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歸處一眼看見泉蓋峙身後的左言遲,錯愕之餘,探手便要拔劍,寒花笑搶先按住他,簡單解釋:“別激動,左先生就是我剛才說的高利貸債主,我欠了他一條命呢。”
左言遲稍稍適應光線,臉皮頗厚地表現出恰如其分的驚喜:“花兄,你總算來了,我還擔心你出了什麼差池呢。”
花歸處悻悻然鬆開劍柄,嘴角彎出一絲譏諷:“我們腳底下沒有你左兄敏捷,倒是容易出差池。”
左言遲不以為忤,臉上現出愧色:“花兄罵得好,不解氣的話,打我一頓亦要得。”苦笑,“不過,我亦是身不由己,別有苦衷。”
花歸處冷笑一聲:“要我解氣,沒那多婆婆媽媽的,一劍解決!”
左言遲此來主要是送契丹軍服和沙叱勳令箭並確定最後計劃,寒花笑見他兩手空空,隱約猜到些什麼,問:“左先生,計劃有變麼?”
左言遲先將房門關上,不答反問:“寒兄,是你在太陽坊逼死左飛揚對吧?聽說,何阿小很器重寒兄,收為貼身近衛,是麼?”
寒花笑與泉蓋峙對視一眼,各自心照不宣,泉蓋峙不想太便宜他,搶先:“有了近衛身份,救懸燈便容易許多,若能偽造出何阿小的令箭,大可以乘他不在,直接下地牢將人提走。”
左言遲幹笑一聲:“何阿小的令箭怕不好弄,寒兄弟怎樣想法?”
寒花笑本來不想給左言遲兜圈子,泉蓋既然開口,隻好陪著:“左先生不妨去弄弄看,何阿小的令箭比沙叱勳的令箭管用多了。”
左言遲技窮,稍稍沉默,口吐真言:“寒兄,憑你現在的大好身份,救懸燈實在有些浪費,何阿小白披一張人皮,其實就是一頭茹毛飲血的畜生,凶蠻暴戾,殺人如麻,寒兄能成為他的近衛,是老天開眼,擺明要借寒兄之手鏟除此獠,請寒兄務必珍惜,切莫錯過此天賜良機,解信都百姓倒懸之苦!”
話說得慷慨激昂,卻是實足的官樣文章,虛偽得令人生厭,泉蓋峙冷冷地:“左懸燈怎辦,不救了?”
左言遲目光閃爍:“隻要何阿小伏誅,家父便可重拾權柄,懸燈,”周全地瞥一眼花歸處,“還有劫燕然,都可以設法營救,就算一時不能放出來,亦可保全住性命。”
泉蓋峙嗤之以鼻:“何阿小一介莽夫令尊都沒法擺平,沙叱勳、蕭頓、帝利俠哪個不比何阿小精明?令尊憑什麼壓製住他們,奪回權柄?”
左言遲認準寒花笑好欺,盯住他:“曉以時日,家父自可想辦法製服何阿小,可我們等得,信都百姓等不得,寒兄你就算沒看見亦該有所耳聞,何阿小每天何止殺成百成千的無辜百姓,早一天鏟除他便可救活無數條性命。”
寒花笑心知他已看穿自己,無心再為難他,閃目卻見花歸處一個眼色過來,料想他一定有什麼話不想當左言遲說出,會意地閉嘴。
左言遲見他們都悶不作聲,不接他話茬,目光亂閃一陣,祭出最後一招:“要不我們雙管齊下,照原先說好的依舊下獄救人,可寒兄你不用出頭,由花兄代替,”向花歸處,“花兄一定希望親自救出劫先生對吧?”繼續自說自話,“等何阿小聞訊趕去,寒兄說不定還有機會乘亂下手,以雷霆一擊,誅殺此獠!”
