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不情願,葉靜還是勉為其難地領著歡天喜地的尤俠離開。寒花笑稍微送出一些路,不放心地交待尤俠幾句,以免他不知輕重,惹出禍來。
銑九大概很久沒有回過家,昨夜厚積爆發,累得夠嗆,寒花笑回到舞停勻賃居的宅邸時,他已經鼾聲大作,院子裏,蘇勒盡職盡責地監視著對麵的凶宅,巴斯勒在很認真地磨刀,這兩個波斯人很見過些場麵,知道舞停勻失蹤,並未慌亂,平靜地接受事實,並聽出寒花指令,一邊繼續監視,一邊做好進入凶宅準備。
寒花笑亦不急著再進凶宅,身為頂尖殺手,既然意識到自己狀態奇差,他就有必要先調整過來。事實上,最艱難的時刻他已經熬了過來,慣經苦難,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內心中的創傷總能很快恢複,當清晰了解自己狀態之時,他已經開始出離創痛,破繭重生。
隨便在巴斯勒身旁坐下,懸燈的身影幾乎已不能再打擾他,他的思路重新變得清晰:迷宮既然可以進去就一定可以出來,不管什麼樣的奇技淫巧,總有被破解的可能,憑連鑲玉的狡黠,如果此間真是李建成財寶庫的一處入口,她怎會冒著迷宮被破解、寶藏被發現的危險將人們都引到這裏?最大的可能是,她正在把他當成誘餌,試圖將所有知道寶藏和覬覦寶藏的人全都誘入迷宮,一網打盡。果真如此的話,他便絕不可以進入迷宮,他進去了會誘使更多人進去,如果該進的人全都進去,連鑲玉便會徹底封閉理論上可以被破解的迷宮,將他們全都困死在裏麵。
可,赤俠群和鮑虎都已身陷迷宮之中,自己難道就坐在這裏白看熱鬧,什麼亦不做麼?不行,還是得找到連鑲玉,解鈴還須係鈴人,或許隻有她,才能夠救出赤俠群與鮑虎,問題是該去哪裏找她,找到她又怎樣說服她呢?
她肯定不會走遠,留意搜尋,總能找到蛛絲馬跡,進而挖出她來。不過,說服是不可能的,她像是那種記仇不記恩的人,對付她,大概隻有動粗。女孩兒家膽子都小,你發起狠來,沒準她就怕了,乖乖地服膺受命。
蘇勒一聲輕呼將他思緒打斷,應著前者手勢,趨前,由蘇勒讓出的監視孔向外張望,恰見一道身影一閃沒入凶宅之中,熟悉不過,分明竟是葉迅。殺手九重天個個訓練有素,葉迅尤以善忍見稱,最先沉不住氣而蠢動的會是他,完全出乎寒花笑預料。是什麼原因使然?
迷惑之中,很快又有一道身影乍現,麵貌依稀有些眼熟,與延鷹形神俱似,隻年輕一些,身手相當矯健,迅速掠至凶宅的高牆外,沒有絲毫顧盼,直接翻牆而入,從他現身方向判斷,他該是延鷹的手下,從樣貌看,更可以進一步推定他可能是延鷹的兄弟。延鷹有兄弟麼?
寒花笑往旁挪開,將瞭望口還給蘇勒。延鷹的人會現身此間,肯定與沙叱勳有關,事實上,別的幾股人找到此間寒花笑都能想通原由,除了左言遲。左言遲怎會尋到此間?難道是連鑲玉刻意引來?
不得其解時,蘇勒再度輕呼,寒花笑料想這回該是左言遲現身,探看,果不其然,左言遲與鐵飛一先一後,迅速來在凶宅外,同樣沒有左顧右盼,分別擰身,翻過高牆。
冷眼旁觀,他們三方似乎都清楚在監視著別人的同時亦被別人監視著,如此看來,葉迅率先打破僵局並非沉不住氣,殺手當然喜歡隱藏在暗處,可高明的殺手並不是隻會躲在暗處,對手在前麵還是躲在身後並不重要,隻要他們在你知覺之內。
寒花笑再度讓開,目光不期然落在將彎刀磨得雪亮依然不肯住手的巴斯勒身上,提步上前,在他對麵站住,問:“拷問過人麼?”
