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振發走開了，程廷的手卻還是握著她的肩膀。
俞錦繡不知道程廷怎麼又來了，可他這麼驕傲的一個人，總是在她麵前出現，難道隻是出於偶然嗎？俞錦繡側過臉，目光落在他的手掌上。
他這才自然而然地縮回手，眼神坦蕩。
“今天的事，謝謝了。隻是拜托你不要告訴別人，這件事情傳出去，對他的影響很大。”
俞錦繡的聲音很低，可再低的聲音，還是落進程廷的耳中。
“他這樣對你，你還為他說話？”
俞錦繡笑了笑，“那還能怎麼樣？難道直接跟他脫離父女關係嗎？就算將來不會在一個家裏生活，我也不可能完全不理會他的。”
事到如今，俞錦繡已經接受了現實。或許俞振發的心是暫時不會再回到這個家裏了，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會讓陳秀蓉如願。
她想，如果她的父母終將離婚，那也得是她母親的選擇，而不是在陳秀蓉的登堂入室之下被動離開這個家。
“如果有什麼不開心的，可以來找我。”程廷看著她，似是雲淡風輕，可話說到一半，又怕她有所誤會，又解釋，“之前是我不好，明明什麼事都沒有，說清楚就好了，還非得勉強你。”
之前，程廷是想要逼著俞錦繡說實話，可哪有這麼多的實話？她最心底的聲音是不願意和他在一起，那他再堅持也沒有用，到了最後，反倒連朋友都沒得做。
照理說，程廷根本就不缺朋友，以他的性格，隻有他願不願意和別人相處，斷沒有他上趕著人家的時候。
程廷說的話站不住腳，可俞錦繡也沒有深究。
被自己的爸爸這樣教訓一頓，說不難過是騙人的，即使最後她也沒有落下風，可想到父女倆居然會因為這樣的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她還是覺得悲傷。
一些傷害隻要造成，他們父女間就不會再像過去那樣毫無芥蒂了，這些道理，俞振發難道不懂嗎？
那天晚上，程廷一直陪在俞錦繡的身邊。
八十年代的雅城沒有酒吧，但有小酒館，俞錦繡和程廷坐在小酒館裏，點了一盤花生和一盤牛肉。她不善酒力，就隻是小口小口喝著，說是想要找個機會訴訴苦也好，借著酒精忘記心頭煩悶也罷，都好解釋。
俞錦繡先是一小口接著一小口喝著，到了後來又是一小杯接著一小杯喝著，到了最後，她都快要拿起酒瓶，對著瓶口將裏頭的酒一飲而盡。
程廷攔住了她，“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想回家。”俞錦繡整個人都變得軟綿綿的，她仰起臉，臉頰上是一抹淡淡的紅暈。
“回到家裏，倒頭就睡，今天的事就過去了。如果再喝下去，明天早上醒來，你會不舒服。”程廷架著俞錦繡的半個身子，付了酒錢，將她拖出店麵。
俞錦繡還在唧唧歪歪的，程廷蹲下來，背起了她。
“你聽話。”他的聲音很低，她突然不再掙紮，老老實實地趴在他的背上。
她就像是一隻樹袋熊，抱著大樹，就再也沒有鬆開。晃晃悠悠之間，她竟然睡著了，程廷說得沒錯，喝酒不能過量，這才是正正好。
因為在這不深不淺的睡夢中，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陳秀蓉、林小輝、林小婉、楚琴、葉世宏，還有她的父親……這些總是在現實生活中想方設法膈應她的人，終於在她的夢中收拾好包袱，去了九霄雲外。
而僅存的，是她在現實世界裏想要靠近，卻又不得不與他保持距離的那個人。
程廷把俞錦繡送到家門口。她這樣醉醺醺，他總不可能把人丟在院子裏轉身就走，因此，即使他真的萬分不情願，還是把她放了下來，扶著她，敲響了俞家的門。
他與俞錦繡之間的感情顯得撲朔迷離，一時合，一時分，陳婉妹看見他也很詫異。但對於程廷而言，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真正了不得的是——他不希望俞錦繡的家人每每在喝得爛醉的情況下被他送回去。
如果陳婉妹好好琢磨一番，指不定把他程廷想成什麼人了！
聽見敲門聲，陳婉妹走了出來，看著俞錦繡在睡夢中迷迷糊糊的樣子，程廷也隻能認命，“阿姨，錦繡喝多了，我送她回來。”
“又喝多啦？”陳婉妹也很驚訝，想從程廷身上把俞錦繡接過來，可這丫頭就像是被五零二膠水粘在別人身上似的，死活也拉不走。
無奈之下，程廷隻好扶著她進房，看著她躺在床上，給她蓋上被子，這才算完。
這樣的場景太熟悉了，幾個月前，他送她回家，從此兩個人之間開始了並不太狗血的糾纏史。而幾個月後，他以為他們已經一刀兩斷，可還是與她偶遇，最終又重現了一回當初的種種景象。
或許說出來俞錦繡不會相信，可是今天，他們之間的見麵，真是偶遇。他的朋友就住這附近，他上朋友家裏吃了一頓飯，離開的時候聽見俞家邊上的弄堂裏激烈的爭吵聲，聽出了俞錦繡的聲音，他這才出現。
“小程，你先回去吧，我會照顧好錦繡的。”
這麼晚了，跑到人家家裏來打擾，程廷也覺得不太好意思。隻是他沒想到，即便是到了這個時間點，俞錦繡的家人們居然還是沒有回來。
俞振發在單位加班，俞承國和對象約會去了，至於俞承光，作為家裏餐飲店的頂梁柱，他可沒有這麼早回家的道理。這是陳婉妹對程廷說的，他一想，陳婉妹好像並不反感自己。
陳婉妹很客氣，和上一回一樣，硬是把他送到了家門口。程廷禮貌地向她告別，正要轉身，陳婉妹卻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小程啊……”
程廷停住腳步，看著她。
陳婉妹不善言辭，從來都是這樣，此時她想要對程廷說些話，也像是鼓足了勇氣。沉吟了太久，她終於開口，“你說說你和錦繡這算是什麼事？你們倆究竟還有沒有處著？”
陳婉妹是真的操心女兒，她看著程廷，心裏也感慨。她本來是不接受這個孩子的，可後來看俞錦繡和他處得好，也就隻能同意了。沒想到兩個人好好的，突然又鬧了別扭，這兩人究竟還能不能好了？
陳婉妹是個實誠人，自己琢磨不明白，就隻好開口問程廷。
沒想到，程廷自己也說不清楚。
可支支吾吾半晌，就在陳婉妹決定隨這兩個年輕人去的時候，程廷又突然開口了，“阿姨，總之隻要錦繡願意，我就會陪著她。”
說完，他像是擔心陳婉妹不相信，又補充了一句，“真的。”
陳婉妹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看著他的眼睛。
過去她從來沒有發現，這孩子的眼神，居然明亮又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