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仙逝去，木聖閉關，雪天女也閉門不出，長盛這才明白，那些一起在仙路上陪伴著走過無數萬年的人去世，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他環顧自己身邊，大家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如人潮裏來的人，終究會失散於人海。
他不斷因為身邊的人和事調整著心態，卻發現，修行越是到了高處，越是孤獨，這種孤獨的誕生，不在於身邊有沒有陪伴，見識了修行路上太多的生死離別，整個人都會不一樣。
而很多人一輩子仰望的無情之境，他們會以為是要做到真正的無情，似乎這不太難，跟隨著修行歲月走，到了那個境界的門檻，自己變得絕情絕性就可以了。
看見木聖和雪天女都被生死相隔所傷，長盛恍惚覺得，當一個仙人口裏說著凡俗的時候，他大概就把自己當做神仙了。其實人誕生於天地間，成仙成神，始終逃不過一個與眾生共存的結果，隻是隨著修行路遠，修為增高，爭鬥的地方不一樣，索取的東西不同，一個人沒有牽掛，活著就沒什麼意義。一個人獨立於世存在著，就會麵對無盡的孤獨。
他明白為什麼許多修為很高的人，平常行事，並不區分於凡俗，他好像看見了玄門守護眾生的真正意義。
若是在玄門帶領萬族，伐神成功之後，以人族那時最強盛的狀態，徹底掃平對人族未來有威脅的種族，是很容易的吧？眾生燦爛，人族燦爛；人族之中，百家燦爛，主流燦爛。
他牽著寶嬋慢慢走出了木靈之森，紫蛇一直安靜地跟在兩人身旁。
“嗷嗚！”
遠處傳來狼嚎，長盛不以為意，牽著寶嬋繼續往前走，穿過一片林原之後，進入到茫茫蠻荒。
夜色沉降，長盛又看見了蠻荒瑰麗的夜晚。
沒有回頭，他淡淡問道：“跟上來了？”
“跟上來了，都是狼族的人。”
一個狼族尚且內部無法統一，長盛仰頭看著天上星河，有些不明白，幾大聖地安靜修行不好嗎，人人都有自己的地盤，沒有人與他們爭搶，也沒人搶得過他們，為什麼，就想著自己要排除異己，獨霸仙界呢？
這無數年，司衍聖地和東禦之內，沒有花靈之仙，他們也應該明白修行歲月裏缺少了一點顏色才是。
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會死，那他們成神之後，會消停嗎？還是充滿欲望？
前方迷霧擾動，長盛和寶嬋站定，紫蛇緩緩升空。
小山一般的巨狼衝破迷霧，巨大的眼睛看著地上的人。風狼站在巨狼頭頂，沒有一見麵就出手，他在看著紫蛇，身後跟著許多狼族。
“紫蛇？”
“如何？”
“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苦哇，沒想到，你跟了這個人族小子！”
看著昔日算是同道，如今已經是敵人的人，紫蛇並無什麼神色變化，淡淡回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風狼，嘯月千音為了狼族，都甘願去月宮廣寒受苦，為了你一家私欲，讓狼族萬劫不複，值得嗎？”
“萬劫不複？就憑他？”風狼有些譏諷地看著紫蛇，隨後把目光落在長盛的身上，看見了個子矮矮的寶嬋。
“天地異獸，多寶金蟾？”
“嘻嘻，老頭兒，好眼力啊！”寶嬋仰頭燦笑，人畜無害。
“白星已經戰死，我呢，也算改邪歸正，濁九空，算是死前有悟，當初我們幾個人在仙海作亂，隻剩你還在迷途之中。如今我要殺你，易如反掌，若隻是現身一見，那，大可不必了！”
看著眼前幾人，聽著紫蛇如此淡然的語氣，風狼的神色劇烈變換，他最見不得紫蛇這樣雲淡風輕的語氣，最見不得她如今這樣神聖的樣子。
曾經，大家都是暗中行走的人，憑什麼，憑什麼你可以生活在陽光之中？憑什麼你可以站在我的麵前教訓我？
“你比他年長數萬年，他真的會喜歡你這樣的老女人嗎？怎麼，是不是到如今，他都沒有碰過你？”
無論是誰，說一個漂亮的女人老，都是犯忌諱的事情，風狼不僅說了，還當著紫蛇的麵，說出長盛不曾碰過她的話。
地上的長盛仰頭，看著天上的紫蛇，笑道：“夫人，今次回山，咱們就生十個八個小崽子，免得有人總是嫉妒。”
“一切，聽憑夫君意願。”紫蛇回答溫溫婉婉，像極了一個幸福的小媳婦兒。
