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小路,千機藥走在前麵,花溪草快步在後頭跟著。
雖然將軍夫人今日一計未成,但他們都心裏明鏡似的,顧無憂,不會再想從前那般忍讓了。
離開之前,他們還是要先一一趟顧府。顧無憂需要將這裏的麻煩處理幹淨,才能安心同他們回京都。
千機藥將蕭寶貝交給了柴風帶著,而他則是與花溪草一同重返顧府。
“千機藥,你能不能慢點!”花溪草不滿地說道,之前的混戰結束,她都還沒時間好好喘口氣呢,就被他拽著往顧府清苑方向走了。
顧無憂一回到府中,便將人進行了大清洗,無論是將軍夫人的人,還是顧老國公安插的人,皆被他調至外院。
整個清苑皆被換撤一新。
“去慢了,就聽不到了。”千機藥低頭走著,狹長的雙眸餘光不停往左右兩旁瞥,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花溪草並沒有注意道,又問,“你之前就知道顧無憂有什麼把柄在將軍夫人手中,所以才會受她威脅?”
千機藥轉身笑著道,將花溪草拉到身前,道:“你走前麵!”
花溪草無奈,隻得快步往前,根本看不到背後的千機藥一身戒備,幾次揮袖擋去了無數暗器。
“快點!”千機藥又催促。
花溪草腳步快得好幾回都要踉蹌,不由得蹙眉,戛然止步,正要開口呢,千機藥卻猛地將她撈入懷中,一手將她的臉按入懷中裏,一手攬著她的腰肢,淩空一個旋身,急速朝清苑而去,就那一個旋身時,那一雙狹長的雙眸驟然淩厲,看向的正是正後方。
後方,茂林的樹林一片,不見任何一人的身影,隻是,若是認真看便可見一地的銀針滿滿!
千機藥抱著莫名的花溪草緩緩落下。
花溪草再遲鈍也反應了過來,隻蹙眉道:“是誰?”
“胡侍衛,已經被甩開了。”千機藥說道。
“他是顧老國公的人,為何會聽命於將軍夫人!”花溪草連忙問道。
“不過是狼狽為奸罷了!”千機藥說著,似乎在就習慣了深府大院中的這些藏汙納垢,隻見他側耳,隱隱能聽到顧無憂和將軍夫人的聲音,似乎在爭吵。
兩人沿著房梁走,終於是翻窗入戶,不用費力便將屋內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我已經說過,顧國公府的一切我都不感興趣!”
“你還惦記著那個野種?”
“他不是!”
“不是?嗬嗬,這話恐怕由不得你來決斷!”
“你有什麼資格詆毀他!別以為你和胡湧幹的下作事沒人知道!”
“你知道了什麼?”將軍夫人原本趾高氣揚的火焰瞬間熄滅不少。
說來也怪,她此刻可完全不見剛加害於人之後的恐慌,反而硬氣的很。
“顧子騰是誰的種,你真當我不知道!”
“顧無憂!你別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哈哈哈,你以為我會像你們一樣?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為了自己所謂的不甘心,就去毀了別人的一生!”
“顧無憂,夠了,你別忘了你當初答應過我什麼!”將軍夫人惡狠狠道。
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花溪草卻狐疑了,“你到底都知道些什麼?”
“聽下去,自然會知曉。”千機藥還是眸中隱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疼痛,麵色卻是一如既往。
花溪草一邊聽著樓下的爭吵,一邊狐疑地看著千機藥,總覺得,他好像是特意想要讓她知道些什麼。難道這裏麵的事情還與她或者說與她相關的人有關係?
將軍夫人的聲音幾乎是怒吼,“顧無憂,你以為你自己高尚到哪去?別忘了,當初是你將他騙去的!”
“你閉嘴!”顧無憂似是被戳到了痛處,整個人的臉色都跟著蒼白起來。一雙眸子陰鶩的似是嗜血一般。如若不是花溪草看到他隱隱握拳的雙手,真怕他會揚手掐死對麵的人。
可這也讓花溪草更為好奇起來。他到底做了什麼事情?
“先把顧府銀庫的鑰匙交出來!”將軍夫人暗自得意,沉了聲音道。
“嗬嗬,銀庫?你以為祖父會將大權交給我?”顧無憂冷笑地說道。
“不然呢?”將軍夫人反問道。
“祖父在這世上,隻信他自己,你以為我這顧小爵爺當真能安然與世無憂?”顧無憂大笑道。
“少跟我裝瘋賣傻!”將軍夫人怒得像頭野獸,這是她最後的機會,必須從顧無憂手裏要出顧府的銀庫鑰匙,否則等待顧老國公真的懷疑他們就來不及了!
