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相對無言

俞振發的笑意逐漸淡了,咳嗽了幾聲,陳婉妹嘮叨了兩句,“又咳嗽了。這段時間咳嗽了這麼久,怎麼就是不見好?上回讓何醫師給你開的藥是不是沒吃?”

“吃過了。”俞振發皺皺眉。

“吃過了怎麼總不好呢?振發,你年紀大了,也得注意身體,單位食堂裏的菜色不是煎的就是炸的,是好吃了,就是不健康啊!要不——”

“行了,別囉嗦了。我出去逛逛,透透氣。”

俞振發不耐煩地打斷了陳婉妹的話,起身就要往外走,陳婉妹讓他多添件衣服。俞振發“嘖”了一聲,“都快入夏了,還添什麼衣服?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俞振發的脾氣算不上太好,那是一直以來在單位裏被人捧著,因此回家以後也不喜歡家裏人在耳邊念叨著。俞錦繡記得自己過去是非常不喜歡見俞振發發脾氣的,可那個時候她不懂事,爸爸一發脾氣,就指望著他快出門,出門了,這整個世界就像是安靜了似的。

現在想想,她覺得自己真是幼稚,父親出門了,去的究竟是哪裏?在家裏的時候這麼不耐煩,出去了一趟,回來之後就像是活過來了似的,外頭究竟有多吸引人?

這問題,她想過嗎?如果當初她知道父親去的是陳秀蓉的家裏,還會這般淡定嗎?

俞振發一走,俞錦繡的笑意就僵住了,倒是陳婉妹像個沒事人似的,安安靜靜地把碗洗了,把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

他們家不算特別大,一家五口正好夠住,陳婉妹收拾好屋子,俞錦繡覺得廚房牆壁上的瓷磚都白得發亮。

她不說話,跟在陳婉妹的身邊。

“怎麼啦?剛吃完,又餓了?”陳婉妹笑著問。

俞錦繡搖搖頭,剛一啟唇,又覺得內心酸澀,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就這樣沉默著,她以為陳婉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卻沒想到,陳婉妹淡淡地開口,“沒事,不用擔心我。”

“媽,你……”

“你以為你媽我真是老糊塗了?”陳婉妹笑了笑,“其實也不怪你爸,當初是別人介紹我們倆認識的,我和他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就是兩個人湊在一起,都說不出幾句話。”

老一輩人沒什麼娛樂活動,結婚之後,就是白天去工作,晚上窩在家裏,日子跟婚前差不了多少。說起來,陳婉妹和俞振發兩個人之間還真沒什麼話可說的,也得虧孩子們一個接著一個地出生,這才湊合著過了這麼多年。

現在,孩子長大了,一個個都參加了工作,哪還能想得出這麼多新鮮的話題來討論?於是,兩個人坐在一塊,倒不說相看兩生厭,但到底是相對無言的。

“可我們是一家人。就算沒有感情,也是一家人。”俞錦繡一開口,發現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啞。

“是啊,因為是一家人,所以在你們麵前,我們還是好好的。剛才薇薇過來的時候,一定也覺得我們家很溫馨。”

陳婉妹年輕的時候就不漂亮,年紀大了,保養沒跟上,與同齡的幹部家屬在一塊兒,更是沒法比。可她此時說這話時,語氣淡然,像是早早就已經想通想透,有一瞬間,俞錦繡的心揪在了一起。

有人說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俞錦繡並不喜歡這種說法,總覺得這說法是物化了女性。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如果當初陳婉妹嫁的不是俞振發,或許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倒不至於像如今這樣,折騰了大半輩子,卻被自己的丈夫萬般嫌棄。

“聽說他是去陳秀蓉那裏了?那天陳秀蓉的女兒住院,特地來喊我們過去,趁你爸去繳費的時候,她和我說了很多的話。”

陳秀蓉竟然這麼大膽?直接跑到陳婉妹麵前瞎說一通!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她看扁了陳婉妹不敢大鬧嗎?

俞錦繡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氣全都湧上來了,“她對你說了些什麼?她還真是有臉,居然趕去你麵前瞎說八道?”

“還能說什麼呢?沒什麼勁,都是可憐人。”

有人說這個世界上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可不幸的家庭呢,各有各的不幸。俞錦繡對陳秀蓉的不幸沒有什麼興趣,她隻想讓這人知道,沒人有資格將她的媽媽踩在腳底下!

陳婉妹說陳秀蓉不過是在她麵前裝可憐,說了太多太多自己的不容易,順便讓這所謂的原配知道,在感情中,本來就沒有先來後到之分。

俞錦繡氣得要去找陳秀蓉算賬,陳婉妹嚇壞了,一掃之前心不在焉的神態,攔住了女兒,“錦繡,你難道要去打人?”

俞錦繡氣極反笑,“媽,我沒這麼傻。她不是能耐嗎?她不是想要破壞別人的家庭嗎?我倒是看看,她有沒有這麼多的精力!”

陳婉妹皺著眉,一臉的不安,似乎隻有在麵對自己的兒女時,她才會變得百般猶豫。陳秀蓉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一點都不在乎,可如果這人會傷害到自己的兒女,傷害到孩子們的前途,那她就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俞錦繡知道,這就是陳婉妹的一生。

“媽,你放心,我沒這麼傻,不會和她硬碰硬。”目光落在了窗外,那裏一片灰暗,她淡淡道,“隻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說罷,俞錦繡就出了門。

她去找了程廷,向他打聽了一番有關於陳秀蓉的一切。

說來也是她當初沒有把自己的家人放在心上,因此,即便後來陳秀蓉登堂入室,她也不管不顧,隻傻傻地與俞振發斷絕來往,而後眼睜睜看著陳秀蓉將她父親害得晚景淒涼。

“不好意思,明知道家醜不可外揚,還是來打擾你了。”

俞錦繡笑了笑,剛要走,手腕卻突然被他牽住。

路燈下她的背影顯得愈發瘦弱纖細,她很少流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麵。

“家醜不可外揚,但我不是外人。”程廷的聲音很低,從她的頭頂上飄來,緩緩落入她的耳畔,醇厚而溫和,“俞錦繡,我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