三人繼續沉默片刻,寒花笑在左言遲殷殷注視之下,征詢地分別看一眼泉蓋峙與花歸處,說:“行吧,先這麼說,花歸處才來,具體怎樣做我們還需合計合計,左先生沒帶軍服和令箭來麼?”
左言遲既打算將救人計劃改為殺人計劃,自然沒帶這些救人用的道具,尷尬地笑笑:“出門急,忘了,我現在就回去拿,”先由懷中又取出一張麵具,遞來,“秋世伯翻箱底又找到這麼一張麵具,正好你們三個一人一張。”
原計劃隻需要兩人喬裝救人,秋雲岫便隻有兩張麵具,現在需要多一人喬裝參與,便又翻箱底找出一張麵具,這話隻能騙鬼。不過,說破來亦沒什麼意思,寒花笑接過麵具:“左先生快去快回,我們等你。”
看著左言遲有些灰溜溜地出屋,花歸處忍不住“呸”了一聲,耐著性子,等他腳步走遠,才向寒花笑:“大祚榮讓我給你帶句話,你不能再回何阿小身邊,帝利俠認定你不可靠,跟蕭頓私下裏商量過,打算你一回去就把你除掉。”
大祚榮的情報無疑來自鄭導,打過幾次交道,看得出鄭導人頗精明,應該不會弄錯。寒花笑心中惋惜,早知道帝利俠不是個善茬,卻沒料到他做事如此果斷,由他守著,想除掉何阿小殊不容易:“看來,刺殺何阿小還需從長計議,”稍稍沉吟,“那就照原計劃,先救人吧。”向泉蓋峙,“我們進去,”再向花歸處,“你在外麵策應。”
花歸處不肯:“憑什麼你們進去,我在外麵?”
寒花笑耐心解釋:“三個人太多,惹眼,泉蓋會契丹話,我會開鎖,左懸燈和你未來嶽丈都關在單獨的重犯牢房,非得弄開鎖才能進去。”見花歸處無語,追憶前情,“具體細節我們待會再說,方才給左言遲打斷,你說趙州還有九座密庫,不可能呢,何阿小已發現了五座,頂多還剩下八座。”由花歸處先前的反應判斷,八,九之差似乎不是簡單的算術問題。
花歸處:“你算得倒快,可你沒我知道得多……”打住,轉向泉蓋,“沒吃的?”
泉蓋峙:“光剩些冷食,我讓廚子加熱下,待會送來。”
花歸處這才再向寒花笑:“想不想聽?想聽豎起耳朵,別亂賣弄你的算術!”見寒花笑與泉蓋峙各自閉緊嘴巴,做出洗耳恭聽姿態,感覺滿意,這才開講,“竇建德早先在冀州建了五座地庫是吧?李建成後來又加建了八座,不過不是在冀州,在趙州,全都是秋陽曦主持興建,算在一起叫成十三庫,可建完後,李建成的哪個謀士亂出主意說一邊八個一邊五個,不好,該在趙州補建一庫,合成九五至尊之數,才大吉大利,李建成覺得頂有道理,就叫秋陽曦又在趙州加建了一庫,所以趙州總共就是九座地庫。”
寒花笑與泉蓋峙麵麵相覷,十三庫花樣之多早把他們弄得暈頭轉向,不曾想末了連名稱都弄錯來。寒花笑將信將疑地:“這些都是那個吳傑告訴你的?”
花歸處點頭:“那小子不經嚇,隨便嚇嚇,什麼都交待出來。”
仔細推敲,花歸處由這個吳傑那裏嚇出來的信息倒是蠻合情理,吳傑的小腦袋怕編不出這樣的謊話,寒花笑:“你是在金烏館外撞見他的?他去金烏館幹什麼?”
花歸處:“他是衝著左飛揚去的,聽他說,何阿小得到的圖紙隻能找出冀州的五座密庫,趙州九庫的圖紙可能落在左飛揚手裏。”
果不其然,丁問二真是衝著趙州的密庫而來,趙州那八,九座密庫裏難道有什麼很吸引他的東西?寒花笑:“十三庫關吳傑什麼事,他想從中得到什麼?”
