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離看著人模狗樣,長了一張清雋公子的臉,實則骨子裏卻是喜鬧不喜靜的性情,他所到之處下榻的客棧,必然是城中最繁華之地。
他本就是玄胤真人唯一的孫兒,又是玄宗的少主,論資排輩,他到要向花溪草喚一聲師姐,而蕭寶貝更是早早就拜在了他的門下,是他親傳的徒兒。
此番花溪草母子離開北荒,他自然是放心不下的,便也就跟了出來。
花溪拾不好容易才將妹妹找了回來,自然也舍不得委屈。一行人一拍即合,當即住進了繁荒城最大的悅來居客棧。
這倒也合了蕭寶貝的心思。畢竟他自出生以來,鮮少走出北荒,就算之前來過繁荒城幾次,也都是草草離去,不曾深度遊玩。如今不由看著哪裏都覺得新奇。這不才剛坐下,就被樓下熙熙攘攘的唱戲聲吸引過去。
“半年不見,這個臭小子又長高了不少。”漸離與花溪草對坐,一身青灰色的長衫襯的人越發沉穩,隻是一開口,就還是沒什麼正型。
花溪拾怕妹妹不習慣,一路都在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就是此時,也隻是靜靜的坐在一旁,偶爾看看蕭寶貝所在的方向。聽著他們兩人閑聊,也不多搭言。可以說是修養極好了。
花溪草的目光一直都跟在蕭寶貝的身上,聽見漸離的話,方才回眸,卻見他手裏的酒葫蘆已經空了多半。不由冷聲念道:“你若是敢喝酒鬧事,我便讓老頭送你回玄宗。”
漸離顯然對她的恐嚇並不畏懼,甚至麵上還滿是毫不在意的輕笑,揚了揚手裏的酒葫蘆揚笑問道:“你覺得我會怕他?”
花溪草白了他一眼,懶得多言。隻看著邊走邊啃著多半個餡餅回來的蕭寶貝,不由疑惑:“這麼快就餓了?”
蕭寶貝咂著嘴,卻搖了搖頭,圓鼓鼓的臉蛋上還沾著一顆肉餡粒,難得有幾分孩子氣的模樣回道:“實在是比老頭做的飯好吃太多了,娘親你也嚐嚐!”
蕭寶貝肉嘟嘟的小手從懷裏掏出一包特意買給她吃的餡餅,還冒著熱騰騰的白氣,“賣餅的大嬸說涼了就不好吃了。”
蕭寶貝給花溪草和漸離都遞了餡餅過去,最後才小心翼翼的雙手捧著最後一塊熱乎乎的餡餅,低聲朝花溪拾問道:“舅舅,您要嚐嚐嗎?”
他目光極近真誠,並不是平日裏與漸離或是老頭在一起時的那般熱絡,當花溪拾聽道他口中喚的那聲“舅舅”時,開口的聲音,就忽然有些沙啞,隻見他正色接過餡餅,好似捧著什麼珍寶一般,待細細咀嚼後才對著蕭寶貝那如墨的眸子淡然一笑。隻聽他暖聲說道:“好吃,這是舅舅吃過最好吃的餡餅。”
聽聞花溪拾的話,蕭寶貝總算是將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隻要舅舅不討厭他就好。
眾人正吃著東西,就聽窗外傳來一陣吵鬧聲響:“公子,求您了,您就行行好,繞了我吧。隻要給我三天的時間,我一定可以把我爹爹欠你的錢都還上。”
“三天?做夢!你可知道他欠下的這些錢,三天能生出多少利來,是你個小丫頭能還得起的嗎?除非天上掉餡餅!”
“餡餅!”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就見空中落下一塊被吃了大半的餡餅,正正好好砸在那男子腳邊,整個畫麵好不滑稽……
蕭寶貝賊兮兮擦了擦手上的油惺,忙不迭失的爬上窗台笑道:“我娘親說了,贈人玫瑰,收留餘香。姑娘不用謝!”
那人一見是個小奶娃娃在同他作對,當即就來了脾氣,連聲咆哮道:“你個小兔崽子!敢戲弄老子?來人,給我抓住他,往死裏打!”
“欺負小孩和女人算什麼能耐?想打架,公子我奉陪!”漸離手裏的酒葫蘆已經空了,隻見他一個翻身,就已從窗口出去,翩然落在那惡霸的跟前,眸中盡是興致。
“哪來的小白臉,也敢在大爺我頭上動土?你也不打聽打聽,在這繁荒城,老子說第一,誰敢認第二!”