“你也知道假的真不了!怕祖父會揭穿你們吧!”顧無憂冷笑地問道。
將軍夫人的臉已經徹底青了。
“你以為自己生出兒子,便能爭得這顧國公府的家產了?笑話!祖父這一生都活在了自己的癡人夢境之中,他根本不會管你生的是男是女!他在意的,隻有那個讓他魂牽夢繞了一輩子的女人!你以為你和言瑜一樣,都是因為沒有子嗣而受人屈辱,但你們根本沒有想過,這一切原本就是你們自己咎由自取!”
顧無憂一聲聲質問,略帶稚氣的俊臉漲得通紅,沒有稚氣,卻有孩子一般的固執和倔強。
“無憂,你也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怎麼就不能懂娘親的一片苦心?”將軍夫人似是被戳中心窩,突然淚眼婆娑道。
花溪草瞬間站了起來,喃喃自語,“她是顧無憂的親娘?”
“正是,隻不過顧老國公早在她入府前便給顧將軍定下婚事,即便人未娶進門,卻也入了宗譜,而她,隻能屈居繼位,成為續弦。”
“既然她是顧無憂生母,那為何還要處處與他為難,扶持庶子?”花溪草問道。
千機藥搖了搖頭。
“言瑜又是誰!”花溪草急了。這是她從未想到過的事情。她一直以為這不過是妾室尚未爭奪家產的一出俗戲罷了,卻未曾想,竟有這麼多曲曲折折。
還有言瑜?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卻又不知為何想不起來,是誰……
“真的不記得了嗎?”千機藥問道。
“我應該認識?”花溪草急急問道。
“嗯。”千機藥麵色有些深沉。
“你到底說還是不說!她到底與我有什麼關係?”花溪草蹙眉問道。
“她……”千機藥眉宇間隱隱有些心疼之色,沉了聲音道:“護國將軍花義之妻。”
“我娘親!”花溪草脫口而出。
顧無憂和將軍夫人的爭吵卻還在繼續。
隻聽顧無憂十分決絕道,“你不配做我娘親!除了生下我,利用我,你還做過什麼?這清苑,你這輩子都別想再出去!這已經是我的底線了……你,別逼我。”
將軍夫人瞬間咆哮道:“顧無憂,你想囚禁我?你讓我別逼你什麼?親手弑母嗎?就像花溪拾那樣!”
親手弑母?就像花溪拾那樣?
花溪草再也忍不住了,一雙眸子裏滿是厲色。
千機藥卻是按住了她的肩膀,安撫似的將人拉回了懷中。
有些事,她早晚要知道,與其待她恢複記憶,還不如現在就知曉。或許痛苦總歸會稍短一些。
顧無憂果然如同瘋了的困獸一般,再也忍受不住,一手扼住了將軍夫人的喉嚨,怒聲說道:“我說過,你若敢將此事泄露半句,我必親手了結了你!”
將軍夫人幾近癲狂,笑的連眼淚都飆了出來:“哈哈哈,瘋子,你們都是瘋子!言瑜是,花溪拾是,就連你也是!”
花溪草的心整個都在懸著,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這個事情的真相,卻又害怕這個所謂的真相……
將軍夫人完全不顧顧無憂那猩紅的雙眼,隻是大聲咆哮道:“怎麼?你怕了?怕自己的良心過意不去?怕花溪拾若知道了當年是你將他騙入火坑會再也不複從前對你的那般情義?顧無憂,我告訴你,他花溪拾七歲起便被言瑜養成鸞童,他從小到大都不過是言瑜泄欲的一個玩物罷了!你以為他為何會親手弑母?隻是因為再也忍受不了言瑜對他的虐待了嗎?哈哈哈……當然不是!顧無憂,我來告訴你!因為言瑜懷了他花溪拾的孩子!一個和野種有了的小野種!”
