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祚榮秘邸附近,寒花笑與懸燈正要折入一條深巷摘下麵具,一人迎麵閃出,險些與寒花笑撞個滿懷,寒花笑一聲“抱歉”沒說完已看清對麵竟是摘掉麵具的赤俠群。赤俠群亦看清寒花笑,一把將他拽入巷中:“好你個姓寒的,跑到哪裏去來?害我等得頭發都白了!”不等回答,一指跟進來的懸燈,“他是誰?”
寒花笑小聲:“對不住,碰上件急事,她是……,”覺不宜越俎代庖,向懸燈,“你自己說吧。”
懸燈愛答不理地:“不相幹,無名小輩,說了你亦記不住。”
赤俠群信口問問,才不想管這其貌不揚的男人是誰,不依不饒地向寒花笑:“一聲對不住就完了?這是信用問題,砍掉你腦袋說聲對不住行不行?”
寒花笑想不明白信用和砍腦袋有什麼聯係,卻知道赤俠群是練過鐵頭功的,不宜深究:“不好這麼說,腦袋哪能亂砍?要不改天我白等你兩回?”
赤俠群:“誰要你白等,”眼珠一轉,附在他耳邊,“這樣好了,等你傷好些,化裝成壞蛋,去調戲懸燈,把她製伏來,裝作要強暴她樣子,危機時刻,我就來也,三拳兩腳把你打跑,怎麼樣?我就原諒你這一回。”
寒花笑瞥一眼旁邊懸燈:“這樣不好吧,她都聽見了。”
赤俠群兩眼一翻:“他聽見要什麼緊?”轉向懸燈,“喂,無名小輩,不許亂說話,老子可是殺人不眨眼,有誰敢亂嚼舌頭,砍他媽的成百八十塊,千多塊,喂狗!”
懸燈冷冷地向寒花笑:“你們聊。”轉身,揚長而去。
赤俠群得意地向寒花笑:“看到沒,不吃嚇,隨便嚇嚇他就嚇跑了,我還有更厲害的手段沒放出來,虧他跑得快,不然嚇死他。”
寒花笑往巷子深處走去,尋一個角落,摘下麵具:“有沒有打聽到什麼消息?”
赤俠群搖頭:“沒有,隻碰見一個熟人。”神情一黯,“我給你說過先前加入的英雄會吧?”
寒花笑一驚,“唔”一聲:“怎麼?”
赤俠群:“那個會裏,隻有我齊四哥是條好漢,我在澡堂裏碰見他了,”歎一口氣,“其他幾個兄弟昨夜都叫太平會的王八蛋給殺了,四哥說他今晚要血洗太平會,報仇雪恨,好歹兄弟一場,該替他們討個公道,我答應一起去。你來不來?”
寒花笑苦笑,待要將真相告知,轉念一想他給鮑虎半斤八兩,未必肯信自己,不如先答應,找機會再揭穿齊選進的真麵目:“先前沒時間告訴你,昨天我亦給孫頌功拉進英雄會呢,塗天威他們被殺時我就在不遠,裏麵怕別有隱情,未必是太平會的手腳。晚上,我們一起去,你別亂來,先弄清情形再說。好麼?”懷中摸出一頂無沿帽,壓低眉眼,拐出巷角。
赤俠群:“有這樣巧?那我們是會中兄弟了,你排行老幾?”
寒花笑:“老六。”
赤俠群歡呼一聲:“哪有這樣巧的?我亦是老六,我們還是孿生兄弟!”
寒花笑看他高興,跟著歡呼一聲:“那我們就是孿生兄弟了?別說,我們身高都一樣……”靈覺驀然一跳,警意陡起,回首望去,卻見街角處一領黑袍當風、鬥笠遮麵,體態再熟悉不過,赫然竟是葉靜。
不祥之感油然而生,葉靜剛去中原,忽然現身此間,必定是出了萬分緊急狀況,寒花笑再沒心思給赤俠群胡鬧,匆匆說聲:“孿生兄弟你先進去,我去買些東西。”撇下他,留心周圍情形向葉靜走去。
赤俠群惦記著去看看懸燈有沒有回來,漫應一聲,自顧快步走進大祚榮秘邸。
葉靜擰身,拐過街口,走入一間茶鋪,找張僻靜桌子坐下,寒花笑隨後跟進,在他對麵落座,裝作不認識樣子,各自要一壺茶。葉靜等夥計走開,目光銳利地盯住寒花笑:“剛才那人是誰?”