巴斯勒抬起頭來,一臉迷惑:“到我手裏,再硬的漢子都給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寒花笑:“女孩子呢?小女孩。”
巴斯勒有些為難地皺起眉頭:“女人不聽話,揍一頓可以,欺負女人的,不好。”
寒花笑很理解地:“你們替女孩子幹活,當然會怕女孩子。”
巴斯勒怪眼一翻:“誰怕?我們是替墨西先生幹活,連墨西先生都要對我們客客氣氣!”
寒花笑息事寧人地笑笑,不給他爭,退開,正要回到先前座位坐下,蘇勒第三度低聲呼喚,顯然又有情況。該進去的都已進去,這回會是誰呢?快步來在瞭望孔前,探看,一道熟悉身影闖入眼簾,赫然竟是乞四比羽。靺鞨人看來並沒有出局,為什麼葉靜沒有發現他們的潛伏點呢?
乞四比羽看樣子遠比前麵三撥人小心,東張西望,左顧右盼,小心翼翼繞凶宅遊走一陣,才迅速前趨,至一處較隱蔽的所在翻牆而入。如此看來,葉靜的偵查沒有問題,靺鞨人並未在附近設置監視暗哨,乞四比羽分明是剛剛才找到此處。他會不會亦是被連鑲玉引來?
裏屋的鼾聲不知何時停了,銑九這時揉著惺忪睡眼走出來:“什麼時辰了,該弄飯了吧?”不見外地一頭鑽進小廚房裏,鍋碗瓢盆亂響著做起飯來。
蘇勒憂心忡忡地:“怎麼突然冒出這麼多人來,舞停勻不會有事吧?”他們一向靠錢開路,偵察遠不夠拿手,竟全然不知還有別人環伺於側,且對他們了如指掌。
寒花笑安撫:“沒關係,他們不是一夥,各有所圖,舞姑娘精明得很,不會吃虧。”稍一頓挫,“我們再等等,看還有什麼人露頭,吃完午飯再進去。”略加思索,回頭向巴斯勒,“巴斯勒,吃完飯我們去尋舞姑娘,你多弄些備用物品,尤其是火把,好麼?”
巴斯勒還有些惱火,悶頭起來,往後麵準備去也。
蘇勒和巴斯勒看樣子都不夠精明,舞停勻雖然精明能幹,卻稍顯稚嫩,還需磨煉,眼下的平棘城虎狼雜處、貓鼠同眠,舞停勻顯然沒有能力應對這樣複雜的局麵,墨西派她隻帶著兩個有勇無謀的武夫來此,是料事不周詳,還是別有用心?後一種可能性居大,墨西老奸巨猾,既知平棘可能埋藏巨量財寶,沒道理會如此草率,會不會舞停勻隻是掛出來的幌子,重量級人物其實藏在暗處,沒準就是墨西本人?
一念及此,寒花笑試探地向蘇勒:“話說回來,光我們幾個真要碰上什麼大麻煩,怕亦應付不來,要多些幫手才行。”
蘇勒苦笑:“我們初到此地,人地生疏,哪有幫手?老弟你有沒有信得過的朋友?報酬我做不得主,不過舞停勻出手一向大方,肯定不會虧待你們。”
看來,他隻是個龍套角色,很難指望在他身上挖出什麼有價值的情報。寒花笑:“我亦才來這裏,沒幾個朋友呢,不過,我會用力去交朋友的,朋友多了總有好處對吧?”想起他們兄弟對安蘇河的恩怨,問,“你認得安蘇河麼?”
蘇勒臉色猛然沉下,戒備地看一眼寒花笑,反問:“你認得他?”