花歸處:“我問了,他說是聽丁問二吩咐做事,他就是個跑腿的,亦不知道丁問二找十三庫想幹什麼。我把他唬得臉都綠了,看樣子是真不知道。”
寒花笑:“他現在在哪裏?”
花歸處懊惱起來:“氣死人了,在城裏不方便,我帶姓吳的出城審問,你猜又碰見誰?”不等寒花笑猜,自己先說出來,“‘要死要活’陳索男知道吧?就碰上他,我一身傷還以為撿了個活寶,讓他給我治傷,他手段真是要得,幾粒藥丸服下去,我恢複得飛快,然後他說要給我推宮活血,我求之不得呀,給他一推,舒服透了,稀裏糊塗就睡著過去,等醒來,倆兔崽子全他媽的不見了!”歎一口氣,“看我遇見的都是些什麼鳥人,他兩個加你一塊堆正好是天底下最沒膽的三個膽小鬼。”
寒花笑早已看出花歸處恢複得相當不錯,比自己有過之無不及:“我說你怎會恢複得這樣好來,還以為你真練成了複原大法。”再度掏出懷中絹圖,展開,細看,卻怎麼亦看不出是九座庫房的形製。
花歸處湊上腦袋,好奇:“這是什麼玩意兒?”
寒花笑簡單將此圖得來經過告之,三人又顛來倒去地看了半天絹圖,直到夥計把熱好的飯菜送來,誰亦沒看出個子醜寅卯來。寒花笑隻好又將絹圖收起,苦笑:“跟天書一樣,叫誰看得懂?我需去平棘看看,到地方或許就弄明白。”平棘是趙州州治所在。
泉蓋峙:“趙州是鏡花旗的地盤,你不是和百丈冰有那個……交情,要不讓他幫忙看看。”稍稍頓挫,“不過,他跟秋雲岫到底什麼瓜葛很難說,反正不太可靠。”
花歸處邊吃邊說:“明日先救出人來,完了,我陪你去平棘,那邊我有幾個酒肉朋友,讓他們幫忙一起找,人多好辦事,用不多久包管找到。”
泉蓋峙摸著虯髯,向寒花笑:“左懸燈和劫燕然分別關在兩個角落,你去過金烏館地牢,估算一下,要分別去救他們來不來得及?時間耽擱太久有夠麻煩。”
花歸處咽下一口飯菜:“我有個好主意,”亦向寒花笑,“下到地牢後你便開始脫衣服,惹得那幫看守都來看你,泉蓋便好乘機溜進去救人。”
寒花笑:“別鬧了,我裏外就兩件衣服,一眨眼就精光呢。”
花歸處:“你不會多穿點,再脫慢點?”亂笑起來,差點嗆到。
寒花笑回到正題:“應該來得及呢。”向花歸處交待任務,“明日左飛揚會在金烏館後門安排一輛馬車,你在外間務必把這輛馬車控製起來,下手不要太早,免得驚動了左言遲,具體時間你自己把握。”
花歸處點頭:“行,外麵交給我了。”稍稍頓挫,有些為難地,“不過,裏邊有些難辦,我都打聽清楚,劫燕然給何阿小擺布得夠嗆,怕未必能自己走路。”
寒花笑與泉蓋峙各自一怔,對視一眼,寒花笑:“左言遲怎沒說起?”劫燕然若失去行走能力,無疑將大大增加援救難度,花歸處都能打聽到的消息,左言遲沒可能不知道,他知而不言,到底安著什麼心思?