長盛知道風狼一族參與司衍聖地追殺木瞳的事，無論他如何低估風狼，也沒想到這樣修為的人，會如此的口不擇言，真就跟畜生無異，但此時，他卻一點生氣的念頭也沒有，跟這樣的修行者置氣，除非真的吃撐了。而紫蛇聽到長盛這句話，也是真的歡喜，她在秘境替長盛經營這麼多年，也知道，憑借如今的秘境道韻，隻要長盛願意，做到聖湖意氣圓滿，是十分簡單的事情，她更開心的是，長盛願意親口說出這句話。
兩人都是真心言語，當著風狼的麵，展示著彼此有多麼的信任和恩愛，完全把風狼無視了。
“好！很好！”
風狼忽然變得神色詭異，一揮手，密集的狼群在緩緩往後退，巨大的身軀慢慢消失在迷霧之中。
長盛都準備讓崆峒出來幫忙了，可風狼退走了。
“他心術不正，修為絕不會如此之高，奇怪。”
紫蛇緩緩落地，有些疑惑。
想起玄奇的話，長盛不確定道：“也許是司衍明鏡，給了他一定的助力。”
“可惜，隻有他一個人！”
“既然對方不想打，那就不打，走吧，先回宗門。”
在莽荒深處的迷霧裏，此時臉色極為陰沉的風狼，驟然看見前方站著一尊仙人。
“司衍兄，您怎麼來了？”他眼底浮現過驚恐，硬著頭皮驅使著腳下的巨狼上前，對司衍明鏡打招呼，走到了近前，還是跳了下去。
“如何？”
司衍明鏡背對著他，背著右手，左手裏拿著一本放開的金色大書，一個個金色的文字飛舞，環繞在他身邊。
“可以確認，紫蛇失蹤這些年，一直躲在某處自成一界的秘境裏，如今看來，這秘境十有八九就在玄門之內。而她如今氣象聖潔，已然接近無情之境，內蘊聖德之力，定是在玄門受到了極大的好處。”
“說重點！”
“我可以確認，她與遺失秘境有關，最少，也是鳴蛇和夢都指使她去到玄門，而鳴蛇要做什麼，我還不知。”
“那韓長盛身份已經確認？”
把頭埋得更低，風狼恭敬道：“根據萬妖界傳回來的消息，可以確認，他確實身負妖魂本源，不死印記就在他體內，不死飛羽，也曾在他體內孕育，一身三魂，修行速度極快。可......”
“說！”
“他和黑曜一樣身負貪婪之噬，而且是完整的貪婪之噬，青龍祖地謀劃破滅，應當是他攪局。可他命格雖然奇異，破命之相卻不似拚湊。”
頓了一下，風狼小心地抬眼看一眼司衍明鏡，不確定道：“此人身上毫無玄門道法痕跡，不可能是傳聞中的玄門弟子，至多，算是玄天劍宗弟子。”
“你確定？”
“我以項上人頭保證，他絕不無可能是玄門弟子！”害怕司衍明鏡不信，風狼音量都提高了些，他似乎極為畏懼。
“做得不錯，回去吧！”
一直懼怕又敬畏的風狼豁然抬頭，對著眼前的人探出一個巨大的法相狼爪，喝道“你不是大長老！”
他的攻擊穿透仙人的身形，隻在空中幾歲了一個金色的替字。此間飛舞的金色文字消失，他一拳捶在地上，滿臉後怕。
“該死，該死！”
正懊悔自己泄露了情報，卻見自己眼前出現一雙金色的靴子。
“哦？什麼該死？”
他豁然抬頭，看見又一個司衍明鏡正定定地看著他。
心裏瞬息抹下驚懼，他順著司衍明鏡的話氣憤道：“紫蛇那個小賤人，居然選擇一個孱弱的人族，我恨，我恨呐！”
你也就這點出息了司衍明鏡隨意點點頭，冷漠道：“打探清楚了？”
“清楚了，確認無誤！”
“走吧！”
這生靈不可靠近的語氣，這冷漠的態度，風狼終於確認眼前就是真實的司衍明鏡，這才發現自己還跪著。低著頭，他跟在司衍明鏡後麵，活像一直夾尾巴狼。
飛到仙海之上，長盛傳音問道：“神女，已經無人跟蹤了嗎？”
“籠罩火源秘境的道韻已經消失，此人應該是離開了，你要是前往仙都，最好不要帶著火源秘境，此人太強，比我強很多，清微仙子無法出山，你自己當心。”
天狐神女的聲音在火源秘境裏傳出，長盛一愣。
“也最好不要帶著別人，你的妖魂之身留在木靈之森，倒是十分安全，帶上別人，你無法保證。”
此時的長盛，冷汗順著腦門兒流下，寶嬋也是小臉蒼白地拉著他的手，幾乎是被他提著。
“此人會不會就是那人？”這樣的問題，紫蛇也無法解答，對方太強，要不是兩人可以使用火源秘境感應，恐怕這次就稀裏糊塗交代了。
“他完全可以出手，但是沒有出手，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
聽著紫蛇的話，長盛身後摸了摸後腦，手舉到半空，才發現七劍還在清微手裏。
韓長盛，你是一個劍修！
給自己定了定神，長盛把寶嬋丟進了火源秘境，與紫蛇一起繼續趕路，燕君從前麵的空間裏走出來。
“師兄？”
“小師弟，我來接你回山！”
長盛腳下一軟，燕君伸手打出一道靈光定住紫蛇和長盛，化作一隻銀色的雨燕，直直掉進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