寒花笑用善意謊言騙取好感:“嗯,還有點過結,上回你們揍他我看見呢,蠻解氣的。”不由自主地摸摸肋骨,蘇勒打在這裏的一記重拳隱隱作痛,似乎在抗議他“解氣”的說法。
蘇勒臉色迅速緩解:“那天你亦在,我怎麼沒看到你?”並非懷疑他撒謊,隻是信口一問,不等回答便講起往事,“早先我們兄弟都在駝幫,護衛商隊,和安蘇河是死對頭,”玉門關外,沙盜橫行,安蘇河匪幫曾是其中最臭名昭著的一支,駝幫則是大大小小幾十個武裝護衛商隊的總稱,“安蘇河好幾次偷襲我們都沒有得手,後來收買了一個王八蛋做內應,把我們虛實全摸清楚,我們才吃了大虧,我的兩個兄弟亦丟了性命。”
寒花笑:“難怪你們想殺他。”又摸一摸隱隱作痛的肋骨,“舞停勻為什麼攔著你們?是不是給那個安蘇河很有交情?”
蘇勒臉色再度陰沉,顯然對舞停勻的做法相當不滿,悶半天:“可能吧,她好像早知道安蘇河在平棘,來的路上特別叮囑我和巴斯勒不管碰見什麼人都不要輕舉妄動。”看得出,他屬於那種比較正派的武士,即便心存不滿,仍忠心耿耿,堅守職責。
寒花笑不由對他們生出幾分敬意,友好地拍拍他肩膀,邁步,來在小廚房,銑九正忙得不亦樂乎,看不出他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幹起活來不僅麻利而且相當幹淨。寒花笑上前去,一邊幫他擇菜洗菜,一邊告訴他吃完飯會帶蘇勒兄弟出去辦些事情,讓他安心留下看屋。銑九老江湖,懂得規矩,一口答應,亦不多問,信口聊些家常,在寒花笑幫手下,不多工夫便將午餐弄好來。
這期間,再不見有人進入凶宅。大家草草吃罷午飯,寒花笑檢查一遍巴斯勒備好的行包,大為滿意,後者顯然頗有經驗,所需物品一應俱全,火把足足備了一打,還備夠三人兩天的幹糧飲水。
即使吃飯時,寒花笑和蘇勒兄弟仍輪流監視著外麵,依然不見有人又進到凶宅,寒花笑估摸著該進去的都已進去,不再空等,招呼蘇勒兄弟準備妥當,率先出門,依然謹慎地繞到上回進入凶宅的所在,翻身入內,先逐院逐屋簡單搜索一回,確定無人,才來在假山前,由蘇勒手中接過行包,交待:“你們守在外麵,我不出來,不要離開半步。”不容反對,翻身上前,扳動機關石,開啟暗門,進入暗道。
向前行出幾十步,停下,悄然折回洞口邊,蟄伏下來。如果他所料沒錯,連鑲玉打算將所有覬覦寶藏的人誘入迷宮一網打盡,她必定會在所有人都進到迷宮後,將入口破壞封死,想要破壞入口,免不了要進入這條暗道,隻要連鑲玉現身,他絕不會讓她再逃脫,否則怕再沒機會逮住她,救出赤俠群和鮑虎的機會將相當渺茫。
蟄伏是殺手必修功課,何況寒花笑傷勢不輕,正可以一邊蟄伏一邊自療,換做其他時候,他會做得很好,可限製,他的狀態遠沒有恢複,無法有質量地澄懷紓翳,做到心靜如水,漸漸躁動起來,思緒紛紜,想到自己可能不是最後一個連鑲玉想騙進來的人,她不知還要過多久才會現身,又想到封死入口未必非要在暗道中操作,秋陽曦的手段怕遠不是自己這個門外漢可以臆度,總之,在此守株待兔可能是個錯誤決定,他應該用更主動的方法將連鑲玉挖出來。
可,什麼才是更好的辦法?連鑲玉這隻小狐狸,一旦發現自己找她,肯定會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什麼辦法可以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將她找出來呢?
胡思亂想中,他的耐心被一點點消磨,眼見忍耐不住,外間忽然有了動靜,一串輕盈腳步聲響起,迅速接近,隨即是巴斯勒一聲喝斥:“誰?”