泉蓋峙:“大概他現在一門心思隻想刺殺何阿小,沒打算救人。”稍事沉吟,“要不,我再找人打聽一下,亦說不定劫燕然沒傷那麼重。”
泉蓋峙的分析不無道理,可寒花笑隱隱感覺左言遲還是隱瞞了什麼:“等會左言遲再來,我直接問問他劫燕然現在情形,看他怎樣說。”
泉蓋峙反對:“還是什麼都別說好,他給我們藏著心眼,我們不能把底全兜給他,他知道越多,我們越難防他。”
花歸處附議:“對,別給他說,我們自己去查。”
泉蓋峙:“我仔細盤算過,隻要左輕揚佯攻的人馬到位,何阿小必定領人前去守衛城池,金烏館頂多隻會留下看守地牢的一百來人,其中頂尖好手隻蕭頓一個,這一百來人且不可能都守在院子裏,院裏頂多幾名值班守衛,就算在地牢裏失風動起手來,隻要動作夠快,我們亦能搶先衝出院外,再退一萬步說,就算蕭頓及時領人出來攔截,憑你我,還有小花接應,背亦能把劫燕然背到馬車上。”上了馬車,就算劫燕然沒了兩條腿亦不怕也。
想起來容易的事情做起來未必容易,意外無所不在,寒花笑不敢過於樂觀,卻亦不願散播悲觀情緒,稍加思索:“先弄清劫燕然和左懸燈的情形再說吧,”向泉蓋,“你有把握去查清楚麼,要不要找大祚榮幫忙?”
泉蓋峙胸有成竹:“放心,這些年我在信都還有點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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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陽坊露過的麵具不能再戴,寒花笑換上左言遲新給的麵具,花歸處則依舊帶著他的大鬥笠,遮頭蓋臉。兩人閑聊一陣,亦戴著麵具的泉蓋峙拐過街口,快步走來,轉眼到跟前,壓低聲音:“弄清楚了,劫燕然的確吃了不少苦頭,”瞥一眼花歸處,“還有更糟糕的,他已不在金烏館內,據說是偷偷押往營州去了。”
花歸處懊惱地亂罵一聲,咬牙:“何阿小個兔崽子,老子饒不了你!”問,“把他弄去營州做甚?”
泉蓋峙搖頭:“不知道。現在怎辦,還救不救左懸燈?”
花歸處見兩人都看著自己,忍住氣:“救,左懸燈是刺殺駱務整被俘,是我們搭班夥計,怎都先救了她再說。”
寒花笑安慰地拍一拍他肩膀,本想說救出左懸燈後陪他一起北上援救劫燕然,可心底更想趕往平棘追查趙州九庫,一時難以決定何去何從,不便提前做出承諾,轉向泉蓋峙:“有沒有打聽到堂定言下落?”
泉蓋峙搖頭:“沒。不過,還有個消息,契丹人這兩天就要開拔滾蛋了。”
寒花笑一怔:“回營州?不要武器了?”
泉蓋峙再搖頭表示不知,待要說話,蹄聲疾起,南邊一騎健馬狂奔而來,自三人麵前疾馳而過。那是一名契丹騎兵,顯然正趕往金烏館報信。泉蓋峙抬頭看看日頭,估摸下時間:“左輕揚提前動手了。”
花歸處巴不得早點救出左懸燈來,好動身去追劫燕然:“提前好,正好我等得心煩。”
泉蓋峙:“話不是這麼說,行軍打仗,約定什麼時候就得是什麼時候,早一點晚一點都沒法協同,”歎一口氣,“左輕揚提前動手要麼是沉不住氣,要麼是無法禦眾,總之不是什麼好事。”
寒花笑:“打仗我是不懂,可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好在我們已準備妥當。”
泉蓋峙憂心忡忡:“我是擔心左輕揚如此草率,會吃大虧。”
花歸處:“反正是佯攻,又不讓她真來攻城,草率就草率些,吃不了多大虧。”樂觀地,“現在隻需救左懸燈一個,容易許多,你們進去三下五除二把人救出來,給左輕揚發信號,讓她退兵,不就萬事大吉?”