顧無憂的雙手已經開始在顫抖,他從來沒有想過,花溪拾竟然是因此才會殺了養母,更沒想到,他的人生會是如此不堪……
他以為,他隻是被虐待而已,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顧無憂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接連的反胃讓他惡心。
將軍夫人借機一把將他推開,連聲大笑:“哈哈哈……怎麼樣?顧無憂,這就是你愛慘了的男人!你以為他為何會隻與你親近?不過是因為你的男兒身罷了!你以為他一旦知曉你的真實身份,還會不會再多看你一眼?你以為他為何會殺盡除了花溪草之外同他有過肢體接觸的女人?顧無憂!你口口聲聲說我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那你還不如怪自己,為何不爭氣,投錯女兒胎!若不是你,我也不會受盡冷眼,被一個連顧府門都沒進的女人欺壓一生!若不是因為你,我不會成為顧府最大的笑柄!我這一生,通通都毀在了你的手裏!”
將軍夫人發瘋似的搖晃著顧無憂的雙臂,似是要將他晃散。
劇烈的搖晃,令顧無憂原本就急促的呼吸越發激烈起來。
花溪草此刻卻如同一尊石像一般,定格在原地……
這所謂的真相,太過肮髒,又鮮血淋漓。即便她對那所謂的母親沒有任何記憶,可當聽聞將軍夫人的話時還是深深的被打擊到了。那是她的娘親啊!這樣一個女人,竟是她的娘親!
將軍夫人在癲狂的狀態中回神,麵上揚起一抹陰詭的笑容,隻見她從袖中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正朝顧無憂的心窩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花溪草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見顧無憂一腳將人踹翻,一麵急促的平複著呼吸,一麵緊捂著自己的胸口,冰冷開口道:“是你逼我的。”
將軍夫人有些慌了,似是沒有想到他竟然還能反抗。但卻也並不畏懼。
畢竟顧無憂的病症一旦發作,就根本不是她的對手。隻要她抓住機會,一定可以一擊斃命!
花溪草想要出手,卻被千機藥所阻攔。
隻見顧無憂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柄軟劍,隻見一道血光飛濺,將軍夫人的脖頸就已被刺穿!
顧無憂隨手掀翻了桌案上的燭台,轉身頭也不回就走,花溪草看不到將軍夫人臨死前那滿是震驚的表情,隻聽到整個書房裏頓時寂靜得可怕。
若是這火能燒盡一切汙垢,那該多好。可是,不能。
顧無憂離開後,千機藥帶著花溪草緊跟其後。
這時候,院外長亭卻是竄出一道人影,攔住了顧無憂的去路!
難道是胡侍衛?
花溪草也跟著全身戒備地站著,一手緊握千機藥的手臂。論武功,她可不是那家夥的對手,甚至說不定還會成為千機藥的拖累。
花溪草屏息凝神,隻聽得腳步聲已經很近很近了,卻沒有再靠前。隻要他再向前那麼一點點,就會發現千機藥和花溪草委身之所。
“為什麼。”質問的聲音傳來,是陰沉的男聲。
“讓開!”顧無憂的聲音輕輕冷冷。
“為什麼寧可選他?”那男子又問道。
“別讓我恨你。”顧無憂似是對他並沒有太深的敵意,可卻也算不得友善。
顧無憂明顯不想與他耗費時間,可他身後的人,卻是直追而起。
來人拉住顧無憂的手臂,幾近乞求的問道:“顧無憂!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他的聲音略帶顫抖,麵上盡是痛楚。
隻是,顧無憂卻不曾正眼看他,隻是振臂一揮,便將他甩開。
“你我本就勢不兩立。”顧無憂淡淡開了口,他體型瘦若,比來人矮了不止半頭,可周身氣場,卻是高了不知多少。
“顧無憂,我從未將你當過敵人!若不是我,你早就不知道被她害了多少次,死了多少回!從小到大,一直在你身邊,護著你的人,從來都是我!”他怒吼,猛地一把震碎臉上的麵具,不是別人,正是一直不曾露麵的顧國公府庶孫,顧無憂的弟弟——顧子騰!
“護我?我何曾需要你來護?”他淡淡反問,從小到大,她都隻當他是自己的弟弟,將軍夫人所說不錯,她曾經也一度懊惱,甚至厭惡憎恨自己是女兒身。如若她是男孩子,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如若是顧子騰先出世,一切會不會不同?
可人生在世,沒有如果。
甚至這個她處處遷就忍讓甚至步步為其鋪路的弟弟,竟也不是她與父親所生,而是她抱養回來為了爭寵的工具!那她這些年來所付出的這一切又算什麼?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嗎?