腳步應聲煞地止住,不旋踵改進為退,疾速後掠,巴斯勒毫不猶豫地快步追去,完全不理會老成些的蘇勒稍稍嫌晚的阻止。
逃走的腳步將就著巴斯勒的速度,顯然別有用心,寒花笑紛亂思緒頓時一掃而光,輕輕舒一口氣:自己的判斷還算正確,連鑲玉總算現身,憑她的手段,對付蘇勒兄弟綽綽有餘,能不能逮住她全看自己了,這一回,他不可以出一點差錯,就算不能完全恢複頂尖殺手的狀態,至少該像個優秀的殺手。
輕盈的腳步很快折回,巴斯勒已不知所蹤,連鑲玉的聲音旋即想起:“喂,不好意思,下手重了點,去給你的伴當收屍呀?”
手足情深,蘇勒正為巴斯勒擔心,聞言頓時咆哮一聲,方寸全失,不顧一切向她撲去,她故伎重演,翻身便走,方向稍稍偏離,蘇勒明知她居心叵測,卻已管不得許多,發狠追去。
寒花笑絲毫不信她的話,她很陰險,卻不算暴力,蘇勒兄弟隻是二流角色,她頂多誘開了事,不會處心積慮去害他們性命。
不多一會工夫,耳熟能詳的輕盈腳步三度響起,直撲假山,蘇勒亦被輕易甩脫。
寒花笑無微不至地收斂起氣息,完全融於黑暗之中,狀態不錯,達到理想境界。
連鑲玉這頭小狐狸難得地上當,迅速由敞開的暗門穿入,顯然對暗道內中情形相當熟悉,腳步不停地往裏行來,一邊摸出火折火把,恰恰走到寒花笑身前時,火花一閃,擦亮了火折。
突如其來的火光耀花了寒花笑的眼睛,卻絲毫沒有影響他出手的準確,動作幹淨利落,而同樣被火光耀花眼睛的連鑲玉則遲鈍了許多,直到被他的魔爪控製住才驚呼一聲,徒勞地試圖掙紮。
掙紮無效,寒花笑心知嚇到她也,慚愧猶如滔滔江水湧上心頭,忍不住安慰:“別怕,是我呢。”
連鑲玉驚恐中反應比平時遲鈍,依舊掙紮幾下才清醒過來,驚魂甫定,惱怒勃興:“你幹什麼?嚇死我了!鬆手!”
寒花笑略帶歉意:“鬆手你就跑了呢,你把我的朋友放出來我就放你。”自覺說話太軟,毫無威懾力,勉為其難地加重語氣,“不是開玩笑的,為他們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短暫沉默,連鑲玉不出所料地耍起無賴:“放什麼放?迷宮的走法我亦不會,有本事你自己去放,抓人家小女孩子羞不羞?還說會照顧我,就這樣照顧?你鬆手,我不跑就是。”
寒花笑臉一紅,卻絕不鬆手:“你先前還說能放了他們,怎會不知道迷宮走法,騙誰?”
連鑲玉理直氣壯:“先前我知道,給你一嚇嚇忘記了。你鬆不鬆手?”
外間,腳步再度響起,伴隨蘇勒兄弟爭吵聲,蘇勒在責備巴斯勒,巴斯勒則不服氣地分辯。寒花笑稍稍分心,冷不防連鑲玉奮力一掙,旋即抓緊她胳膊的手背被什麼狠狠咬住,劇痛隨之而興,疼得他差點鬆手,空著的左手本能疾探,掐住連鑲玉臉頰,摘掉她下巴,右手才脫離她魔牙,其疼,簡直快讓他就地昏迷:“你怎麼咬人?”
連鑲玉嗯嗯啊啊說不出話來,而黑咕隆咚的暗道中亦不宜久留,寒花笑扯起她向外行去,她乖乖跟出十幾步,眼見要走到光處,卻猛地站住,死活不肯再前進一步。寒花笑右手已疼得麻木,思路重歸清晰,善解人意地猜出她心思,肯定是不想讓人看見她掉下巴的難看樣子,談判:“你不咬我,我就給你接回下巴?”
