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蓋峙縮回車廂,輕輕舒一口氣:“是選三,我們沒事了。”隨即,又歎一口氣。
左輕揚在南城佯攻,選三怎會領數百騎兵出現在這裏?寒花笑略加思索即猜出內中情由,理解泉蓋峙為何歎氣,推銷樂觀態度:“是呀,總算逃出來,有驚無險,大家都沒事呢。”
花歸處亦縮回頭來:“何阿小退了,個兔崽子還想耍狠,給帝利俠他們硬拽回去。”
泉蓋峙忍一忍,沒忍住:“可惜了,都叫你別打他的馬腿,怎麼還打?”
花歸處一腦袋漿糊:“不是我把他打下馬去,他就追上來也!”
泉蓋峙:“他追上來不是正好?想他落單的機會都想不到,好容易他落單了,你又把他打回去。”瞥一眼寒花笑,“我算明白個道理,殺手惹不得,惹上了隨時隨地都會找機會殺你。”哪怕是被你追得雞飛狗跳的時候。
花歸處盯住寒花笑,有些遲鈍地反應過來:“都給追得兔子樣了,你還想殺他?做夢吧?”
寒花笑:“你背對他永遠都沒機會,轉頭麵對他隨時都有機會呢。”
這話有些耳熟,好像第一次見麵就聽他說過,花歸處對此大有體會,可對刺殺何阿小仍將信將疑:“你有譜麼?都傷成這樣了!”
寒花笑不置可否:“算了,機會隨時都會有的。”
花歸處聽出他頗有信心,回想白狼坡刺殺亦是在不可能的情形下完成,刺殺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寒花笑雖傷勢不輕,於一瞬間爆發出巨大潛力完全能夠做到,可惜被自己攪黃,大感懊喪,抱怨:“都怪你不說清楚,我還以為你說反話,提醒我打他的馬腿,本來我打他腦袋正過癮,壓根就沒想到要打他的馬腿。”轉向泉蓋峙,“你怎知道他的想法?我就不知道。”
泉蓋峙想一想:“這就叫默契吧。”
花歸處不滿意這樣的回答:“默契我亦有,他想什麼鬼主意我一般都知道,”向寒花笑,“你是不是偷偷歡喜小蓴,別看你假裝討厭她,心裏什麼想法我早就識破。”
寒花笑兩眼發直,認識到與花歸處還真不是一般的不默契,喊冤:“哪有假裝?天底下女人都死絕了我亦不會歡喜她呢。”
花歸處一臉洞悉其情的表情:“就知道你不會承認,反正我心裏有數,打一開始你就對小蓴不懷好意。”
馬車漸漸減速,際此煞地停住,馬蹄聲紛紜湧來,將馬車團團圍住,淩亂的喝斥亂響成一片,寒花笑趕緊扯下麵具,鑽出車廂,一眼看見選三,招呼:“選兄,是我們。”
選三忙不迭地跳下馬來,迎上,張口想不起寒花笑名字,胡亂稱呼:“老弟,怎會是你?”見花歸處與摘掉麵具的泉蓋峙亦跳下馬車,“還有你們?”拉住寒花笑手,“那天要不是你們給斷後,我們可就慘了,後來不見你,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寒花笑無意寒暄,單刀直入:“選兄怎會來在此間?”
選三吩咐一眾屬下散開歇息,將三人拉在一邊,壓低聲音:“城裏有不少我們的內應,約好打開定武門放我們進去,莊主現在正在南門佯攻,掩護我們進城。”
寒花笑與泉蓋峙麵麵相覷,泉蓋峙:“城裏有你們的內應,你們當中亦會有契丹人和丁振武的內應,你們這麼多人繞來定武門能瞞過他們的耳目?”
