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裝病

第389章 裝病

後來我又在監獄裏又遇見許多形形色—色的人,正是這些絢爛的人構成了我枯燥無味的獄中生活,給我帶來許許多多的驚喜,以緩解我的思念和心中的雜想,邱立是我碰到最值得講一講的人。

邱立的確是研究生的學曆,經濟學碩士,捕前在一家著名的德國公司做總裁助理,有26萬的傲人年薪,還要去詐騙,真是的。

我進去的時候,邱立已經在市局關押了近半年,涉嫌金融票據詐騙,580萬的數額。邱立說如果“撞”不出去,應該是死刑。其實豐哥說他根本死不了,那小子騙的錢都追回來了不算,股票帳戶上還賺了一萬多呢,這種情況,也就判個無期。而這個結果更是邱立不能麵對的。

邱立說:“平生喜遠遊,哪堪階底囚?不自由 ,毋寧死,我就兩條路,一個是撞出去,一個是求死,想判我無期都不行,我上訴,要求改判死刑,否則我就折騰個死刑出來,或者自殺。”這是邱立自始至終堅持的一個目標。

包括管教在內,邱立裝神經病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沒有誰多議論什麼,裏麵很多人都麵臨必然的生死抉擇,能想辦法的都在想辦法,所謂貓有貓道鼠有鼠道。邱立的絕活就是裝神經病,眼睛可以凝固在一個點上半小時不動,嘴半張著,嗬嗬有聲,極像,說起話來也前衛詩歌一般興奮地跳躍。

邱立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

豐哥說邱立你在號裏最好正常點,別時間長了,真神經了,出去了也沒意思,還不如吃顆“黑棗”痛快。

邱立笑道:“我這是找感覺呢,要不檢察院的一來,表演不到位就慘了,基本功不工硬,臨陣磨槍不行啊。”

後來邱立、我,還有一個叫冬禾的碩士在讀生,我們三個的關係搞得非常好,主要是共同語言多的緣故吧。邱立就把他的案子都跟我們講了。

邱立最早在一個生產空調的外資企業打工,跳槽前介紹了一個叫韓文淵的朋友過去,做財務。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和那個“Y公司”沒有聯係,直到遇見了一個女孩,叫陳兆一,陳兆一在北京有個自己的小公司,搞軟件開發的,倆人合夥做套兒。

通過韓文淵弄到了Y公司的業務單據複印件,邱立用電腦把章摳下來,用製圖軟件下力氣加工一番,到銀行櫃台取回幾張電彙憑據,用彩噴打印機把Y公司的財務章打上,填上他們的帳戶,分幾筆把錢套了出來。就這樣“簡單”。

再後來,邱立跟我們的話更多起來時,就明白原來事情遠沒這麼簡單,甚至連他都被自己的狡辯弄糊塗了,已經到了無法還原事實的地步。

出事後,邱立、陳兆一和韓文淵被一網打盡。

邱立說自己最掛念的就是韓文淵,特老實的一孩子,當初根本不知道邱立要那些東西的用場,這麼稀裏糊塗把兄弟兜進來,也太對不起人了。

“隻要能把韓文淵洗出來,我死也不爭了。”邱立總這樣說。

其實邱立才不想死,要不他裝什麼精神病?

邱立神采飛揚地跟我們吹:“我不是頭回進來了,兩年前有人舉報我吃回扣,40來萬啊,我給監視居住了,在一賓館裏審查,倆警察整天陪著我,我就跟他們玩精神病。

我研究過這個,連法律鑒定委員會對精神病的鑒定程式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問什麼問題,怎麼回答,基本都是死規鑿。我們家裏也花錢了,前後十來萬,連鄧 小平的親家都請了,人家是國內精神病鑒定方麵的權威,舉足輕重的人物啊。

最後結果出來了:確定邱立為精神病患者。檢察院也吃了咱錢了,巴不得這個結果呢,馬上決定免予起訴,開路依嘛斯。”

冬禾說那你這次應當參照以前的記錄,接著讓你開路依嘛斯呀。

邱立感慨地說:“這回碰上對頭了,十七處直接辦的我。我事先聽到信兒了,馬上就請了假,讓家裏安排我進了三家村,結果十七處的楞不死心,從三家村把我給掏來了,靠!”三家村是W市的精神病院,警察上精神病院裏抓人,還是少見,可見人家根本不信邱立那個邪。

