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叔叔。救命啊,叔叔!”
蕭寶貝軟萌的聲音響起,趕車的男子先是戒備的望了一眼,便回身與車內說了什麼。再看向蕭寶貝時麵色倒是比之前好了些許。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你的家人呢?”
“我和娘親隨著父親倒賣藥材,可是回來路上遇到強盜,他們殺了好多人,我和娘親好不容易跑到這裏,叔叔救救我們吧。”蕭寶貝說著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裏打轉,緊緊抿著的嘴唇更像是隱忍著恐懼而不敢言。
車夫是個年輕男子,一身白衣,眉眼清秀,如若不是親自驅車又對馬車裏的人唯命是從,隻怕蕭寶貝都會當他是哪個富家的公子出來遊玩。
他打量了蕭寶貝身上的行頭一眼,看著確像是中上等的布料,若說是藥材商家的孩子倒也可信。隻不過他這手裏的折扇……
如若不是那上麵歪歪扭扭,大大咧咧的寫著“歸塵”二字,怕是連他都要被糊弄過去。別說,還真像!隻可惜歸塵扇乃兵器譜上排名前十之物,早在數十年前就在江湖銷聲匿跡,哪裏是他這麼個小孩子能隨意把玩的。
況且那歸塵扇,扇麵乃金蠶絲所製,扇骨由金桐所鑄,扇鋒之處暗藏五根金鏢,鏢頭皆淬了劇毒,傳聞乃例無虛發之獨門暗器。別說他一個小孩子不可能用這麼危險的東西,就是這愈十斤的扇重,也不是他單手就能隨意搖扇的起的。
收回探視的目光,他揚眉追問道:“既然是與你娘親一起逃出來的,那她人呢?”
“那裏,你看,正往這走呢。”男子的警覺與防備,蕭寶貝都實實在在的看進眼裏,隻不過這天氣實在太差了,娘親又剛剛消耗了靈力,方才鬼王留下的煞氣過重,再待下去,就算那鬼王沒有去而複返,就憑這殘留的煞氣招來的小鬼,也夠他們母子受的。
為今之計,隻有火速離開此地,越遠越好。
車夫的目光順著蕭寶貝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見遠遠一個身影走來,隻是她一身戾氣未退,又有黑袍遮麵,完全看不出容顏。難以辨別真身,如此,青年男子不由更加警惕萬分,越發不相信蕭寶貝的話了。
就在他準備開口回絕,趕走蕭寶貝的時候,卻發現那小孩兒竟神不知鬼不覺的越過他,爬上了馬車,眼看就要往車廂裏鑽。
“站住!”男子手中長劍當即落在蕭寶貝的肩頸,隻要他再稍動分毫,就要令其血濺當場。
“柴青,讓他進來。”車廂裏傳來的聲音,令青年神色微滯,眉宇間盡是急色:“主子,此人來路不明……”
這一次,車廂裏的人沒有再說話,而是直接以掌風掀開了車簾,其意不言而喻。
蕭寶貝借機一咕嚕就鑽進了馬車,他現在可顧不上別的,唯有帶著娘親安全離開才是緊要之事。
然而當蕭寶貝進來看清那人麵容的瞬間,包子大小的臉蛋兒卻揚起了癡迷的顏色。
隻見車上的男子一身白衣側臥在榻上,三千墨發由玉簪束起,腦後飄帶與散落的發絲肆意交織,整個人看起來清貴而又慵懶,五官如刀雕刻,劍眉入鬢,一雙丹鳳眼中,墨玉般的瞳孔帶著深不見底的光輝,隻是一瞥,就讓人心生敬意,不敢有半分造次。
同樣,那人也在反觀蕭寶貝,粉雕玉刻的小臉還沒長出棱角,但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卻是晶瑩剔透,怎麼看都不可能像是什麼普通藥商家的孩子。
一大一小兩個人就這麼對峙著,誰也不說話,直到他娘親的聲音傳來,蕭寶貝才算回神。
“蕭寶貝,不要胡鬧驚擾了別人。”他娘親雖然知道兒子是為她著想。但她也不能因為自身的緣故就給旁人招來禍端。
