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再訪花樓 似夢還真
冬暝有些詫異:“啊?這是為何?”
朱雲緩緩說道:
“以往的經驗告訴我,這些平日裏位高權重的人,不將他們逼迫到絕路上,他們說的話是一個字都不能信。”
“就算真的到了絕路上,因為什麼家族啊、爵位啊之類的理由,說的話也最多隻能信一半。”
“更何況,杜家還是出了名的首鼠兩端。”
“這種以圓滑著稱的門閥,你指望他們一開始就對你坦誠相待?別傻了,相信他們,還不如相信屍體。”
冬暝撇了撇嘴:“二哥英明。”
“不過,有兩個問題,我們的確是要重視的。”說著,朱雲臉色凝重地看著冬暝:“那就是你手腕上的傷。”
“這一點,我們不能確定杜家就一定是在坑蒙拐騙。”
“雖然可能性很低,不過回去之後,還是找太平樓的太平子,幫你看一看。”
“……”冬暝張了張口:“二哥,你認真的嗎?你讓一個負責屍體的醫師來負責我一個活人?”
“怕不是在你心中,我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吧……”
朱雲邊走邊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在我眼裏,愚蠢的人還不如去做屍體。”
“……”冬暝一臉無語。
朱雲卻驟然停了下來:“不過……我讓你見太平子,也是因為,太平子醫術高超,比之那太醫院新任天才戴緣川都要了得!”
“他之所以願意擔任太平樓仵作,是和司主有些私人交情的。”
“我和你大哥早年,幾次瀕死,都是他救回來的。”
“你是知道二哥的。二哥一向不信任那些用藥都膽小如鼠的太醫,至於那位醫官天才戴緣川,我又不知道住處。”
“所以,讓太平子幫你看看,最為穩妥。“
冬暝點點頭:“算二哥你還有點良心。那第二個問題呢?”
“碎玉樓的花魁,秀姬。”朱雲解釋道:
“這件事情,必須查清楚。別忘了,死去的王惜君,也是碎玉樓的人。”
“等到回去先找太平子,確定你傷情無誤,明日,你再去碎玉樓看看。”
冬暝卻擺了擺手:“安心吧,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的。”
朱雲眉心一皺:“不要胡鬧!我平日裏雖然刻薄了一些,但也不會拿自己結拜弟弟的性命開玩笑!”
冬暝笑嘻嘻地說道:“知道二哥疼我的。不過,我擔心會有變數。萬一杜家前腳跟我們說了這些,後腳玩一些花招,那我們就被動了。”
“這……”朱雲思考片刻:“這樣吧,我去碎玉樓,你回鎮魂司。”
“哎呀,二哥,你剛回來沒多久,就別這麼操心了。”冬暝笑道:“放心吧,小弟我不會硬撐。是真的沒感覺到什麼變化。”
“再說了,杜宇雖然是被杜蕭咬了,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不也隻是手臂上出了點問題嘛。”
“我還有焚魂鬼火和夜叉化身的手段,一晚上,不會有意外的。”
朱雲張了張口,最後無奈道:“也罷,你年紀也不小了,有了自己的主張。”
“此回,二哥信你。記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二哥……也不希望你有什麼閃失。”
冬暝哈哈一笑:“難為能從二哥嘴巴裏聽到這麼肉麻的話,走啦!”
看著宛若個長不大的孩子的冬暝,又看著一直停在他肩膀上的三青鳥。
朱雲笑罵一聲:“這小子。”
直到冬暝離去之後,朱雲的笑容才逐漸收斂。
“呃……”朱雲忽然麵露一絲痛苦之色,輕輕咳嗽了幾聲,掌心攤開,卻是一口鮮血。
……
約莫三盞茶的時間,冬暝來到了平康坊。
雖然其餘地方,已經逐漸歸於沉寂,連街道上都沒什麼人在了。
但是對於平康坊來說,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冬暝來到碎玉樓,老鴇正站在門口熱情的招呼著。看上去,絲毫沒有因為王惜君的死亡,而出現什麼悲傷之色。
冬暝不禁感覺那王惜君有些可憐。
挺好的一個女子,死了之後,卻如同風中塵埃,僅僅是一個晚上的功夫,似乎就已經沒有人記得了。
而這也是風雅之地的賤籍之人的常態了,不管活著的時候,有多麼的色藝雙絕。
隻要你離開了,就會被很快的遺忘。
“這位小郎君,您來了!裏麵請!”老鴇熱情的招呼著冬暝。
“這位媽媽,我是來跟你打聽一個人的。”說著,冬暝很“識時務”的將一貫錢放在了老鴇的手中。
原本已經有些變得冷漠的老鴇,在看到錢財之後,頓時眼睛亮了起來。
“小郎君請說,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冬暝問道:“我想打聽一個人,你們碎玉樓的花魁——秀姬。”
此言一出,那老鴇的表情出現了一絲不自然的僵硬之色:“這個……小郎君為何會打聽她呢?”