寒花笑信口敷衍:“一個朋友。”趕緊將話題轉開,“你怎會在平棘,又怎知道我在此間?”
葉靜不為所動:“是赤俠群?你成心跟自己過不去是吧?”直奔主題,“先生發怒了,打算物色新人取代你。”見寒花笑臉上瞬間失去血色,稍稍放緩語氣,“你知道先生對用你一直很矛盾,既然用了,我猜不會輕易放棄,你還有機會。”頓一頓,“赤俠群交給我好了,你即刻動身回去,給先生陪個罪。三人言而成虎,先生身邊沒有人會幫你說話。”
寒花笑臉色慘白,沉默有頃,才勉強開口:“我現在還不能走呢,等忙完這一段,先生氣亦消了,我再回去謝罪,要不,你先回去,幫我說幾句好話?”忐忑溢於言表。
葉靜:“你想清楚,這次不是鬧著玩的,先生已經找葉同談過了。”
一張平凡卻堅忍的麵孔浮現,如果說被先生收養的孤兒中還有人比自己更刻苦,他一定是葉同。葉同很勤奮,很孤僻,沒有人了解他近乎絕對的沉默下有著怎樣的心思,當日先生就曾考慮用他為第九重天神宵殺手,或許是覺得他過於孤僻,才最終選擇了寒花笑。先生幾乎從不單獨與弟子交流,隻有九次例外,九次分別是和不同的九個人談過,就是後來成為九重天的九個。換言之,葉同成為九重天之一已成定局。寒花笑兩眼發直:“我沒有機會了?”
葉靜刻意地沉默一陣:“葉衝廢了左臂,先生想讓他提前退休,他堅持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先生答應給他一個機會。”頓挫,“我猜,如果他失敗,葉同將會取代他,否則,葉同會來殺你,你該明白,到時候,葉迅葉莽他們,還有我,必須全力幫他。”
寒花笑:“先生給葉衝怎樣的機會?”
葉靜:“不知道,先生隻說等他養好傷再說。”盯住他,“我覺得,先生在等你回去給個交待,交待得好,葉衝就沒有機會,否則,你就沒有機會了。”
寒花笑呆坐一刻,苦惱地:“你老遠從中原趕回來就為了嚇我?好吧,你得逞了,我怕得要命,求求你回去吧,我煩心的事已夠多了呢!”這是一種委婉的表態,表明他仍然堅持留下。
葉靜聽懂了他的意思,眉頭皺起,卻不再勉強,悶一會兒:“泉蓋峙受了傷,藏在連老六隔壁的那所空宅裏。”
寒花笑一驚,想當然地認為泉蓋峙需要葉靜傳話,傷勢一定極其嚴重:“怎回事,他傷勢不要緊吧?”
葉靜不想多說:“不要緊。你還是替自己操心吧,你跟葉衝不同,先生不會給你提前退休的機會,自己掂量著辦吧。”起身,將幾枚銅錢扔在桌上,拂袖而去。
寒花笑坐著發一陣呆,愁得一塌糊塗,無解,索性不去愁也,該來的終究會來,愁亦愁不走,振作下精神,想起自己差不多有了一房如花似玉的妻室,不管多不靠譜,仍忍不住開心起來,大步離開茶鋪,回到大祚榮秘邸。
一進門,早有一名靺鞨武士迎上,告知大祚榮請他一回來就去內堂相見。寒花笑正好亦要見他,應一聲隨那名武士直趨內堂。宅子內不似外麵看到的那般寧靜,有些亂,一眾靺鞨武士正忙著打點行裝,儼然要遠行架勢。寒花笑不由心生愧疚,拜自己這群不速之客所賜,這所秘邸已毫無隱蔽性可言,大祚榮選擇撤離實屬情不得已。
來到裏院,大祚榮正在堂前低聲吩咐兩名親隨些什麼,見寒花笑進來,簡短地結束指示,揮手命他們退下,上前迎住寒花笑,讓入堂內。
寒花笑先表達一下歉意:“大先生要離開此間麼?是我給大先生添麻煩了。”
大祚榮一笑:“不關你的事,我們目標太大,城裏又到處是鏡花旗耳目,我早打算換地方了。”估計寒花笑聽見方才自己兩名手下的對話,坦然,“我叫他們都出城候命,我一個人目標小,來去方便,會在城裏另尋地方落腳。”不等他說話,轉為提問,“這兩天你都去了哪裏?我快擔心死了。”
寒花笑還沒想好該不該告訴他英零娛打算賣個他趙州九庫圖紙,正要胡亂應付他幾句,忽靈機一動改變主意:“別的不去說了,大先生,有人想向你兜售趙州九庫地圖呢。”見大祚榮眼中一抹異光閃過,心叫好險,他果然知道圖紙之事。再怎麼說,英零娛要賣圖給大祚榮亦犯不上通過他寒花笑,顯然,她先前已給大祚榮接洽過,找自己去無疑是大祚榮授意下的一次試探,如果自己向大祚榮隱瞞此事,則表明自己手中圖紙並未銷毀,而且壓根不打算幫助大祚榮,大祚榮便大有可能對自己痛下殺手。
大祚榮掩上房門:“是誰,會不會是騙子用假貨騙錢?”