“看來你的娘親,好像並不領情。”
蕭寶貝知道娘親的顧慮,但還是堅持說道:“娘親,這個叔叔真的好英俊,比我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英俊。”
千機藥的麵色因蕭寶貝的話而稍有觸動,隻聽他沉聲說道:“夫人不必客氣,不過順路而已。”
柴青聽聞自家主子的話音裏竟帶著三分愉悅,不由偷偷窺探了那女子一眼,心下升起無數猶疑……
他娘親見此情形,也隻能道謝一聲,也不再強撐。
隻可惜她才一上馬車,腸子就悔青了大半。黑袍遮住的眉眼間盡是厲色。
是煞氣,她感覺到了濃重的煞氣……
他娘親的左手已經緊握成拳,指節都跟著泛白起來,脊背也微有僵直。
她此時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右手緊握著的鎮魂晷上。隻是不知經過方才一戰,它還能不能再敵他一陣,容她們母子一條生路。
車廂裏的這個男人,遠比方才那鬼王,更加危險!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他娘親從頭至尾都不曾抬眸看向那人一眼。生怕被他察覺出自己的虛弱。她此刻隻能全憑一口氣撐著,不敢有分毫輕舉妄動。
呆坐一會兒,蕭寶貝終是按耐不住這份死一般的沉寂,鼓起十分的勇氣想要朝那男子挪一挪,隻是他才一動彈,就被他娘親給抓了回來,狠狠按在自己懷裏。
蕭寶貝被他娘親反常的舉動嚇了一跳,雖略有遲疑,但回頭望了娘親一眼,不見端倪,便又轉過身來,出聲問道:“叔叔,你有妻室兒女了嗎?”
若是千機藥此時抬眸,或許就會發現,蕭寶貝的眸子裏,除了小心翼翼的試探,更多帶著幾分狗腿的討好……隻可惜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停駐在手中的書卷上,並未注意。
“沒有。”
“那你出身如何?有權有勢嗎?”
“恩?”
“那有沒有錢和才呢?”
千機藥隻是在他娘親剛上車時掃了一眼,此時因蕭寶貝主動搭話,他才坐正些許,朝她們母子正色看來:“所以?”
蕭寶貝見他終於肯搭理自己,如墨的眸子裏閃著星光,連聲笑道:“我娘親說漂亮的皮囊千篇一律,人要學會透過現象看本質。”
他薄唇微抿,嘴角揚起一抹邪魅的弧度,隻是配上他那淒冷的神色,竟隱隱有幾分冷笑意味。
他娘親雖未抬頭,卻也聽到了他方才發出的那聲若有似無的冷哼,本就防備有佳的她,當即豎起一身倒刺,厲聲回道:“童言無忌,讓公子見笑了。”
隻不過她故意拖長了話音,在“見笑”二字上略有停頓,聽著,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見笑,賤笑……
千機藥自然聽明白她的揶揄,雖然麵色未變,但車廂裏的溫度卻是驟降幾分,就連蕭寶貝都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忍不住鼓起圓溜溜的眼珠瞪了自家娘親一眼,眸中盡是警告之色。
而後才又極為認真的對千機藥問道:“不知叔叔叫什麼名字?若是願意做我爹爹,可以先報個名的。”
“吾名千珣,字機藥。”他的話音落地,他娘親母子二人皆是身形微頓,就連原本隻是打趣的蕭寶貝都跟著瞪大了眼睛,半晌沒能接上話來……
吾名千珣,字機藥……
這幾個字就像是有魔力一樣,久久盤踞在她的腦海,揮不散,遣不退,但若細究,又沒什麼特別之處。反正就是聽著,憑讓人心頭一空罷了。
他娘親走神的功夫,蕭寶貝也心下暗自打鼓:他這是何意?是願意做他爹爹?還是願意報名?
