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盡。路上走著偶爾能聽到誰家大人吆喝著讓小孩兒洗腳洗臉上床睡覺的聲音,要是拖拉些,就是大人的一聲爆喝;有的人家大概是做農活回家太晚,點著搖曳的燭光在吃飯,大約在說著明早起來要去收拾哪一塊地;還有的人家,祖孫三代在門口坐著納涼,並未點燈,點燈招蚊蟲,老人在感歎時年漸好,勞動力在展望來年,小孩子發呆看星星,偶爾簷下飛過捕食蚊蟲的蝙蝠,發出幾聲歡喜的驚叫。
村裏的這個時間一般雞不鳴狗不叫,大概也是和主人家一樣累了。
看著看著,長盛便有些羨慕。
自己爹娘結婚,早早已和爺爺奶奶分家,財產沒分到半分,債務倒是不少;二叔憨厚老實,勤勞肯幹,去外地的作坊謀生去了,每年過年才會回來一趟;三叔前幾個月剛剛軍伍退役,少了一隻手,在山村,找活做就難了。不過百戰老兵,有自己的驕傲,拿著官府的退役傷殘補貼,自己一個人成了一個家,還過得去;幺叔才十五六歲,機靈會說,時常喜歡去鎮上看好看的姑娘,人送外號二流子,不過好歹是個勞動力,加上不算老的爺爺奶奶,一家三個勞動力。
長盛家分走大半債務後,這幾年倒是越過越好,添了好幾件桌椅板凳。
長盛想著別人家都是一家人團團圓圓,咋就自己家就隻有娘親和自己,有些埋怨自己那未見過麵的爹,也有些想。
娘兒倆借著夜色回家,迎麵的岔路口走來幾個人影。
“這他媽就怪了,村裏有人看村外有人看,吳老實家的牛又被叼走了,這才天黑多久,被我捉到我兩刀紮死它。”
“吹牛誰不會,真看到了你還敢才叫做牛氣。”
“走快點,先去報告,讓衙役來看看。”
“真是神了,我到要看看到時候會發現個什麼卵蛋,真不讓人安生。”
幾人急匆匆向村長家走去,黑夜裏並未和長盛他們打招呼。
等幾人走遠,長盛娘說道:“我們也趕緊回去看看牲口,還說等下再去幫忙做飯,這下怕是去不了了。”
“我聽說最多才一晚上被偷一家,我們家今晚沒事的吧?”
“誰知道是個什麼怪物,要小心些。”
話語間兩人快步向家裏走去。
點上蠟燭,一手端著蠟燭,一手置前擋風,長盛和娘親借著昏暗的燭光兩人仔細檢查了屋子四周,兩人才回到屋裏燒水洗臉洗腳,穿好靸鞋吹了蠟燭,在門後放了一把柴刀,準備守到半夜。
“娘親,以後不用那麼辛苦了,我會掙很多錢給你花的。”
“不辛苦以後怎麼給你交學費?你都七歲多了,聽說縣城人家的孩子都是四五歲就上學塾,鎮上的七歲也就可以,我們這些偏遠山村沒先生也沒學塾,以前的都用來還債,再湊一年才夠送你去鎮上讀書的錢。”
“我已經讀過書了,師父給教我的《學識啟蒙》我全都讀完了,上麵的字我全都會讀,道理我也記得。”
“那點書怎麼夠你用一輩子,要多讀書,以後才能當官,等你出息我也就享福了。”
“可是師父說學完那些字懂得那些道理以後出門遊曆都夠了的,不用再花錢了吧。”
“那你懂了道理了嗎?你來告訴我幾個有意思的道理!”
“我還小嘛,記得了長大就會懂。”
“你還知道你還小······”
正欲再說話,家對麵的路上鬧哄哄的,一大一小出門一聽,聽了一陣楊翠啥也沒聽清。
“不知道一群人在說些啥?”
望著遠處的火把,長盛道:“他們說今晚在河邊逮到一頭大熊,逮到的時候看到它正在吃牛。現在正準備抬到村裏去。”
“捉到了,不用看了,快去睡覺,我收拾一下。”
長盛爬到樓上躺在小床上。
現在識字夠多,力氣也很大,楊大叔說讀完就可以出去闖,這點話長盛是堅信的。
有些字和道裏長盛雖然不是很懂,楊大叔也拿不準,不過村裏好像還沒誰比自己認識的字更多,好多大人在路邊撿到有字的紙都會帶回家放著,他們不識字,希望自己以後的孩子會認識。
想到越到後麵楊大叔教自己就越心虛的眼神,再想著對娘親說自己懂道理,長盛心裏也不再很有底氣。
不知道娘親在樓下收拾著什麼,長盛慢慢睡了過去。
第二天長盛難得睡到大天亮,聽著外麵惱人的鳥叫才起來,灶台上喂豬的豬食已經煮好,火爐上在煨著飯。
長盛喊了幾聲娘親,沒回應,洗臉漱口後跑到菜園一看也不在。
回來發現母親平時去趕集的背簍不在了,才放下心來。
將近中午,一陣劇烈刺耳的敲鑼聲把長盛嚇得從地上跳起來。
村子裏隻有出了大事才會敲鑼,方便快速集合大家到村子中間。
長盛碗都沒洗趕緊向村子裏跑去,一路上看到很多鄉親都在大聲慌忙交代家裏的小孩不要亂跑,急匆匆出門。
到了村裏大概半刻,王捕頭見人差不多就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昨晚有人出事,你們各家家裏人都在不在?”