泉蓋峙想想亦頗在理,向寒花笑:“開鎖你有把握麼,到時可別被鎖難住。”
寒花笑:“左輕揚當日就關在那間牢房,我留意過門鎖,沒問題,那種鎖簡單得很,”稍微吹噓一下,“我少說開過幾萬把呢。”
三人又閑聊一陣,金烏館方向倏忽蹄聲大作,何阿小反應相當迅速,這短短一刻便已整裝而出,數百契丹馬隊疾馳而來,疾馳而過,雖說不上有多整齊,但彼此顯然相處頗久,默契渾成,帝利俠更是在何阿小四周布置起嚴密禁戒,刺殺毫無可能。
寒花笑很專業地通過各種角度觀察,看出帝利俠已深刻吸取白狼坡教訓,防衛無微不至,刺殺何阿小恐怕要另覓蹊徑,靠出其不意的突襲肯定行不通也,該從哪方麵下手呢?苦思冥想中,一旁泉蓋峙輕輕以肘一撞他:“走吧,該我們了。”
寒花笑如夢方醒,收回心思,隨他向金烏館方向行去。泉蓋峙壓低聲音:“剛才想什麼想得發呆?是不是有辦法宰掉何阿小了?”
寒花笑搖頭苦笑:“是在想辦法,還沒想出頭緒呢。”
三人都不再說話,默默來在金烏館後門附近,閃入一條小巷,確定四周無人,寒花笑與泉蓋峙各自脫下外罩的大氅,現出契丹軍裝束,彼此打量一番,確定沒什麼破綻,將大氅交給花歸處,翻身由原路退出小巷。
來在金烏館後門,泉蓋峙上前敲門,過一會才有腳步傳來,門旋即開啟,一名契丹戰士探出半邊身子,給泉蓋峙嘰裏咕嚕地交涉片刻,又將門關上,走開。泉蓋峙低聲告訴寒花笑,還從來沒人來此提過犯人,那契丹兵做不得主,要向蕭頓請示。
寒花笑大致已猜出其意,無可奈何,老實等著。過了老大一陣,連一向沉穩的泉蓋峙都有些焦躁起來,腳步聲才再度響起,門開,一名中等身材,蓄著山羊胡子的精幹漢子站在門後,看穿著打扮當是蕭頓無疑。
在他狐疑的審視下,泉蓋峙再度展開交涉,不知是泉蓋說辭無懈可擊還是兩人的自若神情令人信服,蕭頓臉上狐疑之色漸漸褪去,不耐煩地往旁一讓,揮手示意他們進去,旋即自顧轉身向東院行去。
開局不錯,兩人信心大振,邁步行入院中。院內情形恰如泉蓋峙所料,除了開門的那名契丹兵,隻有通往西院的月亮門前還站著另一名守衛,聽聲音,其他契丹人都在東院內,吵吵囔囔地大概正在賭博,泉蓋峙見慣場麵,神態自若,直趨西院月亮門,與門邊守衛胡亂打聲招呼,大搖大擺地進到西院。
地牢入口便在西院一間廂房內,房裏房外都無人看守,大白天的,契丹人顯然相當鬆懈,壓根沒想到會有人前來劫獄救人。二人沿著狹窄的石梯拾階而下,暢通無阻地下到地牢之中。地牢內一如從前,不多的幾枝火把昏昏而燃,空氣窒濁,氣氛卻不沉悶,看守雖然大多不再是太陽旗眾,換成契丹人,卻一樣亦是圍在一張大桌前呼盧喝雉,興起處大聲吆喝,唯一比上回多出的是一旁刑房傳出的聲聲刺耳慘叫。
按左言遲介紹地牢內看守共有五十人,分做兩班每班正好該是這麼多人,其中還有幾個漢人,無疑是丁振武手下。泉蓋峙認準一名軍官模樣的契丹人,上前招呼。那人賭興正歡,心不在焉地虛應兩聲,眼睛堅定不移地固定在賭桌上。
泉蓋峙與寒花笑交換一個眼色,故意壓低聲音給那軍官嘀咕幾句什麼,軍官亦不知有沒有聽清,胡亂點頭,泉蓋峙得償所願,抓起扔在桌上的一大串鑰匙,向寒花笑打個手勢,便要向地牢深處行去,軍官卻如夢方醒,高聲喊住他們。
泉蓋峙暗叫晦氣,無可奈何繼續與他交涉,他的目光卻再度沉迷到賭桌上,有一句沒一句地敷衍著,泉蓋峙隻能耐著性子給他周旋,大費周章,總算給他說明來意,獲得提人許可。
雖說耽誤不少時間,好在看守是一窩純種賭徒,一心全在賭桌上,既得軍官許可,再沒人搭理他們,泉蓋峙大大方方地抓起一枝火把,與寒花笑大搖大擺,直趨地牢西北角落。接近,才發現那間單獨的牢房前還有一名看守,神情沮喪,沒精打采。
看見他們,稍加分辨,確定是陌生人,好奇地發問:“誰呀?”