看來,大祚榮亦不光是為試探自己,亦需要他驗明薛搏隼正身,購買趙州九庫圖紙不是筆小生意,大祚榮沒那麼容易輕信英零娛。寒花笑如實以告:“鏡花旗的英零娛。真假我亦說不準,不過我見到薛老二了,英零娛喊他大舅。”
大祚榮目光閃爍,裝模作樣地追問幾句,旋即話題一轉:“寒兄弟,這幾天沒事別亂跑,平棘城最近有些亂,”稍一頓挫,“知道今天有支衛軍入城滅了忠義堂麼?”
寒花笑點頭:“知道,我還趕巧給忠義堂堂主尤啟亮送了終呢。”亦不細說,問,“那支衛軍是什麼來路?”
大祚榮:“右金吾衛,領頭的名義上是校尉田隱龍,其實幕後還有別人,據我所知,此人是武懿宗的嬖寵,很少人知道他的名字,更沒人知道他的生世來曆,他很可能跟尤啟亮有仇,所以甫到平棘二話不說先滅了忠義堂,政勇可能給他有些交情,但王尋玉肯定與他交情不淺,左言遲已經通過王尋玉與此人搭上關係。”歎一口氣,“這亦是我必須盡快離開此間的原因。”
寒花笑苦笑:“真有點佩服左言遲了,總能夠左右逢源。”
大祚榮:“女帝現在亦聽到些武庫的風聲,但她一向多疑,怕是地方上畏懼契丹人南侵,刻意弄出玄虛,不肯輕易調遣兵馬來定州,據說已派出幾撥禦史下來打探實情,等他們往返調查,再等女帝得出結論派出大軍少說亦需數月時間,在此之前,我相信,左言遲早已找到趙州九庫,帶著武器遠走高飛。”盯住寒花笑,“寒兄弟,你我隻有同心協力,和衷共濟,才有可能搶在他前麵找到武器。還是那句話,有了武器,我族便可以擺脫契丹人的奴役,還能牽製住他們,令他們無力入侵中國。”
寒花笑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麼,亦知道他未必比孫萬榮高尚,一旦站穩腳跟,勢必大力展開武力擴張,因此不到別無選擇,絕不肯幫他,可這種想法,隻能深藏心底,畢竟契丹人才是他們共同的敵人,他們還有必要有限度地合作:“大先生心思我懂了,我願意和大先生精誠合作,這樣行不行?等有空我將九庫圖重新繪製出來,大先生再想英零娛購得她手中的圖紙,比對之後,應該就能找出趙州九庫。”趙州九庫極有可能就在徐宅柴房下,順利的話今晚便可找到並設法予以銷毀。
大祚榮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爽快地點頭:“一言為定,”壓低聲音,“我暫時會在全德坊榮升客棧落腳,”頓挫,“抱歉,在趙州我沒有根基,暫時無力安排你和你的朋友,你們有什麼打算?”
寒花笑:“已經給大先生添麻煩了,不勞費心,我們自己想辦法。保重。”
大祚榮頷首:“保重,繪好圖來找我。”伸手拍拍他肩膀,開門,快步離開。
寒花笑等外間靜下,乃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下,從懷中摸出絹圖,展開,仔仔細細再看一遍,仍然弄不清那些淩亂的曲線和毫無意義的字詞代表什麼,忽聽腳步聲響,趕緊將圖折起,收回懷中。
赤俠群旋即一腳踏進堂來:“你果然在這裏,我還以為那個高麗棒子騙我。”四處亂看一回,看夠了,大馬金刀地在正中太師椅上坐下,二郎腿一翹,“他們全都走掉,這麼大的宅子是不是歸我們兄弟了?”