漸離原本環抱著的雙臂,忽然抬手掏了掏耳朵,滿臉不耐煩的望了對麵的人一眼,“想單挑,就一對一;想群毆,我一個就夠。”
言罷他還勾了勾手指,盡是挑釁之態。那人本就是城中太守的獨子,終日欺行霸市,還不曾在誰身上吃過這種虧,今日被人接連挑釁,早已下了殺心,厲聲斥道:“全都給我上!女的抓到賣青樓,男的圏起來養花伶,那個小雜種……”
話還未說完,他的嘴巴已經被隔空飛來的白綾狠狠抽了數十個耳光,一張臉腫的如同豬頭一般。牙齒都被打掉了好幾顆,嘴角盡是血水。
“不會說人話的嘴巴,留著也沒什麼用。”花溪草最見不得的,就是旁人辱罵她兒子半句。
男子狠狠啐了一口血水,口齒模糊不清的叫喊道:“他媽的……你個臭女人敢偷襲老子!給我通通殺了他們!殺!”
“死性不改。”這一次,沒用花溪草動手,蕭寶貝手裏的扇子忽然湊到那人跟前,照著他那豬頭就是一通狂扇。他手下的侍從都還不待回神,就已經被漸離拴成了一圈,各個蹲跪在地上,連頭都抬不起來。
花溪草總覺得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但真當動起手來,又顧不上那麼多了。
街角馬車裏,千機藥看向漸離的眼光並不算友好……
眼看著那兩大一小的三道身影佇立街頭,像極了登對的一家三口,實在礙眼。
當他的視線落在花溪草袖中藏著的白綾時,更陰沉的厲害。
柴青不知自家主子為何會變得如此的低氣壓,但還是盡量減少了自己的存在感。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蕭寶貝才一進門,就扯著花溪草的指尖,正色問道:“他們會不會找那個小姐姐的麻煩?”
“與其有心思擔憂別人,倒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這個闖禍精。”漸離隨手抽了蕭寶貝的後腦勺一巴掌,疼的小家夥齜牙咧嘴蹦到一邊,連聲對自家娘親控訴道:“娘親,他打你兒子!”
“嗯。”花溪草的話音才落,蕭寶貝就一竄老遠的衝上了二樓的台階,軟糯糯的包子臉上盡是委屈之色,眉頭皺的像個疙瘩,嘴巴抽了好幾下,卻也沒能說出半個字來。最後隻聽他負氣似的冷哼一聲,人就跑回了房間。他就知道,在他和老白之間,娘親永遠都會站在老白那邊。
“你方才不該用破曉。”見蕭寶貝跑沒了蹤影,漸離才沉下麵色對花溪草繼續說道:“這裏終歸不比北荒,凡事小心為妙。”
這破曉乃是老頭五年前,親自去黃泉以十萬功德換來的玄光,所造出來的鎮魂綾,長約三十三尺,有鎮魂安魄之用。
常人都以為是花溪草以它做武器,卻不知,是破曉自己有神識,完全能夠分辨花溪草的喜怒而所動……
花溪草自知漸離是為了她好,也不多加辯解,隻沉聲應道:“嗯。剛才是我心急了。以後不會。”
經方才一鬧,眾人也無心再多留,隻是不想,他們才前腳回房收拾行李,後腳就聽樓下一陣打砸喊罵的聲音震耳欲聾。
待蕭寶貝探出腦袋去看,登時就被嚇了回來,說話都有些結巴道:“娘……娘親,是黑奴!”
黑奴之所以叫這麼個名字,並非是因為其膚色黝黑,而是因為他們都是自幼便由藥師用一種黑藥材喂養出來的異種人,既有正常人的思維,又有獸的體能,隻是思路相對單一,頭腦不太靈光而已。幾乎就是反人類般的存在。
聽聞曾經的大渝也曾暗中以藥物養過鐵甲軍,各個力大無窮,壯如犛牛,可卻在一次意外中悉數喪命,至於到底是什麼原因,倒是無人知曉。
一般來說能買的起黑奴的,都是九州之中權勢地位甚至財富極高之人。
但沒想到繁荒城一個小小的太守,竟也有如此手筆。可見他這些年來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這麼快就找回來了,還真是不枉費本公子等他們這一遭。”漸離說話間就要往外衝,蕭寶貝卻是後知後覺的咽了口唾沫,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低聲說道:“是……好多黑奴!”