選三一向不怎麼精明,一臉得意地:“我們莊主有夠厲害,宣稱佯攻是為了掩護什麼人去劫獄,用不著全部出動,光帶了烈日山莊的人去南城,假裝叫我們來巡查被毀的十三庫,把那些吃裏扒外的家夥全都騙過。”
花歸處惱得亂罵一聲,寒花笑悄悄扯一扯他衣袖,示意他不要發作,向選三:“剛才看見一隊人馬追趕我們麼?看見你們來才退走,領頭的就是何阿小呢,定武門現在怕已做好準備,你們不用去了。”
選三將信將疑,還是一根筋的脾氣,稍微想了想,搖頭:“不行,莊主的命令,我不能還沒見到定武門就回去吧?”
泉蓋峙冷冷地:“你隻管回去,就說是我說的,回頭我還要尋她好好談談!”
寒花笑見選三一副不到黃河不死心的樣子,向泉蓋:“選兄要看就讓他看看吧,”再轉向選三,“不過,要定武門已有防備你需即刻撤回去,左坊主是叫你進城偷襲,不是叫你攻城對吧?”
選三連連點頭:“對對對,我們又沒帶攻城器械,契丹人真有準備想攻亦攻不進去,就這點家底,我還能白白禍害掉不成?”問,“你們要去哪裏?”
寒花笑:“這附近有沒有地方落腳?我們先隨便找個地方歇歇。”
選三:“我們剛剛過來有所宅子,主人像是逃難走了,你們不妨去那裏歇會。”叫過一名隨從,命他帶路,而後向三人告辭,“那我先去定武門看看,要真沒法進城一會就過去接你們一道回山莊。”
寒花笑叮囑:“切記,不要莽撞,據我所知,契丹人這一兩天之內便會撤離信都,攻城頂劃不來呢。”
選三說聲“曉得”,轉身去集結起人馬,向定武門馳去。
寒花笑三人回到馬車,花歸處見左懸燈精神委頓,將她換下,駕車隨著選三派給的向導朝前行去。選三所說的宅子果然很近,不多一會兒便到,上前敲一陣門,沒有反應,花歸處翻進院子將門打開,讓大家進去。宅子的主人顯見是逃難去也,屋子卻幸運地沒有遭到劫掠,主人離開的時間不長,各屋都很幹淨,懸燈選了西廂的一間臥房,一聲不響地進去,反手便將門關嚴,寒花笑三人則將向導打發走來,一起進到東廂的一間大屋。
屋中有兩張床,花歸處脫靴上了其中一張,結跏趺坐,餘怒未歇:“左輕揚這娘兒們亦太不夠意思,損人利己,我們一心幫她,她倒好,一轉身便把我們賣個底掉!”
泉蓋峙上了另一張床,亦結跏趺坐:“她本來就是這種人。”將話題轉開,“不過,太陽旗在冀州根深蒂固,左輕揚手裏還有兩莊兵馬,契丹這點人跟她耗不起,撤離亦在情理之中,現在被我們一折騰,何阿小再怎樣驕橫怕亦不敢待下去。他們早點滾回營州,我們亦能少操點心。”
寒花笑卻沒有這麼樂觀:“十三庫武器沒到手,他們隻怕不會走遠呢,附近一些州縣的防禦比信都還要薄弱,且都沒有強勢的民間團體,他們多半會轉戰其它州縣,繼續為禍。”至少左言遲對十三庫沒有死心。
泉蓋峙沉默片刻,問:“往下你有何打算?左懸燈怎樣安置?”
寒花笑在花歸處身邊坐下:“我想先去平棘看看,”有心對不能陪花歸處去救劫燕然表達一點歉意,見花歸處並不怎麼在意的樣子,忍住,“左懸燈,她愛去哪裏就哪裏,跟我們不相幹呢。”
花歸處讚同:“就是,瞧她那德性,我們出生入死救她出來,一句謝的話都沒有,倒像我們欠了她八百吊錢,我倒不圖她感恩戴德,可至少麵子上得說得過去吧?一門板把我們晾在外麵算怎回事?”
