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白和若伽蘿一直沉默地走著，兩人各懷心思，誰都沒有說話。
忽然迷霧漸漸散去，一道強光直射而來，柳慕白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伸手擋在眼前，待他適應了光線，緩緩睜開眼睛後，發現自己竟然身處長清山的道觀之中。
隻是稍一愣神，柳慕白便明白，這大概是一個幻境。
柳慕白四下一望，果然不見若伽蘿的身影。
柳慕白腳步不停，長清山的一草一木他都熟稔於心，所以立刻往山下的方向跑去，心中暗暗思量著，必須趕緊出去，不能讓那家夥獨自一人陷入幻境。
可就在這時，他猛地發現自己的跑步速度比預想中的慢了許多，他這才低頭看去，隻見到一個小小的身子、一對兒小小的腳，再伸出手一瞧，同樣是肉乎乎的小手。
嗯？
還未等他想明白，就聽到身後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說：“師兄，師兄！我在後山發現了一個好去處，你隨我來！”
柳慕白下意識地回頭，見一個白麵饅頭一般的小男孩歪歪扭扭地跑了過來，身上穿著明顯大了一圈的道袍，嘴巴一笑便會露出殘缺不全的乳牙。
墨然？
哦不，正確地說應該是剛上長清山時的墨然。
這下柳慕白終於清楚了些，看來這並非是什麼幻境，而是他的記憶。恐怕這是無意中觸發了什麼法陣而陷入了曾經的記憶吧？但為何他還能保持如此清醒的意識呢？
不等他細想，身體已經不受他控製地抱住了撲來的小肉團，幼年方墨然被他高高舉起，咯咯咯笑起來，小小年紀就初現俊俏風流的樣貌，不過這時的方墨然還沒有那麼深的城府，他的笑容是那樣純粹天真，比起天邊的陽光還要耀眼和煦。
柳慕白心中感慨萬千，小時候的師弟多可愛啊，為何長著長著就朝難以掌控方向一去不返呢？
“師兄，咱們去後山玩吧！我找到了一個寶地！”幼年方墨然在柳慕白懷中說著。
柳慕白還在腦中思索這段記憶的細節，就聽自己已經開口答道：“好啊，師兄隨你去。”這時候他是十歲，尚未變聲，所以聽起來很是輕聲細語，倒有幾分女氣。
柳慕白又是一陣唏噓，他想起小時候別的道觀的弟子來長清山時總是會嘲笑他是女孩子，那時候他還不服氣，免不了打了一架又一架，但現在自己一聽，確實是挺像女聲的……
與此同時，他也知道了現在他的意識雖然在，卻沒辦法操控自己的身體，說到底還是一個旁觀者。
但是要怎麼才能出去呢？
柳慕白想試著操控一些法術，但都毫無反應，他隻能跟隨年幼的自己一起共同行動。
柳慕白不禁有點急躁，他有點擔心若伽蘿，她肯定也和自己一樣陷入了曾經的回憶中，但是她能有自己這麼清醒的意識嗎？她能靠自己出去嗎？如果一直留在裏麵會不會有什麼無法挽回的影響？
柳慕白越想越害怕，但這時記憶中的柳慕白和方墨然已經來到了後山，麵前赫然是一個陰森可怖的山洞。
一看到這個山洞，柳慕白心裏“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他不顧一切地大喊起來：“快離開這裏！快離開！”
但現在身體的掌控權根本就不在他手上，不論他怎樣呼喊都發不出絲毫聲音，兩個小孩子還是像記憶中的一樣，手拉手慢慢走進了山洞。
他終於想起這是什麼時候的記憶了。
那是方墨然剛上山不久的時候，對長清山的一切都充滿新奇的方墨然三天兩頭就捅個婁子，而其中最嚴重的就是他帶著自己解開了後山虛淵帝狼的封印，那一次若不是天恒道人及時趕到，他們兩人都會葬身帝狼腹中，但即使這樣柳慕白還是為了保護方墨然受了極重的傷，險些癱瘓，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多月才能走路。
雖然知道最後他們會得救，但柳慕白根本不願意再經曆一次那種恐怖的回憶，被帝狼的獠牙一次次撕扯下皮肉的疼痛、在帝狼的鉗製中全身的骨頭都要碎裂的窒息，他絕不想再體驗一次。
柳慕白再次聚精會神想要施展法術，數次無果後，開始找尋契機脫離這具幼小的身體，但他發現根本毫無頭緒，而這時方墨然已經開始伸手去拔地上那棵代表著封印的野草了。
“不要——！”柳慕白失聲喊出，但一切都晚了，一陣山崩地裂般的劇烈搖晃後，泥土亂濺、飛沙走石中，一個龐然大物破土而出，幽藍的眼睛，森然的獠牙，吹毛利斷的利爪，正是天恒道人封印於此的虛淵帝狼。