“從小到大,我可曾加害與你?從小到大,我可曾同你爭搶過什麼?就連她和那個男人的事情,也是我故意泄露消息給你!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為了跟你爭奪顧國公府嗎?不是!通通不是!我要的,從始至終,都隻是一個你!”顧子騰厲聲反問道。
同樣是拾來之子,憑什麼他就處處都低花溪拾一頭,憑什麼他處心積慮處處護她,卻從來得不到她半分回應!憑什麼花溪拾那個肮髒不堪的東西,能得到她全部的愛?
“顧子騰,我說過,我不需要!”他的聲音幾乎沒有任何溫度,無情地可怕。
“為什麼!為什麼你寧可愛上花溪拾那個肮髒透頂的東西,也從來不肯正眼看我一次!”顧子騰怒火中燒,步步逼近上前。
“因為,他是花溪拾。”他淡淡說道。沒有為什麼,隻因為他是花溪拾。
小時候,如若不是她受了言瑜的蠱惑,將花溪拾騙去了內院,他的人生不會一片晦暗,他所遭受的所有苦難與折磨的起點都是因為她。
是她,將他引入了那萬劫不複的深淵!
從前,她隻單純的以為,言瑜不過是嫉恨他一個養子是時刻提醒自己生不出嫡子的肉刺,所以才會虐待於他,可她卻從來沒有想過,除了虐待……還有那些肮髒下流的精神折磨。
她恨,恨自己被言瑜利用!更恨自己沒有早一點知道這一切!恨自己沒有在他之前殺了言瑜那個該死的女人!
“無憂,花溪拾他不會接受你是個女人的事實!他一定會像殺了其他人一樣毫不留情的殺了你,甚至他若是知道當初是你將他騙去內院的,他一定會恨死你的,他會折磨死你!無憂,我們離開大周,離開這裏,去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不會告訴別人,你的身份,也不會讓花溪拾知道這一切,好不好?”顧子騰就像是個在乞求的孩子。
“是嗎?”顧無憂突然冷笑,怎麼會聽不出他話中的威脅之意。
自從將軍夫人發現了他對花溪拾的感情之後,便也是這般威脅她的。如若她不聽話讓步,將軍夫人便要將花溪拾所做下的事情公之於眾,甚至還揚言要將她是女兒身的真相告訴於他。
顧無憂怕呀,她真的怕呀。怕花溪拾會因此厭憎她……
“是的!隻要你願意,天涯海角,我都可以護著你!”顧子騰急急承諾道。
“是嗎?放棄這唾手可得的權勢。”顧無憂淡淡說道。
“是!無憂,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就是他們手中的一顆棋子,就是他們爭奪權勢的工具。從小到大,我都不曾將這一切看在眼中,我心之所念,就隻有你!這世間,唯獨你,是真心待我!”顧子騰激動地哀求。從他記事起,他便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使命。
可他偏偏對這個亦兄亦父,亦敵亦友的人產生了不一樣的情愫。
天知道,當他發現顧無憂是女兒身的時候有多麼欣喜若狂!她便是他的全部,她便是這世上僅存的溫暖。
“顧子騰,我對你,沒有半分情義。”顧無憂終是冷了聲音,準備轉身。
“顧無憂!你騙人!明明是你先對我好的!是你讓我依賴你,離不開你!都是因為花溪拾對不對?因為他,所以你才要離開我!不可以!即便讓你恨我也不可以!”顧子騰大聲說道,步步後退!
顧無憂終是怒了,“顧子騰,你找死。”
如若說每個人都有一片逆鱗,觸之必死,那花溪拾便是她這一生唯一的一片。容不得旁人有半分沾染!
“顧無憂!他終有一天會知道一切!”顧子騰冷笑,他根本不懼顧無憂會殺他!隻要她好,就算要他的命也無妨!可他唯獨不能忍受的便是顧無憂不要他,卻愛上一個比他更卑賤千百倍的花溪拾!
“永遠不會。”顧無憂決絕道,劍芒頓時大放。
顧子騰甚至沒有躲閃,就這麼任憑顧無憂的劍刺穿自己的心肺,他猛地伸手,想抱住她,可是,顧無憂卻不肯給他這個機會!
顧子騰仰躺在地上,雙眸不瞑,麵上還掛著那尚未消散的陰冷笑意。
花溪草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她不知道要如何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殘酷真相。
隻是打心底裏替花溪拾,替顧無憂感到心疼。
他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可偏偏他們的錯在,就是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