泉蓋峙趨前,用契丹語嘰裏咕嚕過去,那人顯然是太陽旗眾,聽不懂,有些發呆。寒花笑敏捷向他靠攏,嘴裏低聲說著:“來提犯人呢,鬧肚子,他們說這裏有茅房,咦,奇怪,茅房還有人把守?”
看守惱得一翻白眼:“你看清來,孫子才他媽守茅房的!”話音才落,眼前一花,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已軟綿綿委地。
泉蓋峙方才拿到的鑰匙少說有百十來把,不能一把一把去試,估計這看守身上必有鑰匙,探手托住他身體,三翻兩找尋出一串鑰匙,亦有七八把之多,弄不清哪把,待要全部交給寒花笑,扭頭卻發現後者早已將門打開,不由向他一豎大拇哥,跟著他閃身進到牢房。
裏間再無看守,左懸燈隔著鐵柵,蜷縮在牆角,精神委頓,低垂著頭,寒花笑與泉蓋峙的闖入沒有激起她絲毫反應。寒花笑趨前,拿根鐵絲三撥兩撥將鐵柵上的大鎖弄開,低聲呼喚:“懸燈,是我們呢,來救你出去。”
左懸燈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來,驟見兩人麵孔又怔住,一臉迷惑。被囚僅僅數日她不但憔悴得嚇人,且變得格外遲鈍,一時竟沒想到兩人戴著麵具。寒花笑熟練地解開她腳上重鐐:“戴著麵具呢,難看些,你且將就看著,等逃出去我就摘掉。”
左懸燈眼中煥出一線微弱的神采,扶住他肩膀,一用力站立起來,嘴唇微微動了動,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出聲。
寒花笑看她虛弱的樣子,大為擔心:“還走不走得路?”
左懸燈保持沉默,隻是微微地點一點頭。
寒花笑騰出左手攙住她,隱隱感覺她並不似看上去那樣虛弱,似乎有一種不可捉摸的力量正在悄然新生,無暇細究,向泉蓋峙:“走。”
泉蓋峙應聲轉身,在頭前開路,寒花笑攙著左懸燈緊緊跟上。
那夥看守絲毫沒有覺察發生了什麼事情,精力全在賭桌上,繼續罵罵咧咧地賭得熱火朝天,甚至沒人朝這邊望來一眼,三人猶如隱形了一般,順利得有些匪夷所思地來在石梯前。
泉蓋峙懶得去還鑰匙,悶頭拾階而上,心中暗叫僥幸,白天救人還真是對了路子,這一趟如入無人之境,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懸燈提出,隻要通過這段狹長台階,上到地麵,便再沒有什麼可以擔心,即使被識破身份,那區區兩名守衛亦攔不住他們,等蕭頓聞聲趕到,他們早已登上馬車遠走高飛也!
正要舒一口氣,頭頂,腳步倏忽響起,迎麵下來,步履矯健,顯然不是尋常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