當然,無論是哪個,蕭寶貝都很開心。
車廂裏再次陷入沉寂,千機藥看似隨意的換了個坐姿,卻暗地將火盆朝她們母子所在的位置踢了踢。
他娘親看到千機藥的小動作,不自覺的將袖中的手緊了又緊,她不喜歡別人發現她的弱點,更從不輕易示弱。尤其是在這種還不能確定他是否危險的情況下。
又過了近半個時辰,一行人終是抵達繁荒城,柴青將馬車停在了這裏最好的客棧門前。
“主子,到了。”
“蕭寶貝,我們該走了。”他娘親叫醒已經趴在她懷裏睡著的蕭寶貝,起身意欲離開。
隻見千機藥掃了一眼桌上的金子,似有些許怒意的凝聲問道:“這是何意?”
“車費。”他娘親回答的幹脆,動作也無半分拖拉,話音落地的同時,連帶道謝一句,便抱著孩子離開。
眼看著他們母子二人遠去,千機藥終是恢複原本沉色。
手裏把玩著她留下的那錠金子,心緒久久難平……
五年了,他找了她整整一千八百多個日日日夜夜,卻偏生沒有半分關於她的消息。
就連唯一能給他解惑的玄胤真人,這五年也跟著銷聲匿跡。
他從不相信司徒卿所言,花溪草是為了與他同歸於盡而魂飛魄散,他知道,隻要他活著,她便一定還活著,隻是在某個不讓他找到的角落,在等他來接她回家。
這一次來北荒,已經是他尋到的最後一絲有關玄宗的線索了。
方才那對母子便就是天師,隻是不知是否師出玄宗。這也是他會破例讓他們上車的原因。
千機藥麵上早已不複之前的溫潤之色,唯獨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裏閃動著絲絲隱忍難耐。
整個車廂都跟著陷入一片死寂……
剛進客棧,蕭寶貝就看見了師傅纖弱的身影,倒騰著小短腿,一路飛奔過去將他撲了個滿懷。
“蕭寶貝,我看你又皮癢了是不是?”師傅被他突如其來的一撲,連著後退兩步,才算站穩,話音裏都還帶著幾分訓誡之意。
蕭寶貝原本訕笑著的臉瞬間緊繃,隻覺耳畔一陣淩厲的掌風呼嘯而來,大有拍碎他腦袋瓜的架勢,嚇得他一步就竄進了花溪草的懷裏,連聲呼救道:“娘親救命啊!”
花溪草無奈的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難得露出一抹與年齡相符的笑顏:
“你們兩個能不能別一見麵就打啊?我遲早會被你們煩死。”
“蕭寶貝,長本事了啊?還敢躲?”師傅身姿雖瘦弱但畢竟高出蕭寶貝多半截的身子,隻是一伸手,便輕鬆將蕭寶貝攔了下來,花溪草眼看著自己兒子被人拎著耳朵糾到了一邊,不但沒有半分心疼的樣子,反而嘴角笑意更甚。
蕭寶貝落人手中,登時老實了不少,連聲叫苦求饒道:“師傅,我錯了……”
隻見師傅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都眯成了一條縫隙,牙根癢癢的哼哼道:“蕭寶貝,三個數之內,給老子滾過來!”
三人就這麼一路吵吵鬧鬧的走著,等到返回北荒無妄山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蕭寶貝才一進門,就直奔老頭閉關的洞穴而去,人還未到,就聽他扯著脖子喊道:“老頭,你快出來。我今天差點就要被鬼王給吃了,老頭,你快出來呀!”
“吵什麼?吵什麼?一點規矩都沒有。”老頭此時身穿一襲破布麻衣,看那架勢就差個木棍和飯碗也就跟丐幫長老不相上下了,好在他衣衫雖破卻不髒亂,鶴發童顏,這不就正是銷聲匿跡了多年的玄胤真人嗎?
