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寬敞的密室,赤俠群將火把往裏一照,身後慕容襄忽然歡呼一聲,冷不丁的嚇他一跳,惱怒回頭:“瞎叫喚什麼?叫得又不好聽,跟鬼叫一樣。”
慕容襄懶得跟他頂嘴:“上回我們亦是走到這裏,然後商量好走法就一路走了出去,”一點不賣關子地,“走法簡單,隻要碰見岔道就往右拐,走到沒路走回到前一個岔道換條路還是專往右拐,不到半個時辰我們就走出去。”
所有人聽得都暗舒一口氣,沙叱勳更是立即聽出這種走法的聰明之處:“是個好辦法,不過你確定這是上回你們到過的那個密室?”
慕容襄毫不含糊地:“肯定是。”
堅昆則謹慎地由赤俠群手中接過火把進到密室四下亂照一通,完了,點頭:“就是這裏,”火把往西南方牆壁上一個奇異的獸頭一指,“這個獸頭有點古怪,好像可以扳動,我們還商量過要不要去動它,穩妥起見,還是沒碰。”
赤俠群跟著火把光已大致將整個密室看清,密室的構造相當規則考究,似乎曾做過很先進的幹燥處理,隻是進口的石門敞開,幹燥效果已消弭殆盡,很可能這裏當年就是藏寶室,財寶多怕受潮,所以幹燥密封,英玄武找到此間將財寶搬運一空後沒有再多此一舉地將石門關上。如此,那個獸頭是否是石門開關呢?不太像,這是間封閉的密室,誰會把自己關到裏麵?石門就算有開關亦該在外麵,不會在裏麵,那麼,這個獸頭有何作用?他從來就是好事之徒,忍不住想弄個究竟,探手向獸頭摸去。
手才伸出一半,鮑虎與慕容襄已一擁而上,一左一右夾住他胳膊,鮑虎發急:“赤大哥,你知道那是什麼就去亂碰?很危險的。”
赤俠群不信邪:“大不了天塌地陷,把我活埋了,老婆都沒有了,我怕什麼?”
慕容襄苦笑:“赤爺,你勇猛,你不怕,我們怕行吧?你沒了老婆想怎麼死都行,別拉我們墊背呀。”
沙叱勳眼珠一轉:“是呀,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再說,”沒來由歎一口氣,“今天的事有些邪性,我怕我們未必就能順利出去。”
赤俠群甩開鮑虎和慕容襄,卻亦不再堅持去摸獸頭,一指慕容襄:“老沙你少說不吉利的話,他們上次不都出去,憑什麼我們就出不去?”
沙叱勳亦說不出所以然來:“能出去最好,走吧,有話出去再說。”向堅昆與慕容襄,“你們走過一回,走頭前吧?”
堅昆默應,舉火把頭前開路,向外行去。他比赤俠群要靠譜些,規規矩矩,按向右轉原則一路走下去,絕不憑借記憶擅自亂走,到無路可走,才回頭轉到最後一條左岔道,依然一路向右。
應該說,他們的方法是好方法,相當靠譜,理論上說一定能找到出口,可一行人走了老半天,拐了數不清的彎道,直到堅昆手中火把熄滅,出口卻仍舊不知所蹤。
赤俠群先忍不住,向堅昆抱怨:“出口在哪裏?不止半個時辰了吧?你帶我們來遊行是吧?”
一旁,慕容襄心煩意亂地頂回來:“先前你帶我們亂走,有誰抱怨過你來?就你怪話多,有本事自己走出去!”
赤俠群:“照我的方法早就出去,給你們領著亂走一通,頭都走暈了,還出去個屁?”
堅昆重新點燃一枝火把,臉色有夠難看:“我的火把是家師獨門秘製,足可以燃一兩個時辰,這位沙兄怕是不幸而言中,這鬼地方有夠邪性,你們都別吵,我們還按現在辦法走,隻要有出口,一定能出去。”
沙叱勳:“你們還有幾枝火把?”
堅昆:“我們有備而來,總共帶著六枝,用掉三枝了,你們呢?”
沙叱勳:“我隻剩下半枝。”
赤俠群已將多泊牙青的火把收來:“我們還剩一枝半。”一臉狐疑地向堅昆,“你們上次到底怎麼出去的,花了多長時間?”慕容襄剛才說不到半個時辰便走出去,未必可靠,“出口還會走路跑掉不成?”
堅昆苦笑,邁步繼續向前行去:“就是這樣走法,要說早該走出去,真活見鬼了!”