連鑲玉雖心有不甘,形勢所迫,不容反對,嗯嗯啊啊著表示同意,寒花笑不為已甚,探左手一掐一推,將她下巴接駁歸位,拉著她出到假山外,先向一臉驚詫的蘇勒兄弟打聲招呼,才繼續逼供:“我是想照顧你呢,可總不能不管赤俠群他們死活,你還是說出來吧,這個沒得商量,聰明人不吃眼前虧,來日方長,就是你生我氣,以後亦可以慢慢想辦法對付我是吧?”
連鑲玉眼珠轉了轉,似乎成心要考驗他的底線:“反正我不記得了,你說什麼都沒用。”
寒花笑知她吃定自己不會殺她亦不會對她嚴刑逼供,苦笑:“你這麼說就沒意思了,抱歉,我隻好找人來讓你想起來。”轉向在一旁發呆的巴斯勒,“巴斯勒,隻有她能救出舞停勻,她開不開口,看你了,你不是說自己是刑訊專家?”
巴斯勒先前已被寒花笑用話拿住,加之保護舞停勻是他職責所在,此外,連鑲玉亦頗令她惱火,即管刑訊一個小丫頭有違他的處世之道,卻踴躍應聲,擺出一副猙獰麵孔,向前迫近。他的確頗諳刑訊之道,高明的刑訊者往往不用折磨肉體,先在心理上便令對手屈服,對付小丫頭,他實在不願用刑,威嚇能解決自然最理想不過。
連鑲玉太聰明,聰明人往往不夠堅強,她不相信寒花笑會刑訊她,可一看巴斯勒猙獰可怖的麵孔和可怖猙獰的表情,便很相信他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刑訊自己,看來寒花笑這一次是有備而來,自己已完全處於劣勢,硬扛絕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好在,女孩子示弱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等等,”不敢看巴斯勒,盯住寒花笑,“不是我不肯說,我說了你會信麼?”
寒花笑撓一撓頭,她的話傻子才敢輕信,言不由衷地:“我頂喜歡相信你了,不過,還是穩妥些好,你先說出來,再陪我走一趟。”
連鑲玉短短時間內似乎便已拿定主意:“想都不要想,頂多我帶你進去,把你的狐朋狗友領出來,迷宮走法我發過誓,絕不外傳,否則不得好死。”
寒花笑有些懷疑她的小腦袋裏又在轉著什麼鬼主意,可要硬逼著她說出迷宮走法,她信口胡說亦拿她沒轍,她無非是想在尋找赤俠群他們途中伺機溜走,隻要看緊她來不給她半點機會,她便無計可施,最後隻能乖乖把人帶出來。事實上,把她帶在迷宮是唯一靠譜的救人方法,隻要她想出來,大家就能一起跟出來:“好吧,你可別想溜走,”轉向巴斯勒,“你對付想逃跑的人是不是發現一次就在她們臉上割一刀?”用手在自己臉上大幅度地比劃一下。
巴斯勒心領神會:“沒錯,這一刀下去,傷疤永遠消不掉,走到哪裏都好認,就算逃掉亦容易再抓回來。”向連鑲玉,獰笑,“你是不是想逃走?”
連鑲玉明知道他們兩個在演雙簧,仍不由小小打了個寒戰,硬著嘴矢口否認:“我就不逃走,看你們能把我怎樣!”翻身向暗道中走去。
持住她胳膊的寒花笑亦步亦趨,回首向蘇勒兄弟:“你們還守在外麵吧。”
蘇勒這一回沒有應諾,快步跟上:“還是一起進去吧,守在外麵沒什麼意思。”方才的失職讓他深刻體會看守的艱難。
寒花笑稍加思索,覺得連鑲玉人小鬼大不好對付,多兩個人幫手更加穩妥,同意:“亦好,那你點火把在前麵照路,巴斯勒斷後,有人想逃跑你就按老規矩辦,我蠻欣賞你們對付逃犯的辦法呢。”
蘇勒應聲接過寒花笑遞來的行包,摸出一枝火把,點燃,走到頭前,引路。連鑲玉麵無表情地跟著,走出十幾步,才狠狠地低聲說:“你給我記著!”