長盛心裏狠狠一抽,娘親應該就是半夜去鎮上了,都怪自己睡得像頭豬。
村裏有集市每逢一四七趕集,村裏物資匱乏,去鎮上路遠難走,得逢三六九,村裏一般開集隻是便於村民們互相交易簡單的生活物資,有好東西賣不出好價錢。
由於安穩村是個大村,有一百多戶人,官府還在村裏設置了糧鹽供給檔頭兼收發書信,散集便關門,平時也不開。
鎮上的才叫街,人多有錢,買賣多,好做買賣,很多村裏產的好東西在鎮上往往賣價更高,所以大家不怕苦遠危險。
“報告王捕頭,昨晚我家婆娘和幾個村裏的人結伴去鎮上趕街去了,其他家裏人都在。”
“我們家那個也是。”
長盛見此也說道:“我娘跟他們一路的。”
······
見大致彙報了情況村裏沒事,王捕頭才繼續說道:“昨晚出事的是我們縣裏來的幾個兄弟,昨晚天色剛黑吳老實家的牛就不見了,在河邊埋伏的兄弟又發現熊瞎子,但是熊肯定沒這麼快的速度,也逃不過民勇隊和我們的眼睛,偷牛的不是熊瞎子;所以昨晚我們還是繼續埋伏,沒想到今早換防發現有一組兄弟被咬的麵目全非,也就在山外的河邊。所以各位,現在起白天不得出村,晚上不得出門亂走,守夜看管好牲口,趕街的人回來了都告知到位。”
人群鬧哄哄散去。
長盛跑回家給牲口添了草料吃食,帶了一個飯團一葫蘆水就飛快的往村外跑去。
什麼不準出村,他才不管,娘親安全最重要!
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半個時辰,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才停下來走,路太難走,快不起來。
一直走到一個岔路口,兩條路看起來都更寬闊平坦好走些,但他不知道哪條路才是去鎮上的,平時大人們說去鎮上的話在岔口分路,可往哪邊分啊?看起來兩條路走的人一樣很多。糾結好一陣隻能在路邊等待。
中午吃了飯團,喝了水,一直等到下午日頭西斜才看到一條路上來人,有人背著背簍,有人提著麻袋,雖然疲憊,卻一臉滿意,一看就是鎮上回來的,想著娘親也快回來了吧。
他們走到近前都折身往另一條路走去,長盛才知道這是去另一個村的路。
好不容易看到村裏的幾個人,長盛老遠跑了過去問,幾人隻說長盛娘親東西還沒賣完讓她們先走,幾人怕回來趕夜路就走了,長盛的娘在後麵。
長盛等不得,飛快的往鎮上趕去,幾人見狀也不知他發什麼瘋。
拚命跑到鎮上,街上已經空蕩蕩,隻有幾個在掃大街的人。
飛快跑完長街,沒見到。
現在長盛很慌,飛快往回跑去。
回來的路上快到岔口他發現路邊有一條通往河邊的小路,想起這條路就是大人們說的通往涼水灣,而涼水灣爬上坡翻山就能到村裏,陡歸陡,回村更近,近許多。
遲疑一下,長盛不知疲憊的起落在小徑草叢上,抬頭看天,日頭離山頭不遠,往回趕,心裏想著希望在天黑前追上娘親。
長盛草徑飛掠,突然間四肢百骸都有氣流流淌,一心趕路的長盛隻覺得身體一輕跑得更快,無心留意自己的身體變化。
幾下點跳越過河流,長盛看著眼前的山微微一頓,深吸口氣雙腳發力直衝上山,邊跑邊喊,希望能聽到娘親的回應,可是沒有回響。
越想越心急,越蹬越用力,漸漸地山路上的長盛已經漸漸離開地麵。
終於衝到山頂,隻見山埡口稍微平緩的小路上,前麵背對著一頭黑熊在看山下的村裏,就那麼坐在埡口下山的路上。
黑熊的背後長盛的娘親正背著背簍小心翼翼往山這邊退,很慢,十分小心。
長盛心頭火起,惡怒橫生,腳點草尖,‘啊!’的一聲淩空高高一躍,黑熊聽到背後動靜豁然轉頭張開大嘴。
長盛在空中心靈一靜,來不及體會這種感覺,手上加力,一拳打進黑熊前臉,小小的手臂從熊腦後穿出,帶著一些紅白的腦液。
立刻抽出手臂轉身向娘親奔去。
楊翠此時才反應過來這是長盛,下意識伸手捂住嘴,眼淚無聲落下。
山野村民,求一個安穩生活何其艱難。
長盛一下子抱住娘親。
“娘!”
雙腿一軟眼前一黑,掛在娘親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