寒花笑:“這屋子多半是賃來,他們匆匆忙忙跑掉,或許是逃賃呢,我們留下來正好替他付帳。說來亦應該,危難時人家收留了我們。小赤你有錢的對吧?”
赤俠群騰地從還沒坐熱乎的太師椅上蹦起來,捂緊口袋:“快走快走,我們才不給人家揩屁股。”旋風般掠到門口,忽止步,“不行,懸燈還沒回來,大家一起來的,一起走才行,等等她,還有老峙。”
寒花笑:“我知道泉蓋在哪,不如我們先去見他,回頭再碰懸燈?”
赤俠群點頭,剛要答應,眼珠一轉:“不如你去見泉蓋,我在此等懸燈,完了,大家到,嗯,順德坊的雲祥客棧會合。”心中打開小算盤,決定支開寒花笑,好替自己創造跟懸燈獨處機會,贏取美人芳心。
寒花笑:“亦好,順德坊雲祥客棧對麼?”起身,由他身邊經過時,叮嚀一句,“要是你先到,晚間務必等我一起去會齊選進。”到院中,見人已走光,索性又將麵具戴起,找身衣服換上,出秘邸,留心四周,覺察不到有人跟蹤,款步向德興坊行去。
至巷口,沒來由又想起懸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差不多已和她訂了婚約,頂多一兩年她要找不到更理想的男人就將嫁給他也。複雜的情緒紛亂湧上心頭,有些心慌,有些奇怪,還有些甜蜜,拋開她的凶險善變不說,懸燈可算是他最理想的伴侶,自己一個小小殺手,別無本事,身無分文還隨時會死於非命,連百丈冰都說他最好別娶老婆,免得害了人家,而懸燈亦過的是刀頭舔血日子,又不是什麼好人,無所謂害不害她。平心而論,她那麼漂亮,他又不是瞎子傻子,不喜歡她才怪,隻是以前不敢想而已,現在送上門來,沒道理客氣。當然,要娶她就得好好為將來謀劃謀劃,眼下運氣欠佳,碰上的花歸處和赤俠群都是血性漢子,可天底下該死的惡棍多如牛毛,以後自己專選惡人做單就是,好好幹幾年,賺些家當,等退休了買幾畝好田,有如花美眷作伴,那會是怎樣怡人的景象?想入非非,忍不住一笑,笑容未泯,一絲惆悵敏捷地闖入,伴隨一張青春洋溢的笑臉。已經三年了,那個快樂善良的小女孩沒有被淡忘,反而融入他的生命中,成為他的一部分。多少次他反複想著同一個問題:她是誰?到後來又增加一個問題:她是否已為人婦?其實他不需要答案,亦從沒有去試圖尋找過她,她隻是他的一個夢想而已。夢想因虛無而美,最害怕真實,真實往往讓人難以接受。
胡思亂想著一路行去,前所未有的,有一兩次都走過了頭,差點迷路,好容易才來在德興坊前,險些一頭闖進連老六居所的巷口,靈覺才勃然而興,有些遲鈍地發現十幾名便服武士或行或立,已將巷口封鎖,為首的兩個近日很見過幾麵,正是如意鉤黃崇軒與龍形戟鐵飛。寒花笑煞地止步,心頭突突亂跳,估計他們定是衝著泉蓋峙而來,敵情不明,不敢造次,錯步閃到一處地攤前,假裝看貨,留心傾聽聚在不遠處的一小撮好事者小聲的議論。三言兩語聽明白,黃崇軒等人原來並非針對泉蓋峙,而是衝著連老二。
稍稍放心之餘,寒花笑卻不十分相信這幫看熱鬧的閑話,畢竟巷口已經封鎖,裏麵情形外間不得而知,略加思索,決定溜進去看看,抬頭,簡單偵察一下地形,擰身折入後麵一條與連宅徐宅所在巷子平行的小巷。巷內寂無人跡,往前快走到底,踮足昂首遠遠可見徐宅那株曾讓他飽覽春色的老槐樹,尋一安全角落附耳聽聽,院中了無人息,翻身躍入,悄無聲息地掠至後院,再往前翻過一家,由老槐樹方位判定隔牆就是目的地。凝神傾聽一回,隔院異常安靜,同樣覺察不到絲毫人息,是泉蓋峙這邊安然無事,還是人已被鏡花旗帶走?顧不得細想,縱身翻過牆去。
院內一片死寂,凝神傾聽,倒是隔壁的連老六宅中依稀有行走聲音,人數似乎不少,卻並不不諧之音,難道鏡花旗隻是去連老六家串個門?串門似乎沒必要如此興師動眾吧?迷惑之中寒花笑小心向前移動,靈覺推至極限,依舊感覺不到本院中有一絲人息,泉蓋峙是藏了起來還是已經離開?行至大槐樹下,好奇心起,想看看隔壁到底是怎樣情形,暫時放棄尋找泉蓋,靈猿般悄無聲息地攀上樹去。