沙叱勳此刻倒有些想明白來:“秋陽曦鬼斧神工,機巧異常,你們上回成功離開,那個連鑲玉又把你們誘進來,肯定很有些把握把你們連同我們一道困在裏麵。”頓挫,有些信心不足地,“不管她,我們就按你說的辦法走,火把至少還能用四五個時辰,隻要有出口,我們總能走出去。”
赤俠群亦感到事態嚴重,再沒心思抱怨,默默地跟上堅昆,幾人各懷憂慮,亦都無心說話,腳下不由加快,向前疾行。
事與願違,迷宮仿佛是一張無邊無際的巨網,出口遙不可期,拐過數不清的彎,走過數不清回頭路,當堅昆手中新的火把又燃掉一大半,連赤俠群這樣的識路天才都轉暈了頭後,他們竟稀裏糊塗地又回到了先前那個寬敞密室。
領路的堅昆首先哀鳴一聲,手一軟,火把都掉落在地上,無力靠到牆上。
沙叱勳勉強還保持冷靜,上前,一腳踩熄火把,鼓舞一下士氣:“雖然又轉了回來,可中間有幾條岔道我們還沒有走過,大家先歇息片刻,待會再回頭去走那些沒走到的岔路,一定能走出去。”話雖如此,他卻並無多少信心,堅昆他們上回走出去肯定沒這麼費勁,難道出口會改變?不弄清是怎回事,瞎走亂走毫無意義。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赤俠群抗議:“你把火滅掉幹嘛?我什麼都看不見了,老婆沒有了你還讓我什麼都看不見,讓不讓人活?”
慕容襄憋了一肚子邪火:“老婆沒了算個屁,又不是你爹媽沒了,沒完沒了地煩死老子,不想活爽性一頭撞死去!”
赤俠群:“憑什麼要一頭撞死?要撞亦一頭撞死你這個不解風情的野蠻人!不想聽塞住你的屁眼,我偏要說。”歎一口氣,“本來我現在該洞房花燭,春宵一刻,這倒好,洞房是洞房,如花似玉的老婆沒了,多出你們這幫臭男人,花燭沒有,老沙你還把火把給弄滅來,快點上呀!”
沙叱勳解釋:“剩下火把支撐不了多久,得省著用,我們這幫臭男人不看亦罷。”頓挫,“你們都想想,看還有沒有更好的主意?”
一小陣沉默,堅昆有些拿不定主意地開口:“先把每條岔道都走一遍,不信出口還能躲起來。”歎一口氣,“亦沒別的辦法好想了。”
赤俠群有些對人不對事地反對:“誰說沒別的辦法?那個獸頭有夠古怪,說不定出口就在它上麵,一扳,嘩啦,掉下塊大石頭來,把你砸死,頂上露出個洞來,我們就都出去了。”
慕容襄怒不可遏:“把你砸死,我們都出去,憑什麼掉石頭非落在我二哥頭上?”
赤俠群:“對,不光落他頭上,落你倆頭上,現成就把你們石葬了,坑都不用挖,多好?”
沙叱勳:“別吵了,大家給困在此間,正因同心協力,想辦法離開,何苦還跟群娘兒們一樣勃豀相向?”
鮑虎亦一扯赤俠群衣袖:“赤大哥別吵了,快想個辦法我們出去。”
赤俠群:“信不信由你們,能把我轉暈的迷宮,你們怎樣走法亦休想走出去,我不是說著玩的,這迷宮古怪得很,出口說不定真的會躲起來,與其白白浪費時間,還不如乘早看看獸頭裏到底藏了什麼玄機,死活來個痛快!”
慕容襄這一次沒有反唇相譏,大家又是一陣沉默,沙叱勳:“誰還有更好的想法?”
堅昆:“我的意思,還是往試著全部走一遍看看,實在走不出去再說。”
沙叱勳沉吟片刻:“嗯,應該試一試,不過這次要抓緊時間,火把用不了太久,我們先歇息夠來,待會用最快速度探路,有問題麼?”
赤俠群沒有反對,雖說不太相信剩下的岔道中能找到出口,卻多少抱有一些幻想,試一試總沒壞處。
各自心焦氣燥,哪裏沉得住氣來歇息?不大一會工夫,鮑虎先忍不住:“我歇夠了,趕緊動身吧。”
沙叱勳默默點燃火把,領路,出密室,向回走,依然是遵循逢岔路先向右拐原則,隻是這一次走得飛快,忽略有陷阱可能。轉了這長時間,他已看出,這隻是一個單純的迷宮,並無凶險的機關。
可惜,速度隻能節省火把,對找到出路別無裨益,當手中火把燃盡,他們亦沒有能找到出口,沙叱勳續上自己的半枝火把,又燃盡,依然沒有。赤俠群再續上手中半枝火把,怪沙叱勳運氣欠佳,換到前頭開路,結果證明,他的運氣亦好不到哪裏,火把快要燃盡時,一行人白白兜了一個大圈子,又回到那間密室,而且基本可以肯定再沒有漏掉一處岔道。
赤俠群泄氣地將即將燃盡的火把摔在地上:“都說走不出去,偏要走,白走了吧?我老婆都沒有了你們還不讓我消停,喪盡天良!”