這話自然是饋贈給寒花笑,威懾力卻相當有限,就算她不說出口,寒花笑亦心中有數,反正從拒絕她求婚那一刻就把她得罪透了,多得罪一點無所謂,可他仍然習慣性地疏通解釋一下:“抱歉,等把我的朋友們放出來,就算你吃掉我我都不會有二話。”這當然不是真話,讓她咬幾口差不多,一想到咬,右手又恢複知覺,疼得不亦樂乎,讓他忽然明白,吃虧的其實是自己,動都沒動她一下,已差點被她咬掉一塊肉去,哪裏還有天理?
蘇勒十分謹慎,剛剛被連鑲玉騙過,雖然有她在後指點方向,行走仍格外小心,唯恐她心懷鬼胎,故意將他們誘入陷阱,行進速度因此很慢,足可用龜行形容,比赤俠群他們多用兩三倍時間才來到第一座石門前。
連鑲玉站住,不急著說出開啟石門方法,向寒花笑:“先說清楚來,你要放幾個人?”
赤俠群、鮑虎和舞停勻肯定要救,沙叱勳被連鑲玉視為殺父仇人之一,怕不好交涉,倒是多泊牙青好說些,可多泊牙青會扔下沙叱勳獨自離開麼?寒花笑隻好含糊應對:“三四個吧,裏麵都有誰我不全知道,或許會多點,”適當做出妥協,將沙叱勳先妥協出去,“放心呢,我不會帶走你的仇人。”她一個小丫頭,仇人不多,無非左言遲、沙叱勳兩個。
連鑲玉悶一小會兒,沒有提出異議:“碰見他們,什麼都別說,把你要放出來的人悄悄聚攏來,我要覺得沒問題,找個機會帶他們走。”上前,順力一推,將那扇旋轉石門推開,瞥一眼寒花笑,“你說話算不算數?”
寒花笑以為她怕自己會放走沙叱勳,拿出些賭咒發誓的勁頭:“頂算數了,你知道的,我不會撒謊呢。”
連鑲玉:“我知道你不會撒謊,那你自己說不放走我的仇人,你現在是我頭號仇人,到時候自覺一點,別不要臉跟著我。”
寒花笑張口結舌,這才想到忘記將自己列入她仇人的行列,幹咳兩聲,先轉移一下話題:“左言遲他們急急趕趕地進到這裏麵,是你的手腳對吧?我怎都想不明白你是怎樣做到,好不好教一教我?”
連鑲玉懶得理他,指引蘇勒向前行去,寒花笑壓根沒指望她回答,跨過石門,習慣地刷新感官,偵查全新環境,靈台隨之微動,隱約覺察到頭頂一絲若隱若現的人息,顯見有頂尖高手正蟄伏於上方,氣息收斂相當到位,若非殺手九重天訓練有素,勢必被他瞞過。留意辨別,蟄伏者似乎不備惡意,氣息且依稀有些熟悉,再看連鑲玉與蘇勒似乎都一無所覺,寒花笑迅速拿定主意,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前行。
出十幾二十步,連鑲玉忽然改變了主意,開口,坦白她的秘密手段:“誰跟你一樣窮得叮當響?人家誰不去包打聽那裏買消息?”
強龍不壓地頭蛇,想要在生地方立足做事,往往離不開當地的包打聽,寒花笑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他不愛找包打聽一來固然是囊中羞澀,更重要的原因則在於找包打聽打探消息的同時亦會泄露自己的行蹤,而且很可能買到假的消息,連鑲玉無疑就是通過向包打聽散布假消息將左言遲他們騙進迷宮。
恰如其分地表現出恍然大悟,寒花笑:“原來如此,看來還是沒錢好,就不會上當呢。”頓挫,問,“你騙他們進來是想把他們困死在裏麵對吧?有把握麼?”
連鑲玉:“反正到時候你別跟著我,有本事自己走出去。”
寒花笑才不傻,拿定主意,就算被她罵死亦厚定臉皮死跟住她,暗叫慚愧之餘,忽然想到之所以沒將自己列為連鑲玉仇人,根源在於他們之間實在談不上有仇,雖說眼下挾持著她,亦沒有傷她分毫,還給她痛咬了一口,頓覺心安理得許多:“我們沒有仇呢,你是連六哥的閨女,今天的事情是你做得過分,我替六哥管教下你,哪裏就有仇了?你說我是仇人,我隻當是孩子話,不會往心裏去。”
連鑲玉:“早知道你會耍賴,不要臉你隻管跟定我就是,哪多廢話!”