邱立笑道:“十七處的一哥們兒拍著我肩膀說了,邱立這回你就是安上翅膀,變成小天使,也甭想飛出去啦。”

“你那套花活不靈了,碰上高素質的了吧。”我說。

“多高素質也架不住拿錢砸!十七處那幫家夥肥呀,專辦大經濟案,哪個犯罪分子漏點油兒不夠他們掙半輩子工資的?”邱立有點鄙夷地說著。

邱立一方麵把出路寄托在賄賂辦案人員上,一方麵鍥而不舍地堅持練習 基本瘋功,希望到時能雙管齊下,再創起死回生的輝煌。

邱立最來勁的,就是每天堅持祈禱。邱立說他是個虔誠的基督徒,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如果沒屎可拉,就一定先跪伏在鋪上,默默祈禱。他說他在向主懺悔,希望主能夠原諒他的過錯,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可以繼續為主服務。

邱立說上次他就是堅持祈禱,最後終於成功的,這次恐怕主會真的放棄他,但他不氣餒,一定要祈禱到底,懺悔到底,也許主會在最後的時刻降臨到他身邊,小拇哥一勾,拯救他脫離苦海。

沒有人打攪邱立向主祈禱。

這裏的每個人其實都在祈禱,以不同的方式,向不同的主。

市局看守所沒有勞動任務,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所謂的“上學習 ”,其實就是幹坐著,地方又小得轉不開個,隻好一部分人在板兒上坐(人多盤不開,隻好降低技術含量),一部分人到板兒下輪流“睡覺”,有的一睡就是一天,睡得小臉跟菜瓜似的。

市局不讓寫日記,倒是可以看書,我每個月都叫家裏送幾本小說,白天坐板兒時就可以看,在市局,我幾乎把上學時知道的那些作家的代表作整個溫 習 了一遍,很爽的。

號房裏另一個書癡是冬禾,不過人家基本上不看中國字的,大部分都是英文原版書,影印本的,營銷管理的居多,倍兒唬人。

冬禾是山西人,胖乎乎的,戴副黑邊眼鏡,笨拙沉穩,像個熊貓,人也不狡猾。冬禾所在的公司叫“九州”,因為跟“遠華”的走私案掛上了,批裏撲隆折進來十幾個,冬禾隻是個蝦米級的小跑兒,屬於“大撥哄”給帶上來的小尾巴,估計下場不會太糟糕,所以心情似乎也沒看出有多惡劣。

隻是進來前他剛完成MBA的論文答辯,這一弄,不知道辛苦熬成的學業還能不能拿下文憑,偶爾提起,有點煩。

冬禾的女朋友是市委的小秘,叫梅麗,跟他似乎挺鐵的,一直寫信來,溫暖他的心。每次來信,梅麗都在訴說衷情後,附上一個小笑話,給冬禾當開心丸。

冬禾的來信也是號裏最頻繁的,基本保持每周一歌。這樣的來信,讓冬禾感覺幸福得不行,眼鏡都笑到鼻子尖上去了。看到冬禾的幸福不禁讓我想起我的劉丹...

對於家信,看守所隻收不發,隻有每月的10號前後,給號裏發一摞“案犯家屬送物單”,誰需要什麼東西,一一列單,由管教寄走。上麵是一句人話不讓寫的。可能市局都是大案,怕結案前走露風聲吧,人家考慮得也對,沒人性沒得有理有據。

在籠子裏悶著,不論人與獸,都會鬱悶、煩躁,意誌消沉,乃至變態 。記得讀過克裏爾一首叫《籠中豹》的詩,對失去自由 的豹子的精神刻畫很到位。

不過克裏爾顯然是在象征所謂現代人的生存狀態,而不是寫來給監獄裏的人“明誌”的。我也沒臉把自己比擬成那隻跳著“孔武有力的舞蹈”的豹子,但豹子的感覺還是可以有一點點吧。

唉,怎麼表述呢,這裏每天都很……靠!每天都一個操行,互相吹牛,侃女人和黃笑話,罵警察嗎檢察院罵法院罵他們效率慢慢慢,壓抑,寂寞,煩躁,不知所終,自己熬著不說,還得陪幾個準備去死的人一天天消耗苟活的殘生,謹小慎微的,彷徨之後又不敢呐喊,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