大家各自失望鬱悶,沒人理他,有頃,沙叱勳歎一口氣:“看來,隻有試試獸頭了,是福是禍,聽天由命。”
沒人答話,各自沉默片刻,赤俠群摸出身上最後一枝火把,點燃,照亮,直趨獸頭前,回頭吩咐:“你們散開來,各尋安全地方躲好,待會會怎樣我可不知道。”話是這麼說,心裏卻並不怎樣擔心,當年英玄武既然將此間掃蕩一空,沒道理不扳動這個獸頭,英玄武沒死在這裏,自己憑什麼會有危險?
眾人倒是聽話,散開,各尋自認為安全的地方藏好,赤俠群這才探手扳住獸頭,心中不由忐忑起來,奈何沒有了退路,提起十二萬分小心,扳住獸頭,試探地稍稍用力,弄清它鬆動方向,順勢一推,獸頭應手小幅度移動,右手不遠處同步響應,沉悶的異響突起,嚇得赤俠群一縮腦袋,緊急放低身形,卻是徒勞多餘,壓根就沒有凶險襲來,隻有一扇極度隱蔽的暗門應聲而開。
眾人謹慎地觀察一刻,見暗門開後並無絲毫異常,各自舒一口氣,赤俠群率先邁步,舉著火把小心來在暗門前,往裏一照,卻是一處深不可測的通道,與先前的那些通道大相徑庭,了無斧鑿修飾痕跡,坑坑窪窪,毫無規則,儼然是一個天然洞穴。
沙叱勳跟來,探頭張望,眉頭皺起:“這是什麼鬼地方?”
赤俠群探步行入,火把四下亂照一通,確定地:“沒有人工開鑿過,肯定不會又是一座迷宮,隻要不是該死的迷宮就行。”
其餘眾人亦跟進來,鮑虎有些擔憂:“這鬼地方陰森森的,會不會有妖魔鬼怪?”
赤俠群拍拍大夏龍雀:“不怕,碰到妖魔鬼怪,要是男的我就來他個降妖除魔,女的長得醜亦殺掉,漂亮的話就討來做老婆,到時候你們不許給我爭,我如花似玉的老婆都沒了,找個女妖你們還要搶別怪我給你們拚命。”邊說邊向通道深處行去。
鮑虎亦步亦趨,緊跟他身後,低聲:“赤大哥,你開玩笑還是說真的?要是真碰上個女妖怪,長得蠻好看,你會討她做老婆?”
赤俠群“嗤”的一笑:“問你一個問題,要是碰到兩個女妖怪,一個離得遠些,一個離得近些,你先打哪個?”
鮑虎毫不猶豫地:“當然先打近的,幹掉近的再打遠的,對吧?”
赤俠群不答,向沙叱勳:“老沙,要你打近的還打遠的?”
沙叱勳悶一會兒:“看具體情形,一般來說先打近的。”
赤俠群還想說什麼,靈覺倏忽一跳,大夏龍雀幾乎本能地出鞘,向前方一逼,喝問:“誰?出來,我看見你了!”
眾人應聲各拔刀劍,拉開架勢,前方卻不見任何反應。沙叱勳凝神搜索一回,略無所覺,狐疑地向赤俠群低聲詢問:“怎回事?”
赤俠群並沒看見什麼,靈覺僅僅一閃,再無下文,令他有些拿不準是否產生錯覺:“好像有人,你沒發現?”
沙叱勳搖頭:“你確定是人?”
不是人還會是誰,難道真有妖魔鬼怪?可憑什麼就沒有妖魔鬼怪呢?沒見過不等於沒有,更不等於此刻不會見到,要是真有妖魔鬼怪,它們有多恐怖,剛才自己的說話是不是被他們聽去?赤俠群後脊梁不由冒出一股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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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尤俠無聲地歎一口氣。寒花笑並不關心他為什麼歎息,卻強迫自己去關心,好讓自己的思緒從左懸燈身上逃離開來:“怎麼了?”
尤俠:“從小一起長大的隻剩下尤從了,他一直都把我當成親大哥,”又歎一口氣,“我卻把他甩下了。他不夠聰明,忠義堂又垮了,他以後不知道會怎樣?”