柳慕白整顆心都沉了下去。
“快跑啊！快跑！”柳慕白不顧一切地大喊，但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兩個孩子都嚇呆了，腿一軟跌坐在地，哪還有力氣跑。
事到如今柳慕白反倒冷靜了下來，他開始沉著思考對策：既然不能施展法術，又不能離開這具身體，那可不可以控製這具身體呢？這畢竟也是我啊！
想通了這一點，柳慕白豁然開朗，屏息凝神，尋找著可以切入的點，終於靈光乍現，他身上的知覺驟然放大，他成功奪來了這具身體的控製權。
柳慕白趁著帝狼剛離開封印還在恢複體力的時間，猛衝上前一把拉住方墨然的手，大喊道：“快跑！”
沒想到方墨然竟抗拒著他的拉扯，仍舊坐在地上不動，臉上的表情是超過他年紀的平靜，那眼神更是讓柳慕白熟悉得心頭一顫，僅一眼，柳慕白便認了出來。
“墨然？是你嗎？”
“師兄，你果然也在這裏啊。”方墨然肉嘟嘟的小臉上露出了成人的微笑，在此時看起來是那樣的詭異。
“有什麼事先逃出去再說，我可不想再被帝狼吃一遍了。”柳慕白心下焦急，哪有空和他閑扯。
但方墨然已經坐著不動，就那麼拉著柳慕白的手，淡淡地問道：“師兄，如果這時候我和若伽蘿都在，你會先救誰？”
柳慕白很是詫異：“現在說這種問題有意義嗎？”
“當然有意義。”方墨然近乎固執地盯著柳慕白，眼睛裏卻有藏不住的哀傷。
這樣的神情柳慕白簡直再熟悉不過了，每次因為方墨然闖下的禍導致柳慕白受傷後，方墨然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尤其這次遭遇帝狼之後，昏迷十日才蘇醒的柳慕白，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方墨然，那也是他第一次露出這樣的表情。
一瞬間，柳慕白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他一直覺得方墨然的成長已經超出了他的控製和想象，他越來越看不懂方墨然的心思，越來越不明白他的選擇，他以為方墨然快要變成一個陌生人了，但這一刻，他卻清楚地感覺到，原來方墨然從始至終都是那個喜歡黏著他的小師弟，那個被家族視為恥辱、拋棄般地送上長清山的小孩子。
“墨然，你記住，我是你的師兄，這是永遠不會變的，不管我身邊出現了什麼人，抑或你身邊出現了什麼人，我都會在你有危險時第一時間衝到你麵前救你。”柳慕白微微一笑，再次使勁一拉，將方墨然從地上拉了起來。
方墨然眉頭一皺，鼻子兀地泛酸，可卻繼續問：“那如果若伽蘿在這裏呢？”
“我會和她一起救你，或者和你一起救她。”柳慕白毫不猶豫地答道。
方墨然眼中水光隱隱閃過，沒好氣地瞪了柳慕白一眼，嗓音中明顯帶了幾分哭腔：“少自作多情了，我才不會幫你救她呢。”
“我覺得可能不需要救她，別看她好像總是沒腦子的樣子，但其實法力遠在你之上，所以我倆一起救你的可能性比較大。”柳慕白一本正經地說道。
“……”方墨然嘴角一陣抽搐，突然有點想打人。
“所以等離開這裏，你還是乖乖回長清山去精進你的法術吧。”柳慕白笑道。
“用不著你說我也會這麼辦的，你就等著我的法力突飛猛進然後把你打倒吧！”方墨然不服氣地說道，末了卻也是帶了一絲笑意。
直到這時他們才注意到，本應發動攻擊的虛淵帝狼久久都沒有反應，待他們回頭看時，眼前的場景像暈開的墨汁一般模糊了邊界，由邊緣至中間，一點點隱入黑暗之中，最後在無聲無息中消失殆盡，而柳慕白和方墨然已經回到了現實之中。
柳慕白與方墨然相視一笑，心中的芥蒂終於全部解開。
而這時令狐緋也趕了過來，說道：“你們才從記憶中出來？也太慢了吧，我可是等了好久了。”令狐緋言語中一股驕傲。
“怎麼隻有你一人，若伽蘿呢？”方墨然四下望著問道。
柳慕白也趕緊尋找起來，終於在遠處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若伽蘿。
三人忙趕了過去，隻見若伽蘿眉頭緊鎖，額頭盡是冷汗，嘴中還喃喃說著什麼，明顯十分痛苦。
“不好，她可能是陷在回憶中了。”令狐緋低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