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環緊咬著嘴唇什麼都不說，而容歆不知何時止住了哭泣，此時正躺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渾身發抖，如同淋了雨的流浪狗，看起來很是可憐。
柳俊逸完全呆住了，許久才緩過神來，問道：“那麼府醫為何會為她們做到這份上？難道僅僅為了錢？”
“不，是為了補償。”說到這裏，容婉眼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悲傷，她輕歎口氣，說道：“府醫何君良，是小環的親生父親。”
“什麼？！”蕭悠和柳俊逸同時驚呼出聲。
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的小環在聽到這句話以後也猛地抬起頭來，滿眼的難以置信，而府醫則深深低下了頭。
“不可能……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不可能……”小環不斷地喃喃自語，拚命搖著頭。
容婉說道：“其實我也完全沒有想到真相會是這樣……最初我隻是好奇，為何府醫會在京城內被抓住，按照常理來說，下毒殺了人，而且殺的還是京中的名門望族，理應跑得越遠越好才對，可他卻在京城落網了，這實在很匪夷所思。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時，看到他衣角有一塊泥巴，好奇之下捏下來聞了聞，我發現那塊泥巴裏有一股蘭花的味道，明顯來自於蘭花的花泥，於是我向柳俊逸確認了抓捕到府醫的具體位置，是京郊。
“我記得很清楚，整個京城之中，除了禦花園之外，是沒有任何地方種植有蘭花的，因為這裏的氣候很不適合蘭花生長，隻有經過禦花園中那些技巧高超的工匠精心侍候才會開花。而大宇之中盛產蘭花的有兩座城，距離京城較近的是錦城，所以我為了確認這一點，連夜去了一趟錦城。
“事實證明，這一趟走得非常值，我不僅確認了那塊花泥確實來自錦城，而且還確認了何君良的身份以及他和小環的關係。
“我在錦城時正是淩晨，街上隻有幾個乞丐，他們雖然生活在底層，但卻對城中人的事情了解得很清楚，我向他們打聽得知，錦城中曾經有個姓何的大戶人家，家主是一位醫術高超的名醫，他膝下育有一女。這位何郎中原本家財萬貫，但他嗜賭成性，在女兒十歲那年敗光了所有的家產，還欠了巨額債務，於是他將女兒賣掉抵債了。再之後，何郎中從錦城銷聲匿跡，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我想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巧的事，那位何郎中名叫何君良，他的女兒叫何藝環。
“了解到這些之後，我腦中所有的線索都串聯起來了。這位何郎中在賣掉女兒之後痛改前非，戒掉了毒癮，這一過程應該用了很多年，所以當他找到自己當年賣掉的女兒時年歲已高，女兒也從十歲的小孩子長成了大姑娘，這麼多年她轉輾了很多地方，最後被京城的柳家買去當了丫鬟，或許是偶然，或許是何郎中按照線索尋來的，總之，這對父女在京城中重逢了。
“從這時開始，便有了後麵那些圖謀。小環，我說的對嗎？”容婉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小環。
小環冷笑一聲，抬頭狠狠盯著容婉，臉上盡是猖狂，再無平日的乖巧，她緩緩說道：“沒錯，你說得基本都對，這個為了賭博把自己女兒賣掉的無恥男人就是我的父親！沒有人知道我這麼多年經曆過什麼！我被迫嫁給一個七十歲的老頭兒當十五姨娘，成親當日趁亂逃走，被追來的人打斷了一條腿，跳下懸崖保住了一條命，我被毒蛇野獸追咬，好不容易逃進京城，在下水道裏和老鼠搶吃的，在垃圾堆裏取暖，去年那場大瘟疫差點要了我的命！說到這裏，王妃殿下，我還要感謝你，那時候若不是你的懸壺館治好了我的病，我今日也不可能跪在這裏和你們聊天了。
“我瘟疫結束後，我又被人販子賣了一次，好在這一次我運氣不錯，被柳府的管家中，買進了柳府當丫鬟，我終於有了安身之所。後來，容歆嫁入柳府當姨娘，我便去了她屋中服侍。我本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現在卻要服侍這麼不爭氣的主子！她簡直是爛泥扶不上牆！身為姨娘，心甘情願看著夫人和少爺情意綿綿，絲毫不懂得給自己爭取應得的權利！她在府中不受寵，我跟著她日子也不好過，所有的下人都敢給我們眼色瞧，冬天克扣我們的炭火和棉被，夏天克扣我們的水果和冰點，有時候她的待遇都不如一個下人！而我更是下人中的下人！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我不能讓我這輩子就這樣白白葬送在這麼一個不爭氣的主子身上！