反正各有各的理,掰扯不清,寒花笑住嘴,留意身後,蟄伏者正小心翼翼地跟來,輕功手法都相當高明,但隻是跟著而已,沒有絲毫侵略性。
在連鑲玉指引下,前麵幾處彎道都很順利,再往前行,碰見岔道,連鑲玉便顯出踟躕,總要想上一陣子才能決定走向。
連續兩三回後,寒花笑漸漸沉不住氣來,曉以威脅:“你別打壞主意呀,到時候巴斯勒真會在你臉上劃幾刀呢,可不是好耍。”
連鑲玉:“誰打壞主意,我隻進來過一兩次,又不熟,不小心一些走錯來大家都別想出去。你當秋陽曦設計的迷宮那麼好走?”
知道方法,再難的迷宮都不會難走,寒花笑料定她心懷鬼胎,想多走些彎路,把自己弄得暈頭轉向,亦不說破,畢竟是訓練有素,自信不管她怎樣轉,隻要認真記路,總不會給她弄暈。
果不其然,再轉十幾道彎,她忽然反悔:“不對,走錯了,回頭,好險,剛才是第十九個彎道對吧,該往右轉的,我記成第二十個彎道往左拐了。”翻身回走。
寒花笑心中有數,剛才既不是第十九、亦不是第二十個彎道,而是第十八個,明知她故意亂說,試圖擾人心神,依舊不說破,由她折騰,亦步亦趨,回十幾步,才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知道赤俠群他們在哪裏麼?”
連鑲玉:“他們又不是石頭,長了蹄子會滿世界亂跑,鬼知道他們在哪?”
寒花笑兩眼發直:“你不知道他們在哪,帶我們去哪裏?”
連鑲玉:“反正走法就是這樣,走錯了就出不去的,亂走唄,看能不能碰上。”
寒花笑:“什麼走法不走法?大不了按原路折回,怎會走不出去?”
連鑲玉嗤之以鼻:“你以為秋陽曦是一般人?這個迷宮有靈性的,聽我爹說原路進來未必原路就能走出去,不過,我沒試過,就知道得按秋師祖留下的方法走。”
寒花笑明明知道她居心叵測,苦於不了解迷宮情形,挑不出毛病,沉吟片刻:“你是不是有一點猜到他們會在哪裏?”
連鑲玉:“我和他們又不熟,怎麼猜?你熟呀,為了救他們連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子都要殺掉,你來猜。”
寒花笑一時無語,悶半天,忽然想到一句蠻精彩的話:“要是你被困住,我亦會不顧一切救你呢,殺誰都行。”補充,“誰叫你是連六哥閨女,跟我親侄女一樣。”
連鑲玉冷哼:“少來,左一句‘六哥’,右一句‘六哥’,你給我爹害得不過癮是吧?”折回先前岔道前,示意蘇勒拐入另一條岔道。
再走下去,她要麼是改變了主意,要麼是對隻進來過一兩次的迷宮突然熟悉起來,碰見岔道再無丁點猶豫,即刻指明走向,行進速度稍稍加快,寒花笑一邊用心記路,一邊留神始終躡於身後的蟄伏者,漸覺有些吃力時,前方豁然開朗,連鑲玉指引,四人魚貫折入赤俠群一行先前到過的密室。
連鑲玉由蘇勒手中拿過火把,裏裏外外地亂照一通,先是檢查地麵,雖然青石地麵幾乎沒法分辨出腳印。檢查完地麵,火把才照向四壁,並最終停留在西南方那個形狀古怪的獸頭上麵。
寒花笑就著火光觀察,容易地發現有新鮮的碰觸痕跡,問:“這是一個扳摯麼?”