泉蓋峙:“你不懂女人,她是不願我們看見她髒了吧唧的樣子。”
花歸處睜大眼睛想想,覺得他的話果然有理:“是呀,我怎沒想到?”想起劫念蓴來,再坐不住,“不行,我得去大祚榮那裏看看,小蓴不知道怎樣了。”還算有點義氣,“你們能照顧自己吧?”
泉蓋峙:“眼下信都城肯定全麵戒嚴,你怎進去?”
花歸處:“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我自有辦法。”
泉蓋峙:“那你去吧,多加小心,我們沒事。”加一句,“碰上選三,給他說聲別來煩我們,我們休息好了,自會去紅日山莊尋左輕揚。”
花歸處胡亂應一聲,穿上靴子,正要往外走,才突然反應過來,向寒花笑:“你不陪我去救劫燕然麼?哪有你這樣人,你水裏火裏我都陪著,換我有事你倒不管了?”
寒花笑兩眼發直,半天才能開口,一臉傷心:“實話跟你說,我真的是歡喜上小……”實在說不出“小蓴”這麼肉麻的詞來,“劫念蓴,跟你們在一起,我會瘋掉呢。”瘋掉肯定會瘋掉,隻不過不是因為歡喜劫念蓴,是被她逼瘋。
花歸處恍然大悟:“我就知道,你還死不承認。”予以安慰,“其實懸燈亦蠻好的,你舍生忘死救了她,她很應該以身相許,不如讓她陪你去平棘,想處得久了就有機會。”
寒花笑有點裝不下去:“你快走吧,看見你就想起劫念蓴呢,給我點時間忘掉她好麼?”趕緊把他打發走,再下去非露餡不可。
花歸處唯恐刺激他,連聲答應,走到門口,又好心地回頭,往左懸燈房間一指,叮嚀:“她現在正需要人安慰,你別錯過機會。”這才快步離去。
寒花笑聽他腳步走遠,才鬆一口氣,脫靴上床,結跏,看一眼泉蓋峙,見他嘴角帶著一絲嘲意,不由幹咳一聲,轉移話題:“往下,你怎樣打算?”
泉蓋峙簡單重申同進同退的立場:“你不是說了麼,去平棘。”
寒花笑感受到友情溫暖:“謝謝。”順便勸慰,“左輕揚亦不好怪她,幾千人的重擔壓在她肩上,她頂不容易呢。”
泉蓋峙眼角掠過些許傷感,沉默有頃:“亦是好事,你知道,我早就想離開,碰上她落了難,開不了口,現在好了,一了百了。”
寒花笑對他們之間恩怨情仇難以置喙,內省傷勢,才好過來沒兩天,又跌回從前,他的八字大概真的和冀州不合,動不動就給人打得七死八活,還從沒有過三天健康的日子。沒法可想,收斂心神,抱元守一,一點點將紛紜雜念排除,漸入忘我之境。
再醒來,天色已晚,沒睜開眼睛,先聞到滿鼻飯菜香味,頓覺枵腹難耐,草草收功下床。泉蓋峙幾乎同時醒來,提鼻嗅著亦穿靴下床:“好香,今天有口福了。”
正要循香覓食,腳步聲響,花歸處與大祚榮一先一後走進屋來。大祚榮的態度永遠讓人感覺真誠,關切的表情相當到位:“花兄說你們受了重傷,嚇我一跳,剛才進來看過,才放心,氣色都不錯,歇息幾天便緩過來。”
寒花笑猜測他不會隻是來探看傷勢這麼簡單,不急於挑明,虛與委蛇:“多謝大先生費心。”向花歸處,“好香,誰做的飯菜?”
花歸處:“還會有誰?左懸燈,沒想到她還有這一手。”
寒花笑:“大先生有口福呢,走,我們去嚐嚐左懸燈的手藝。”
花歸處沒好氣地:“什麼口福?好過鼻子,氣死肚子,人家就弄了一丁點飯菜,自己吃得精光,哪有我們的份?”