“我還沒想出什麼辦法，夫人就懷孕了，原本就地位極高、頗受擁護的她更是一步登天，柳府中所有人都開始圍著她轉，張口閉口就是‘夫人、夫人’的，而容歆呢，就像是被所有人遺忘了一樣！我終於下定了決心，隻要夫人活著一日，我和容歆就永無出頭之日，她和她的孩子必須死。
“也許是天意吧，就在我想弄死夫人的時候，何君良出現了，這個親手把我賣了的親爹，竟然循著線索找到了京城來，還說要贖我離開柳府，讓我和他回家過日子。看他窮酸的樣子我就知道他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跟以前是絕對沒法比的，跟柳府的生活就更沒法比了！我已經吃夠了苦頭，再也不想過苦日子了，所以我根本就不想和他回什麼破爛的家，我隻想在柳府提升地位、站穩腳跟，但我沒有和他這麼說，我騙了他，我讓他幫我殺一個人，殺完我就和他回家。他考慮了兩天之後，答應了。
“我的計劃很快就成型了，何君良雖然是個會賣女兒的人渣，但他的醫術沒得挑，這也是他僅存的價值了，所以我讓容歆向少爺提議招個府醫專門看護夫人，少爺同意了，何君良便進入了柳府，並按照我的吩咐在每天的安胎藥中加入一點毒藥。
“這雖然是我想出來的計劃，但容歆也是全部知情的，她最初根本不敢，在我的威逼利誘下她同意與我結成同盟，等事成之後，我會幫她成為大夫人，而我會變成姨娘。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我幾乎已經看到了我成為姨娘的生活是何等的美好！但是你毀了我的一切！原本救了我的命的你，卻再一次毀了我的人生！不僅夫人和孩子的命保住了，連容歆可能參與下毒的事情都暴露了，我不甘心，我絕不能讓我完美的人生就這樣被毀掉，我必須挺過這一關。
“我知道王妃的醫術是毋庸置疑的，我害怕她通過號脈知道容歆在撒謊，因為容歆實在是膽小如鼠，如果王妃在給她號脈時問她問題的話，一定會立刻發現她的心跳加速，憑她的智慧，馬上就會知道容歆是在撒謊，所以我用盡手段阻止王妃給容歆號脈，雖然引起了王妃的懷疑，但好歹沒讓她發現容歆撒謊的事。
“接著，我趁王妃在容歆的書房中睡著時，快馬加鞭跑了一趟錦城。何君良已經先一步回到了錦城，因為我說在事成之後會與他回家一起生活，我找到他後，向他哭訴事情已經敗露，說我要被官府抓走了，他果然於心不忍，說會替我扛下所有的罪，真是正合我意，我拿出偷來的幾件夫人的肚兜交給他，讓他假裝是因為垂涎夫人美色不得才下殺手，他同意了。
“但咬舌的事情並不是我要求的，我也沒想到他會為了我做這麼多，不過我才不會因為這麼一丁點小事就原諒他！我娘親是被他活活氣死的！我也被他賣掉！我之所以會落到今日的田地全都是因為他，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變成這樣！全是他的錯！”小環儼然已經癲狂，她聲嘶力竭地衝何君良吼叫著，眼淚噴湧而出。
何君良肩膀顫抖，也在無聲地哭泣著，眼淚啪嗒啪嗒落在地麵，留下一個個灰色的圓形水跡。
事已至此，所有的真相都水落石出，容婉和蕭悠都沉默著，心中五味雜陳。
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一點在容歆和小環身上都印證了。
瑟瑟發抖的容歆很可憐，但她卻是謀害如煙的同謀者。
身世悲慘的小環很可憐，但她卻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下毒殘害如煙母子，更是將她的親生父親推入火坑。
而柳俊逸的心情就不像他們倆這麼複雜了，他現在除了憤怒之外再無其他，他捏緊了拳頭，朝小環怒吼道：“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僅僅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要害死兩個無辜的人！你自己說，如煙什麼時候虧待過你？！我未出世的孩子什麼時候招惹過你？！你憑什麼這樣毒害他們！”
小環一邊哭一邊笑，在柳俊逸的怒吼中泰然自若，絲毫不以為意。
“還有你！從你嫁入柳府，我對你以禮相待，如煙更是與你姐妹相稱！你這樣害她，良心就不回虧欠嗎？！你晚上能睡得著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