“因為一起案件,我需要查詢一下她目前的情況。”冬暝解釋道。
“這……”老鴇上下打量了一下冬暝,同時也注意到他手腕上的血跡,擠出一絲笑容:“這個……可能有些不方便。”
冬暝皺起眉頭:“這位媽媽,我是鎮魂司的鎮魂衛。按照規矩,我有權利對可疑之人進行盤問。”
“如果碎玉樓不配合的話,我也隻能回去稟告。”
“到時候,碎玉樓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你不要來找我。”
說著,冬暝作勢轉身離去。
“等等!”老鴇頓時急了,她一臉忐忑的將冬暝拽回來,緊張地說道:“這個……小郎君,真不是我為難你。”
“隻是……秀姬現在的狀態,恐怕會嚇著你的。”
冬暝擺了擺手:“鎮魂司平日裏都是跟妖魔鬼怪打交道,什麼樣恐怖的場麵沒有見過,你且帶我去就行了。”
“行。”老鴇麵露無奈之色,旋即領著冬暝進入碎玉樓。
一路所過,依舊是那樣的奢靡浮華,依舊是那有些華而不實的紙醉金迷。
冬暝下意識的嗅了嗅,忽然感覺這陣香味似乎……是在月老廟當中問道的桃花酒的香味!
“媽媽,你們這是換了新的香料嗎?”
“是啊。”老鴇領著冬暝來到了小橋:“這香料是我從東市那裏的月老廟處買來的。”
“說來也可惜,惜君娘子好端端的,竟然就……”
“這香料,就是我從月老廟那裏的廟祝那裏買到的。價格倒是也不貴,而且香味非常特殊,持久性也好,我們碎玉樓便用著了。”
冬暝不禁問道:“這碎玉樓距離平康坊也算有一段路程。”
“媽媽若要買新的香料,為何會突然想到去月老廟?”
老鴇回應道:“是惜君娘子介紹的啊。”
冬暝一愣:“什麼?”
老鴇解釋道:
“想必郎君也清楚,碎玉樓對於香料、茶酒之類的品質,要求十分嚴苛。這近日來,香料的品質起伏不定的,我一直有些頭疼,應該上哪裏買到更好的熏香。”
“是惜君娘子說,月老廟的廟祝擅長調香,我這就去訂購了一些。”
“這不,今天才剛剛到貨。我這就給用上了。”
“還別說,這廟祝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調香的手藝倒是一絕。”
“今日進門的顧客,有不少都誇讚了呢。”
冬暝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自己第一次見到惜君就是在月老廟,而且當時她的手中拿著一麵桃花牌,三青鳥也對其做出了警告。
而後,碎玉樓的香料生意,也是王惜君從中撮合。
最後,更是自縊死在了桃花樹下。
這麼看來……那陶源廟祝……
可是,王惜君滿身桃花,若是和杜家子弟的情況是一樣的話……自己當時在橋上見到對方時,為何對方完好如初?
總不見得,因為是女子,所以一個晚上過去,就滿身桃花,瘋魔自縊吧?