花溪草聞言眉目微蹙,當即將蕭寶貝拉在身後,全身卻都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隻是還不待她上前,花溪拾就擋在了她和孩子的前麵,“待在這裏,不要出來。”
漸離才一現身,就成為了眾人爭相攻擊的對象。眼看著那五六十個體壯如山,眼大若鈴的大家夥們揮動著板斧和鏈錘朝自己招呼過來,他也不敢輕敵,當即長劍出鞘,鉚足了氣力,朝最前頭的人劈去。
隻見他那長錐一般的劍身在碰撞那人板斧的瞬間,擊打出一連串的火星,再回眸,黑奴手裏的板斧已經碎落成渣,掉落一地。
所謂趁你病,要你命,數到劍氣齊發,為首的黑奴連躲避回擊的機會都沒有,就已經應聲倒下。漸離的殺氣成功威懾到剩下的人,但也隻是一瞬而已。
對於黑奴而言,戰鬥打響,除非戰死,沒有戰停。他們高出常人一倍的身子行動起來絲毫不見愚笨,反而比一般人還有更靈活幾分。他們那人頭大小的拳頭,所到之處,便是梁柱,也會被砸個稀巴爛。
與黑奴交手,最忌諱的便是戀戰。可偏偏漸離此時打紅了眼。接連放倒數十個人的情況下,還在不管不顧的向前衝著,眼看就進了眾人的包圍圈。
站在黑壓壓的人群之中,漸離的身板顯得那樣纖瘦弱小,好似一個紙片人一樣,好像被他們隨手一揮,就會攔腰折斷。
蕭寶貝打從漸離出去開始,就一直用肉呼呼的小手捂著自己的雙眼,偶爾透過指縫間的空隙撇上一眼外麵的戰鬥,也都在血液噴濺的時候重新合上,嘴裏還一直念念有詞的嘟囔道:“諸邪回避,百無禁忌……”
樓下的黑奴已經被漸離打到大半。隻剩數十個負傷硬撐的大怪物還在對他圍剿。隻是漸離此戰也並未討得半分甜頭。
此時他原本青灰色的長衫都已經辨別不出顏色,上麵滿是血汙……
轉瞬間,花溪拾也清理掉樓梯上最後一個黑奴,轉身加入樓下的戰鬥圈中。
因有外人闖入,漸離一個分神,被身後黑奴手中的鏈錘砸了過來,好在他反應靈敏,瞬間躲過一截,隻是束發的玉帶被震碎,三千墨發瞬間披散頸後,不見狼狽,更多了幾分邪魅與狂涓。
“慕公子帶著她們先走,這裏我來斷後。”
“花兄好意,我心領了。隻不過論打架,若不是我被他們打死,便是我打死他們!”漸離揚聲長笑,手中一把斷情劍冠以十成的內力,揮舞的更加剽悍。劍氣所到之處,隱隱寒光四現。
有了花溪拾的加入,黑奴明顯更招架不住,隻是須臾,便悉數倒地。
站在樓梯口的蕭寶貝,手裏的金算盤打的乒乓響,眉頭都皺成了一個大大的川字形狀,隻聽他故作老成的歎了一口粗氣道:“高階黑奴,至少五萬兩起。今日師傅這一架,活生生打沒了人家二百五十萬兩銀子,真是作孽,作孽啊……”
“我呸!就這群雜碎,也值二百五十萬兩?我看把後麵三字去掉還差不多!”漸離不知何時已經換了身幹淨衣衫出來,這才見他身上竟是半分傷都未受,除了那個因花溪拾突然加入而失神被人打斷的玉帶,倒是沒有任何損失。
蕭寶貝將金算盤上的珠粒清空,重新收回到袖中,麵露討好之意的朝正準備進門的千機藥撲去,隻見他才一拔腿,就被漸離拎著後衣領給提了起來,眉目微蹙道:“蕭寶貝,你若是再敢給老子出去惹事生非,老子現在就打斷你的狗腿!”
“哦……”娘親之前對那人的防備他都看在眼中,隻不過他實在是對他身上那支金鞭太感興趣,所以才想探個究竟。可如今連漸離都如此厲色說他,看來那男人的確危險,並非他能隨意招惹的。
如此一來,蕭寶貝倒是規矩了不少,不再做其他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