寒花笑:“你可以回去呢,當什麼都沒有發生,尤定一不會知道你有幫我逃走。”
尤俠:“開弓沒有回頭箭,我不會回去了,尤從總要學會獨自去麵對一切,”稍稍頓挫,“無論朋友還是兄弟,在一起大家可以互相依賴,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朋友兄弟總會離散,每個人最後的依靠隻有自己,尤其是我們這樣的江湖飄萍。”第三度歎息,“我們有各自追求,早晚都要分開,隻不過朝夕相處的兄弟,就這麼突然別去,有些傷感,有些替他擔心。”
泉蓋峙的離去不亦正是有了新的追求麼?好朋友緣來歡聚,緣盡而別,不宜強求,亦不可強求,可左懸燈呢,似乎不止友誼那樣簡單,泉蓋峙的離去隻是令他傷感而已,再見麵他們還是朋友,她的離去卻讓他心碎,再見麵他們將何以自處,你死我活麼?
尤俠半天沒聽他說話,有些多想:“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矯情?”
輪到寒花笑歎息,胸口悶得難受,忍不住要一吐為快:“沒有呢,尤先生,你有歡喜過什麼姑娘家麼?頂歡喜的。”
尤俠悶了一陣:“好像有吧,說不上來,早先我們隔壁有個姑娘,我們都頂歡喜她,老想看到她,看不到亦老想著她,吃不下睡不著的,一看到她就歡喜得不得了,什麼都忘了……”似乎陷入回想,好半天,才繼續,聲音有些落寞,“後來她嫁人了,我們都去看新郎,想殺了他。”
寒花笑:“殺了麼?”
尤俠苦笑:“殺了那家夥,我們亦娶不到她,娶到她亦沒法讓她活得開心。”沉默一小會兒,很現實地,“我們是殺手,殺人時很威風,不殺人時什麼都不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橫死街頭,不能害了人家好姑娘。”
寒花笑:“後來呢?”
尤俠:“沒有後來了,偷著去看了她兩回,忽然覺得頂沒意思,人家過人家的日子,我們過我們的。”不想再說,話鋒倒轉,“說說你,誰傷了你的心?”
寒花笑:“沒有誰呢,”稍頓,“老早以前,有五六年了,我遇見過一個小姑娘,很小的,才十三四歲的樣子,我亦才十七八歲,反正我就忘不了她了,老想著她,總覺得一輩子都不會再歡喜別人了……”
尤俠等了半天,沒有下文,忍不住:“後來呢?”
寒花笑:“不知道,她應該早就嫁人了吧。”又歎一口氣,肯定是嫁人了,江南的女孩子嫁人都很早,“前些時候,我認識了另外一個姑娘,她很壞,第一次見麵她就差點殺了我,”自己被李謝羽她們殺得七死八活光剩一口氣了,懸燈居然還駕著馬車優哉遊哉地遛葉莽,“先前我壓根沒想過會和她怎樣……”
尤俠不客氣地打斷:“是沒想過還是不敢想?”
寒花笑自己亦說不清楚,避而不答:“可前兩天她忽然說要嫁給我,言猶在耳,現在又要害死我來呢。”
尤俠:“你是不是得罪她了,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她們是得罪不得的。”
寒花笑不想給他說起鬆間照,他的心結不在這裏:“我一直都對她沒什麼非分之想呢,就算她說要嫁給我我都沒太往心裏去的,好像不是很歡喜她,從來沒有想看她想到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可現在心裏卻頂難受,好像天都塌下來了一樣。”
尤俠悶一陣:“或許你一直都歡喜她,隻是心裏不肯承認。”
答案猶如隔靴撓癢,對寒花笑毫無裨益,他一直都有些歡喜懸燈,誰叫她長得那麼好看,可他確鑿無疑地從來不曾為她魂牽夢縈,那麼他此刻的難受究竟因何而來?尤俠肯定無法給他正解,那麼,誰又能給他正解呢?
尤俠顯然知道自己的答案並不精彩,沉思少頃:“女人就像是個迷宮,有時候你好像很了解她們,可一轉眼又發現自己完全弄錯,我永遠都不會搞懂她們。”
寒花笑倒覺得與其說自己不了解女人,倒不如說先不了解自己,人如此複雜,連自己都不了解,更不用說去了解別人。
很長時間的沉默,尤俠再度開口:“你睡了麼?”