隱隱的,冬暝感覺仿佛有什麼線索就在自己的麵前,但是太過雜亂,以至於自己毫無頭緒。
“小郎君,秀姬娘子就在閣樓最上層。不過……你真的別嚇著才是。”老鴇似乎想到了什麼,眼中有著恐慌之色:
“還有,不論如何,請不要讓她逃出來。”
“否則,我這碎玉樓的生意就……”
“拜托了。”
說著,老鴇便匆匆的跑了。
“真是莫名其妙……”冬暝喃喃著,旋即便按照老鴇的指引,踏入了那棟小樓。
整棟小樓仿佛是荒廢的庫房一樣,剛剛推門進入,揚起的灰塵,讓冬暝咳嗽不止。
定睛看去,昏暗不說,倒出都是密集的蛛網。
“這裏到底是多長時間沒打掃過了,這樣的地方也能住人嗎?”冬暝有些詫異地看著四周,忽然間,感覺有些不對勁。
“噌!”
隨著掌心燃燒起一團焚魂鬼火之後,冬暝將火光照在了整個小樓之上。隻見邊緣處的樓梯直到頂樓,約莫三四層樓的高度。
而在樓梯、地麵、牆壁等各個位置上,都有很多怪異的痕跡。
這痕跡看上去如同刀劍所致,可細細看去,卻又非常整齊平滑。
“怪了,若是刀劍所致的話,那得是什麼樣的臂力和什麼品質的刀劍才能做到這一點?”冬暝有些詫異地看著。
忽然,感覺自己似乎踩到了什麼。
低頭看去,竟是一些棕色的,足足有小手臂大小的羽毛!
細細看來,發現整個房子裏,很多牆角縫隙的位置,還有一些比較隱蔽的位置,都有一些這樣的羽毛。
“這個羽毛帶回去,給二哥看看。如果按照鳥雀來參考,這得是多大的鳥獸了。”
冬暝正蹲下身,將羽毛撿起來,忽然感覺到背後一陣目光死死盯著自己。
“喳喳喳!”
與此同時,一直縮在懷中安眠的三青鳥驟然大叫起來。
“誰!”
冬暝猛地抬頭看去,卻見黑暗深邃的樓頂之處,一雙在黑暗中帶著點點碧綠光芒的眸子死死盯著他,讓人不禁頭皮一麻!
應該是察覺到冬暝發現了自己,那雙眼睛立刻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等等!”
冬暝大嗬一聲,連忙跑向樓梯。
忽然,鼻尖傳來一陣怪異的香味。
“這味道……”
一時間,天旋地轉的感覺湧上心頭,冬暝抓著欄杆,這才避免自己栽倒下去。
無法言說的恍惚和眼前景象的重疊混亂下,冬暝忽然感覺腳下傳來一陣泥濘之感。
低頭看去,卻見木質的樓梯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泥濘的小土坑。四周的黑暗也當然無存,變成了一個有些破落的小村莊。
“這裏是……”
冬暝一愣,尚且還沒弄明白為何黑夜變成白天,四周變成村落之時,後腦勺就被一個巴掌重重一拍。
“說了多少次了,不允許在坭坑裏玩耍!”
“你瞧瞧,又要給你洗澡了!”
斥責聲當中傳來一陣無奈的感覺,緊接著,一雙有些粗糙的大手,就架住他的身體,將他從坭坑裏拔了出來。
冬暝渾身一顫,身體瞬間僵硬了。
這聲音……他已經許多年沒有聽過了。
可縱然如此,他也無法忘記!也不敢忘記!
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期望之色,仿佛祈禱著上天得以垂憐一般,冬暝徐徐轉過身來。
眼前是一個穿著麻布衣服的男人,年歲並不大,也不算富裕的樣子,就是一個十分普通的佃農。
此時,這個男人正帶著一絲怒意地盯著他。
然而,冬暝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是大腦一片空白。
他下意識的掐了掐自己,是痛的,這並不是夢!
可如果不是夢的話……這裏又是哪裏!
一時間,情緒混亂無常,竟不知要從何處開始梳理!
是驚喜,是驚疑,是傷心,亦或者是愧疚?
不同的情緒混合在一起,讓冬暝的呼吸也不由的急促起來。
從前,隻有在夢中才會見到的熟悉麵孔,這一刻終於重新感覺到了那抹溫度。
“冬暝?你怎麼了?你別嚇我!”男人看著呆呆地站在那裏的他,露出一絲慌亂和擔憂。
然而,眼角的濕潤伴隨一絲溫暖滑落臉頰。
冬暝渾身顫抖著,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體……似乎變成了幼童……
最終,萬般的苦楚,隻餘兩字: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