寒花笑微微臉紅,幹咳一聲:“那我去做飯,大先生先歇著。”
大祚榮伸手攔住:“不用,我馬囊裏有些熟食,剛才在屋裏還找到幾壇老酒,我去拿來,我們邊吃邊喝邊聊。”轉身欲去。
寒花笑連忙攔住:“酒不能喝呢,師門有禁令,我們三個多少亦都帶了傷。”
大祚榮一拍腦袋:“對對對,我給忘了,不喝酒,光吃菜。”大步出門。
花歸處到桌邊坐下:“給你們說下城裏的事,信都城現在都亂套了,何阿小個兔崽子給我們嚇怕了,火急火燎地撤出信都,往東邊逃竄。他們前腳剛出城,鄭導後腳就砍掉了丁振武的腦袋,向左輕揚投降,紅日軍和烈日軍現在正在城裏大肆搜捕漢奸,鬧得雞飛狗跳。”
寒花笑:“左功定呢?跟何阿小一起走的麼?”
花歸處:“聽大祚榮說,他好像沒給何阿小一道,帶了一小隊人往南走了,”壓低聲音,“是不是去平棘不太清楚,大祚榮語焉不詳,我亦沒多問。”
獨門獨院,戰馬就在門外,大祚榮片刻便捧著一個大油紙包折返回來,將包放到桌上:“先隨便吃點,吃不飽我再進城買去。”
寒花笑不客氣地打開油紙包,撕下一條雞腿,大快朵頤,邊含糊不清地問:“大先生,可知左功定哪裏去了?刺殺駱務整的酬金他還沒付呢,我都快窮死了,一文錢都沒有呢。”
大祚榮亦撕一塊肉,很有型地慢慢吃著:“左懸燈在你手裏,不怕他賴賬。”
寒花笑:“大先生玩笑了,我總不能拿個女兒家當人質呢。”
大祚榮:“說得亦是。”吞下口中食物,“聽說,左功定去了平棘,小道消息不一定靠譜。”頓挫,頗有深意地,“平棘又沒有寶貝,這個時候,他跑去做甚?”
寒花笑:“大先生的小道消息就很靠譜了,”向泉蓋峙,“要不,你陪我去平棘找找?”
大祚榮:“找到他他亦未必認賬,需知他現在就是駱務整。”
寒花笑:“死馬當活馬醫吧,他不是街頭無賴,多少會付給我點酬勞呢。”
大祚榮:“試試亦好。”目光有意無意地掠過寒花笑雙腳,話鋒忽然一轉,“聽鄭導說,左飛揚送給你一雙靴子後才伏劍自戕,有意思。”
寒花笑早已想好說辭:“大先生眼裏不揉沙子,其實,靴子裏藏了些東西呢,太陽旗的全部家當都記在裏麵,左飛揚囑我交給左輕揚。”
大祚榮恍然的樣子:“左飛揚還真會托人,托付給寒兄弟的事絕沒有問題。”至於信或不信隻有他自己知道。
寒花笑反問:“大先生往下又有何打算?”
大祚榮苦笑:“還能怎樣?打道回府唄,再留下來亦沒什麼意思,”稍稍頓挫,“除非你們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認識三位,實屬三生有幸,不論需我做些什麼,隻管開口,大某義不容辭!”
寒花笑:“謝大先生錯愛,我們暫時沒……”
一陣急促馬蹄聲傳來,打斷他的說話,有四五騎的樣子,在院外煞地止步,旋即敲門聲響起,花歸處搶先站起:“是誰呀,我去看看。”才一邁腿,幾聲馬嘶傳來,身邊忽如旋風刮過,寒花笑已快到毫無道理可言地衝出門去,嚇他老大一跳,半天才回過神來,抱怨一句,“搞什麼鬼,一點都不穩重。”快步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