經過樹上小木屋旁,不期然想起廖清歌裸,體妙態,不由麵紅耳赤,心猿意馬,趕緊收束精神時,頭頂驀然一絲人息灌入,大驚仰首,氣行周身,蓄勢欲發,早見樹葉中探出一張熟悉親切的麵孔,赫然竟是泉蓋峙。長舒一口氣,定下心神,盡量不發出聲響攀到泉蓋身旁,兩人相視一笑,重逢的喜悅盡在不言之中。
轉向連宅,居高臨下,看見有七八名武士,全集中於內院,分別守在正廳和連鑲玉臥房門口,顯然來意不善,看樣貌,依稀認得,都是左功定貼身衛士。泉蓋峙附在寒花笑耳畔:“是左言遲,這個連老六不簡單哪。走,下去再說。”小心地向樹下墜去。
隔壁院中隻是那七八個人閑得無聊地走來走去,估計還得走上一陣子,這麼傻看著沒甚意思,寒花笑亦想知道泉蓋峙別後情形,隨之悄悄下樹,回到地麵。
泉蓋峙引路向內院行去,一邊壓低聲音:“葉靜找到你了?”見他點頭,稍稍一頓,問,“他有沒有告訴你,百丈冰和我在一起?”
寒花笑一怔,打量泉蓋,隱隱猜出什麼:“沒,你們怎會在一起?”
泉蓋峙站住,亦不隱瞞,小聲將別後情形挑相關地簡單講說一遍,完了,苦笑:“她,其實挺難的,誰都有做錯事的時候,你不會怪她對吧?”
寒花笑想想:“她要殺我呀,怎能不怪她?除非她肯以身相許,嫁給你,看在你麵子上,就不怪她了。”見泉蓋沒給逗笑,一臉沉重,關切詢問,“她的傷要緊麼?”
愁雲覆麵,泉蓋無聲地歎一口氣:“應該沒有性命之虞,隻石敢當的殺氣詭異歹毒,她很虛弱,無法提聚真氣,我的真氣隻可以維護其內環境,卻無法運行開來替她療傷。”引著他來到西廂房,至床前,拍擊一處暗紐,牆壁分開,現出複壁。不大的空間中一張小榻,百丈冰半臥榻上,形容憔悴,聞聲張開雙眼,失神的目光向這邊望來。
寒花笑胡亂向她一笑,算是打過招呼,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邁步上前,探手搭住她的脈門,感覺她的手腕在自己指尖輕輕一顫,裝作一無所覺,真氣渡入,在她體內遊走,很快判明她內髒未遭嚴重破壞,隻是真氣似乎進入一個漏勺當中,不斷四泄,無法完成查視,亦無從修複,無奈住手:“還好還好,小傷,休養些時日就能恢複。”
百丈冰錯開目光,望向別處,微弱的聲音:“不用安慰我,我已是廢人一個,這是報應,寒花笑,我叫他們殺死你,你該高興我落到這樣地步,這是害人的下場。”
寒花笑有些尷尬地撓一撓頭:“我不是好好的麼?就當沒這回事好了。”
百丈冰沉默有頃,歎一口氣:“有就是有,當成沒有還是有的,我們,不會再做回朋友。”朋友之間不能有裂痕,裂痕不可能被修複,即管有時候它貌似被修複,其實它已根植心底,會隨時隨地跳上心頭提醒你它的存在。
寒花笑有些虛偽地:“反正我還當你是朋友。”不頓挫地,“有件事我一直弄不明白,為什麼尚憐雲要先放了我再讓風歌刺殺我呢?在鏡花旗地牢裏動手我一丁點逃命機會都沒有呢。”
百丈冰瞥一眼泉蓋峙,才說:“這是王尋玉的主意,先指認你是契丹奸細,由尚憐雲出麵,慫恿英零好派遣英零娛去抓你,而後尚憐雲再去找到你的同門,說英家姊妹將你抓起準備殺掉,他願意救你出來,放你隻是他的花招,背地裏他又假傳英零好命令讓尤啟亮派遣風歌截殺你,你死了,你的師門隻會向英氏姊妹報複,他撇清瓜葛,很可以坐收漁利,正好名正言順地接管鏡花旗。”稍稍頓挫,“不過,有件事很奇怪,尚憐雲和你的同門接洽時,他們一口咬定你不在平棘,不論尚憐雲怎樣說都不肯鬆口。尚憐雲搞不清他們到底什麼意思,隻好硬著頭皮按既定方案行事。”
寒花笑哪能告訴她葉迅葉莽是故意陷害自己?又不想撒謊,顧左右而言他:“多虧我運氣好,逃脫來,最近我運氣越來越好呢,”又想起與左懸燈的婚約,這麼好的事可不是隨隨便便能夠碰上,不過,此事還不太靠譜,不宜過早宣布,“越來越好。”
百丈冰七竅玲瓏,一聽便知他不肯回答問題,認定他徹底排斥自己,黯然無語。
泉蓋峙迅速地覺察氣氛有些尷尬,向寒花笑:“左言遲興師動眾來連家做甚?連老六出賣我們,左言遲沒可能是來興師問罪,要是來追查我們下落,亦用不著如此大的排場……”頓挫,“會不會跟趙州九庫有關?”