連鑲玉不說話,探手扳住獸頭,稍稍用力,旁邊異響驟起,暗門應聲開啟,深邃之中,突來聲響有夠駭人,嚇得寒花笑三人各自一個閃身,紛紛拔刀掣劍,做出防禦姿態。
連鑲玉相當享受旁觀他們受驚的樣子,用一種近乎愜意的嘲弄口吻:“開一扇門,就嚇成這樣,你們還真夠勇猛。”
寒花笑臉一紅:“哪有嚇到?我們就是隨便戒備一下。”趕緊把話題扯開,“這是什麼門?能通到外麵麼?赤俠群他們是不是都進去了?”
連鑲玉隻回答最後一個問題:“肯定有人進去了,我又不是神仙,姓赤的愛進不進,我哪知道?”稍一頓挫,問,“你進不進去?”
寒花笑從她手中接過火把,攜她上前,往門內一照,問:“你先說清楚來,這道暗門通到哪裏?能不能出去?”
連鑲玉沉默片刻:“說起來話長了,簡單說吧,秋祖師年紀蠻大的時候生了個小兒子,嬌慣得不得了,給寵壞來,不學好,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秋祖師一直舍不得嚴加管教,直到後來發現他跟自己新續弦的老婆不幹淨,才勃然大怒,正好修建這個迷宮的時候無意中挖通這個天然洞穴,就弄了這道暗門,把那個家夥連同他的庶母一起放逐到裏麵。”
寒花笑皺眉:“聽起來,這個暗穴沒有出路呢?”
連鑲玉默認:“而且,從裏頭沒法子開門,要進去找人的話一定要留個人在這裏幫著開門,”瞥一眼蘇勒兄弟,“他們太容易給人騙了,你肯定要進去對吧?要是信得過的話,不如你們進去,我留下來替你們把門?”
寒花笑心說我要信得過你就比蘇勒兄弟更混賬也:“我最喜歡相信你了,不過你還要領路呢,”問,“裏麵怎樣走法你亦知道,對吧?”
那個獸頭扳摯有夠醒目,頗有陷阱嫌疑,不知道的人怕是不敢隨便亂碰,赤俠群他們已被困大半天,找不到出路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大有可能扳動獸頭,進到暗門中去,左言遲他們隻比自己早進來一兩個時辰,有沒有轉到此間都成問題,進入暗門的可能性不是很大,留下蘇勒兄弟看守暗門的確不太理想,一旦左言遲或葉迅轉到此間,憑他們精明不難從蘇勒兄弟口中套出詳情,那將大大的不妙,可,不留蘇勒兄弟看門又能留誰呢?
連鑲玉搖頭:“裏麵又不是迷宮,有什麼走法不走法的?反正我沒進去過,隻聽說裏麵蠻深的,一天兩天都走不到頭。”
依她說法,進去了亦隻能沒頭蒼蠅般亂轉的話,倒不如就守在此間,耐心等赤俠群他們找不到出路再折轉回來,問題是她的話有幾分可信?思索中,一聲機簧輕響乍起,驚得寒花笑本能一扯連鑲玉,猛然放低身形,卻又是虛驚一場,厚重的暗門應聲緩緩關閉,嚴絲合縫地與石壁再度合為一體。
寒花笑有些狼狽地重新站直:“什麼門哪?還會自己關上,嚇人一跳。”
連鑲玉這回沒有冷嘲熱諷,她分明看穿寒花笑不打算進到暗門內:“你想在這裏等著他們折返回來?我說了,裏麵夠深的,一兩天走不到頭,等的話不知道要等多久,你很閑麼?”
一句話擊中寒花笑要害,一大堆的事情等著他去做,的確靜不下心來在此間苦守,暗門那邊並無青石鋪路,足跡遠比迷宮內清晰,順著足跡走下去找到赤俠群等人問題不大,堪慮的還是讓誰守住暗門,要是讓人斷了後路,就算找到赤俠群他們又有什麼意義?頭疼:“裏麵真的沒有別的出路麼?”
連鑲玉反問:“你說呢?”
秋陽曦將逆子叛妻關進裏麵,當然不是讓他們做一次特別旅行,能有出路才怪!
寒花笑撓一撓頭,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該怎樣才好,猶豫中,靈覺倏忽一跳,凝神傾聽,隱隱有腳步聲入耳,漸漸清晰,分明正往這個方向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