平日總愛眯著的一雙鷹眸的老頭,此時也泛著靈光。看著像是有話要說的模樣。
隨他一齊出來的,還有一個冷峻的青年男子,隻見他一副審視的目光略過眼前的小不點,直直落在了他娘親的身上。
頓了半晌,才猶疑問道:“你是蕭九?”
花溪草有些不喜他那太過直白的審視,眉頭微蹙,冷聲應道:“是我,怎麼了?”
他的神色有一瞬間的錯愕,但更多的還是失而複得的欣喜,隻見他微有沉默才出聲道:“小九,你可還記得我?”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帶著幾分久別重逢的小心翼翼:“我是……是你的兄長……”
小九……那些被封存了許久的記憶,好像隨著他這一聲呼喚,都跟著飄散起來。兄長?
老頭將這人的身份與眾人說了一番,在得知自己身世的這一刻,她整個人都有些遲鈍,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是大周護國將軍花義的女兒,曾經的大周司天監掌史,花溪草……
“行了,也都別愣著了。既然找到家人了,就好好回去過你的千金小姐的日子吧。”老頭說著就把手裏的袋子塞到了花溪草的懷裏,“這些東西,你都能用得上,以後要勤學多練,可不能再這麼瞎混日子了。”
“可是……”
花溪草此時也來不及去想那些所謂的身世真相,也顧不得自己既然是護國將軍府小姐,又為何會淪落到這北荒來?還未婚生子。
她隻是目光下意識掃了蕭寶貝一眼,他若離了老頭,怕不是分分鍾要被人生吞活剝了吧?花溪草話還未說完,就聽老頭念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時候到了,剩下的路就隻能自己走了。老頭我也護不了他一輩子。”
老頭捏了一把蕭寶貝的包子臉,平時有多嫌棄,此時就有多不舍的說道:“臭小子,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我啊,你當初可是尿了我不少家當,以後有錢了可得還的!”
原本蕭寶貝還有些傷感,此時一聽老頭的話,當即氣鼓鼓的哼道:“我什麼時候尿過你的東西?”
“算了,算了。”老頭一副懶得與他計較的模樣,氣哼哼道:“反正你外公都是護國將軍了,肯定也瞎不了我這點養育費,老頭我懶得跟你多說!”
花溪拾此刻才將目光投在這個小不點的身上,隻是麵色沉得厲害……外公?所以他是……
花溪草感覺到他神色的變化,當即將蕭寶貝拉到懷裏,正色對花溪拾說道:“這是我的兒子,蕭寶貝。”
“小九,你……”
花溪草知道,未婚生子的名聲會有多難聽,但她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將他帶到這個世界,“兄長,如若花府容不下我們母子,你便當從未尋到過我就是了。我可以保證,此生絕不踏入花府大門半步。”
“小九!”
花溪拾急切的喊了一聲,而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才重新整理了神色,緩聲說道:“沒有人會容不下你們母子。”
花溪拾當年奉命護送蕭思卿前往大渝,卻遭赫連諾與蕭思卿聯手設計,害他差點慘死大渝。
幸虧被雲遊在外的玄胤真人救下,並送至大秦休養,才逃過一劫。
自從大周傳來花義叛國,花府滿門被斬的消息,他便暗中集結起江湖勢力,隻是用了這短短五年,便成為當今世上與劍閣齊名的第二大門派。
花溪草自當年與千機藥一戰,便損傷了自己全身的經脈,眾人皆以為她當初布下的是結煞鎮,卻不知,她真正用的,乃是那《玄機密鑒》中所記載的禁術——獻煞。
如若不是玄胤真人當初收她為徒時曾在她體內種下一絲神識,隻怕在她決定以身為千機藥驅散煞氣之時,就會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而這五年,玄胤真人更是用盡了自己半生的修為,才將她的肉身重塑,隻是失去的那抹情魄,卻是未能尋回……
由此,她倒也是將當年舊事悉數忘得一幹二淨,就連玄胤真人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好是壞。
如若不是千機藥就要尋來,他也不想通知花溪拾前來接人,畢竟,現在還不是讓他們相見的最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