寒花笑一拍額頭:“對對,忘記告訴你了,連老六爺爺就是秋陽曦兩名得意門生之一,肯定是這樣,那天我當著左言遲麵吃掉圖紙,他肯定會把心思轉向秋陽曦兩大弟子的後人,找上連老六。”
連老六是秋陽曦得意弟子的後人,他假托他人之名守著間壁一所空宅,空宅中暗藏機關四伏的秘道,三條線索交彙,結論昭然:此間秘道十有八,九正是趙州九庫的入口。如此,需是大大不妙,連老六不像個堅貞不屈的家夥,恐怕熬不過左言遲的酷刑。
泉蓋峙一點就透,卻沉穩如故:“聽那邊動靜,左言遲沒有嚴刑逼供,連鑲玉騙人不眨眼的本事其來有自,連老六想必更會撒謊騙人,說不定能蒙混過去,至少左言遲現在還沒能問出什麼,否則早就過來。”
寒花笑頗覺有理,稍稍安心,隨即想到懷中絹圖:既然趙州九庫入口有人看守,那麼這張絹圖會不會根本不是尋找入口的地圖而是破解地庫機關的機關圖?難怪看不懂,地圖根本就不是這樣畫法。頂想當即取出絹圖再看看能否與自己走過的幾處機關吻合,然而裂痕作祟,無法跟百丈冰共享絕密,強忍住衝動,分析:“左言遲這樣興師動眾而來,至少是假定連老六知道什麼,一定要從他嘴裏掏出些東西才肯罷休,連老六怕亦未必肯為那些早已無主的武器丟命,左言遲沒有用刑,會不會是連老六正跟他討價還價,想拿密庫武器換個滿意的價錢。”
泉蓋大以為然,頷首:“左言遲這許久不出來,肯定沒好事,不能指望連老六守口如瓶。”轉向百丈冰,柔聲,“你且好好休息,我們再去看看。”小心翼翼地給她掖一掖被子,輕步退出,將複壁重新關上,與寒花笑回到院中,才,“左飛揚留下的絹圖會不會是機關圖?”目光透徹,分明早已看出寒花笑無法相信百丈冰,卻不說破。
寒花笑心照不宣,掏出絹圖來,展開,兩顆腦袋湊在一處細看,雖依舊看不懂,卻隱約能看出這的確該是秘道機關圖之類,肯定不會是地圖,當初他們把它當做地圖無疑大錯特錯。有頃,泉蓋峙抬頭:“連老六會不會知道秘道走法?若是知道說出來我們便前功盡棄!”屆時就算看懂絹圖亦晚了。
可又有什麼辦法,總不能衝過去給左言遲比武,寒花笑目光在絹圖上移動,少頃,手指點向圖上東南角:“你看,入口是不是在這裏?”縱觀整幅絹圖,隻有這一處最像是入口點。
泉蓋仔細看看,點頭:“應該是,你看出什麼?”
寒花笑將圖紙按上北下南放好,回憶著,再看一回,苦惱地搖頭,正要說什麼,一聲慘叫陡然從連老六宅第傳來,聲音之淒厲,令寒花笑握圖的雙手都不由微微顫動一下。他聽出,慘叫正是發自連老六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