寒花笑睡不著,隻是沒有了交流的欲望,好一陣,才用鼻子發出一個含糊的聲音,表明自己沒有睡。
尤俠斟詞酌句:“青霄殺手是怎樣一個人?我知道,盛名之下,往往難副其實,他真的很厲害麼?”坊間傳聞中,青霄殺手葉靜是九重天首屈一指的頂尖人物。
寒花笑“嗯”了一聲。
尤俠明白自己的問題有些犯忌:“我無意打探什麼,”隻是試圖乘寒花笑脆弱的時候,了解九重天到底強大到什麼地步,可惜後者似乎還沒有脆弱到崩潰的地步,“算了,當我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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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鷹邁步跨入房中,胡起浪正在油燈下看書,神情有些專注,聽到腳步聲,目光很慢地由書上挪開,見是延鷹,恭敬地斂書站起:“莊主。”被英零好趕到無遮山莊對延鷹而言是奇恥大辱,為了時刻牢記這份恥辱,他下令所有部眾稱他為“莊主”,這是他的臥薪嚐膽方式。
延鷹很不喜歡讀書人,書讀多了心眼就多,心眼多的人都不可靠,這個胡起浪可靠麼?看上去還行,做事從來都不曾讓他失望,而且很低調,從來不居功自傲:“這麼晚了,還沒睡?”
胡起浪:“屬下正恭候莊主。”
延鷹會意一笑,在桌邊坐下,示意胡起浪亦坐回原位,稍事沉吟:“英零好是不是把鏡花旗的財貨都藏了起來?”
胡起浪說話一如既往的慢:“莊主料事如神,英零好果然早有準備,否則不可能瞞天過海,神不知鬼不覺便將那麼多財貨轉移,英零娛和石敢當都不算富裕,沒錢的日子會很難熬。”稍一頓挫,“不過,這麼大的手筆難免有跡可循,曉以時日,財貨下落總會給人找出來。”大有深意地看一眼延鷹,“莊主務必抓緊時間。”
延鷹嘴角彎出一抹傲慢:“放心,它們不會再姓英,更不會姓石。”
胡起浪委婉地:“我與英零娛、石敢當都接洽過,這兩個都不是省油燈,心裏怕是很清楚我們無意投靠他們。”
延鷹:“不怕,他們騰不出手來對付我們。”冷笑,“平棘還不夠亂,更亂的日子還在後麵,有夠他兩個難受!”
胡起浪一臉迷惑:“恕屬下愚鈍,請莊主指教。”
延鷹很享受這種智珠在握的感覺:“先前你不是不明白鬆間照為什麼要大肆屠殺契丹人?想明白這一點就什麼都明白了。”
胡起浪不知道有沒有想明白他說的那一點,總之沒有追問,將話題轉開:“英零好是鬆間照最恨的人,莊主打算怎樣處置她?”
延鷹神情有些猙獰:“我替他慢慢擺布英零好他高興怕還高興不過來,懂事的話他最好別來惹老子,否則,管他是誰老子都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胡起浪濃眉輕輕一挑,敏銳聽出延鷹對鬆間照心存怨懟,他們之間難道還有什麼過結?眼下,鬆間照實際主宰著平棘命運,對他心存怨懟絕不是什麼好事,可惜延鷹不是個通情達理的家夥,而且相當自負,這一類人都不善於聽取忠告,頂多隻能委婉地勸勸:“鬆間照小人得誌,不妨暫且將就著他一點,小不忍則亂大謀。”
延鷹的目光在燭火下閃爍,不知暗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有頃,才呲牙一笑,有些猙獰:“起浪,你記住我一句話:越怕事越有事,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你不怕他就輪到他怕你了。”
胡起浪:“要是誰亦不怕誰,怎辦?”
延鷹獰笑:“那就比一比誰的拳頭更硬,怕死別出來混,索性縮起腦袋躲進烏龜殼裏!”
這是突厥人的生存法則,在平棘,想生存壯大,腦子比拳頭更重要,當然,延鷹遠不是一個恃勇鬥狠、頭腦簡單的家夥,此刻不合時宜地發狠,表明他與鬆間照之間的矛盾絕對不可調和,那會是什麼矛盾?胡起浪覺察到延鷹在審視自己,以一貫的沉穩回應:“我們無遮山莊沒有怕死的人,莊主指到哪裏我們便打到哪裏。”
延鷹對他的反應還算滿意:“別的事情你先交給下麵人做,這幾天你隻親自負責兩件事,一是盡快找到那個包容之,二是盯緊鬆間照,不管他做什麼,哪怕雞毛蒜皮我都要知道。”
胡起浪簡單應命:“是。”
延鷹站起身來,臉上堆出親切笑容,很假:“起浪,你是我離不開的左膀右臂,這件事幹成了你就是頭號功臣,我可不是小氣的人,有多大方,你隻管看好了,包管不會讓你失望。”舉步向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