
豐哥聽見了就破口罵他混蛋,豐哥說我老婆就是給我開一個綠帽子店,就是在外麵賣,隻要月月給我盯,月月帳上見錢,我就一百個知足,還得感激她。你拍屁股進來了,還要老婆在外麵給你守節,給你掙錢“托屜”,你給人家什麼啦,這世道裏,誰欠誰什麼?
操,你以為你和那個陳兆一就幹淨啊,誰信呀,別裝逼了,知識分子怎麼了?——你以為就我們流氓 會搞瞎扒掛破鞋?知識分子更他媽髒,當婊—子 還立牌坊!
一麵自己胡 搞亂操,一麵還道貌岸然,看不慣這個看不慣那個,在你們眼裏,誰都醜惡,就他媽你們幹淨!
當時不知道豐哥對知識分子咋那麼大仇恨,人家不就多念兩天書麼,至於嫉妒成那樣?衝這勁頭,要趕“文—革”那會兒,舒和不叫他活活掐死才怪。
邱立後來和我們說,他很愛自己的老婆和六歲的女兒,他說他和老婆是大學同學,他老婆很漂亮,是公認的校花,當時很多實力派情敵和他競爭,他很精明,觀察到老婆愛吃橘子,就經常讓她發現自己的桌鬥裏多出幾個神秘的橘子。
在給了她足夠的困惑和感動後,又適時地讓她捉住,一個溫 柔的陰謀與愛情的緣分於是開始……
“越是高傲的女人,越抵擋不住小恩小惠的誘惑,男人的感情投資,實際成本往往不需要很多,男人的智慧是最重要的。”舒和總結說。
邱立隻能在回憶裏捕撈一些散碎的歡樂。一回到現實中,他就開始對自己巧取來的愛情沒有信心了,他說他一進來,那些覬覦已久的情敵肯定會打著關懷的幌子,抄他後路。
“我不死心啊,”邱立說:“我努力創造的財富,都有可能讓那些當年的手下敗將來一個不勞而獲、財色兼收啊,我這一路拚命下來,圖什麼呢?隻落個為人做嫁衣!”
所以邱立堅決要撞出去,堅決要把精神病偽裝到底,隻要檢察院的一提他,他就馬上通電似的來勁兒了,眼也直了,嘴唇也耷拉了,要不就模仿新《笑傲江湖》的片尾曲,長長地“咦——呀!”一聲,雲步亮相,跨出牢門,或開唱流行歌曲,或“手持鋼鞭我將你打”,惹的號筒裏一陣小騷亂。
他第一次“咦——呀!”的時候,把在門口張望的豐哥給嚇了一跳,笑著罵他還真“神經”。負責提押犯兒的管教隻管笑。看守所的監規裏沒有不許押犯裝瘋的規定,管教也白落一個看樂兒。不管你瘋不瘋,你能撞出去是你小子的本事,隻要不在所裏“鬧雜兒”就行
邱立是我們號筒裏一個特色菜。大家都喜歡吃。
冬禾質疑舒和:“你一會兒裝,一會兒不裝,怕不靈吧。”
邱立說我是間歇性的,要不就不能解釋我為什麼可以在外企供職了,一精神病人家能用嗎?
我說你欺負我們不懂法啊,間歇性精神病也得看你作案時是不是發作,你要發作了,還能搞屁設計?還詐騙?再說,你那詐騙也不是一會兒就完成的,難道你能說服別人,讓人相信你隻有在發作時候才接茬作案?找樂哪!
邱立說我先不管那個,隻要能通過專家鑒定,萬裏長征就走完第一步了,有了這個鑒定,下一步就是錢說話了,錢比嘴硬,比法也硬。
原來萬裏長征就第一步費勁,後麵的就可以直接搭三叉戟了。
總體是鬱悶的,但苦中作樂也是我們的看門工夫。
邱立和冬禾兩家夥英文都比我強,尤其是邱立,口語特牛。他們倆開始還時不時用口語交 流,其實是冬禾想通過邱立提高技能,出去以後也以一新麵貌示人。
豐哥嚴厲製止了在號裏說外國話,他說誰在我跟前說鳥語也不行,要說就得大家都懂,這樣才好互相監督。我很幸災樂禍,破,拽高檔次的,不帶我玩兒?
可我們還有其他的途徑,給自己解壓,使自己暫時忘記身陷何處。倆家夥最初都是學理的,就常拿那些趣味數學題做遊戲,比如冬禾說有個題目,他們大學數學係的一個講師鼓搗了小半天才弄出來,正適合咱消磨時間。
我們說你說吧,鼓搗倆月才好玩,天天有事幹了。
常博說:“三個5,一個1,用任意運算符號把他們聯係起來,最後讓它等於24,你們來吧。”
我和邱立立刻折騰開了。當時紙和筆都由豐哥控製,隻有寫送物單才能用,邱立我們倆就隻能各自心算。
冬禾在旁邊炒做著解說:“這題目看起來簡單,一做,就複雜了。”
大概過了3分鍾吧,邱立還在那眯著眼往手上瞎比畫呢,我釋然一笑,宣布我已經算出來了。倆人都不信,我說:“5乘5,再減去1的5次冪不就得了嘛,你們學校的什麼雞巴師資水平,還算小半天。”
邱立很佩服地望著我。冬禾突然一拍腦袋,說:“靠,賴我,題目表達錯了,表達錯了,還是這四個數,隻允許用加減乘除和大小括號,運算結果要求等於24。”
結果這個題目我心算了不足十分鍾就搞定了,又比邱立厲害。冬禾很詫異,最後愣懷疑我在外麵玩過這個,剛才假裝演算純粹是做秀,沽名釣譽。
我拿刑期發了誓,才開始贏得他們的真心讚美。他們為了不滅自己威風,就推舉我為怪才,意思是贏得不正常,我也承認我理科成績其實操蛋,就是玩邪門歪道還湊合。不過那一陣兒我成就感特強。
我們仨常討論的還有文史哲方麵的問題,時不時就引經據典。
總之這些汙七八糟的話題令我們“快活”,令我們感到自己是屬於內心“有養料”的那一部分,最重要的,是讓我們暫時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和身份,忘記了我們“應有的”鬱悶和其他,爽!爽得無聊也爽!
我們還經常對詩呢。我是最好的,不吹。比如我們相約給金庸的作品寫詩,最優秀的就是我的兩句:“千峰擁日暖,一劍倚天寒”,“笑傲江湖易,獨孤求敗難”,原詩有一百多行,幾乎沒有廢話,把倆小子全鎮了。邱立多傲啊,乖乖承認我比他牛逼。
我曾經給邱立寫過一首打油的,拿他找樂,也記不全了,有那麼幾句:多情總被她笑,給我幾頂綠帽……生不如死可歎,吹燈拔蠟何憾。
邱立說,如果我撞不出去,又判不成死刑,我就自殺,那時候就把你這首詩當自白了,你別賴我侵權就行。
說:“哥幾個到一塊,就是幾世狂修的緣分,臨死送首詩給你還要稿費麼,冬禾,要不要我也給你來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