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醒來,他已睡在一張床上,渾身被紗布纏得粽子似地,一動亦不能動,而且痛,稍稍一動,更疼得厲害,想換一個睡姿都無法做到,隻能力所能及地轉動目光,漸漸看清這是一間掛滿獸皮的小屋,獸皮的氣味與藥味混雜在一起,加倍的難聞,大好的陽光從敞開的窗子射進,證明這是一個豔陽高照的白天,屋裏沒有別人,屋外很安靜,闃無人聲,靜得讓他生出被遺棄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細碎的腳步才打破寧靜,一個小腦袋隨即從窗口探進,看見寒花笑,立即用小男孩特有的高亢童音大聲叫喚起來:“爺爺,那個大粽子醒了!”同時一個跟鬥從窗戶翻將進來。門是敞開的,他不走門,很有做賊的潛質。
一蹦,蹦到寒花笑床前,小手快快地摸了一下寒花笑最痛的胸口,見他疼得呲牙咧嘴,趕緊縮回手去,關心地問:“真得很疼?有多疼?比屁股上挨八下大板子還疼麼?”
寒花笑連說話都很痛:“別再碰我。”
小男孩:“我天天都來碰過你,你以前都不喊疼來,光會睡。”
寒花笑遲鈍地想了想,問:“天天?幾天?”
小男孩掰著指頭算了算:“三天。睡著了就不知道疼了對麼?”
一聲輕嗽,自門口傳來,小男孩回頭,邀功:“爺爺,他醒了,是我第一個發現的。”
一名五十開外的胖老人款步而入,沉下臉,對小男孩:“玩去。”
小男孩給寒花笑做個鬼臉,依然從窗口翻了出去。
胖老人端把椅子,在床前坐下,臉色轉為和氣,不急著給寒花笑說話,探手把住寒花笑的脈門,少傾,點一點頭:“你的體質好得很,”頓一頓,加重語氣,“相當之好,明天應該就能下地了。”
這是個好消息,寒花笑先道一聲謝,才問:“老先生,這是哪裏,我又怎會在此?”暗自祈禱,這個胖老頭千萬別是左懸燈卸除化裝後的真實模樣,否則,光憑抱住她小蠻腰時的衝動,他就得找麵牆一頭撞死。
還好,胖老人的回答讓他暫時安心:“這裏叫落雁山莊,是懸燈將你帶來。”
寒花笑裝模作樣地想了想:“懸燈?是誰呢,長什麼樣子,我怎麼記不起來?”
胖老頭一臉迷惑:“不會吧,她那麼漂亮個小丫頭,任誰看上一眼,都忘不掉,你會想不起她來?”盯著他的腦袋,大概在懷疑他的頭部內傷比預料的嚴重。
寒花笑這才放下心來,雖說左懸燈有否戴麵具,長得好不好看跟自己沒什麼相幹,確定一下還是很有必要,含糊地“哦”一聲,問:“老先生怎樣稱呼?”
胖老人有些不放心地探手量一量他額頭溫度:“秋雲岫。”
寒花笑心騰地一跳,暗叫菩薩保佑,秋是個稀罕姓氏,這個胖老頭莫非是秋陽曦的真正傳人?自己這個西貝貨對秋陽曦所知相當有限,哪裏經得起人家盤問?一旦瞎話穿幫泄底,明天就不用下地也!
果然,秋雲岫的問題毫不耽擱地開始:“聽懸燈說,你和我很有些淵源?你的師傅叫……”
當初信口瞎編的名字,還真有點記不住,幸好方才誤打誤撞地假裝記憶受損,寒花笑正好裝蒜,皺著眉頭,苦苦回想:“就在嘴邊上,怎會想不起來,我這是怎麼了?哦,對了,姓寒,上念下祖。”先給自己預留退路,“老先生,我這是怎麼了?好像什麼都忘掉呢。”
秋雲岫好言寬慰:“你燒了幾天,剛剛醒來,腦子有點亂是正常的,慢慢會好起來。”眯起眼睛自言自語,“寒念祖?”有頃,繼續,“聽老輩人說,當年三叔亦逃出那幫馬匪的毒手,卻是下落不明,他一直都隨祖父建造十三庫,大概是劫後憑記憶繪出了十三庫的圖紙。你衣服上畫的那幅圖我看了,可惜被血糊了,看不清,你懷裏那張圖我亦看了,像隻是一小部分,其他部分呢?”
寒花笑心跳加速,他隻給左懸燈講了從薛老二處臨摹的那幅殘圖,說是自己那個子虛烏有的師傅臨終前交給他,卻隱瞞了由封定塵處得到的另一幅殘圖,想解釋那個子虛烏有的師傅為何給自己一幅殘圖,又將另一幅摹在衣服上給他,很有些難度。還好這個秋雲岫沒問,他自然不能去主動解釋,繼續偽裝失憶:“想不起來,容我慢慢想想,”轉移話題,“聽起來,老先生好像是我秋師祖的後裔?”
秋雲岫頷首:“他老人家是我曾祖。”
寒花笑虛偽地歡呼一聲:“方才聽老先生說姓秋,我就猜遇到親人了,我該怎樣稱呼您呢?”不等秋雲岫回答,“我亦記不起師傅和師祖具體是什麼關係,不如我就叫您師叔可以麼?”
秋雲岫無意在這上麵糾纏,點頭:“好,我們就按年紀論交。”
寒花笑趕緊聯絡下感情:“多謝師叔相救,還有左懸燈,不是她我就讓人殺掉呢。”探問,“她是太陽旗的人吧?我猜是左飛揚的堂妹。”若果真如此,需是大大不妙,按封定塵說法,方平和的五幅殘圖都落在左飛揚手裏,跟自己手裏殘圖一比較,自己的謊言便被徹底揭穿。
秋雲岫不置然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何況是自家人。你剛剛醒過來,身子還虛,不宜勞累,先說這些,好好休息。”起身,款步離去。
寒花笑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腦子亂成一團,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卻理不出一點頭緒,徒自想得頭疼,索性不去亂想,調整氣息,內力雖然微弱,卻頗可以在丹田聚集,試著運行一下,還是有些難以為繼,放棄,又胡思亂想一回,倦意來襲,漸漸昏昏睡去。
再被腳步聲驚醒已不知過去了多久,窗外依然陽光明媚。小男孩端著一罐藥在他床頭站住:“我又來了。”
寒花笑未雨綢繆:“別碰我。”
小男孩剛想伸出手,有些惋惜地止住:“爺爺讓給你送藥來,你吃不吃?我剛才嚐過了,苦死人,你要不吃我幫你倒掉,可你不要告訴我爺爺。”
寒花笑:“放那兒吧。你叫什麼?”
小男孩:“他們都叫我猴崽子,其實我有大名,叫秋浩風。”
寒花笑惦記李謝羽安危,問:“秋浩風,我問你,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姐姐現在怎樣?”
秋浩風:“死了。”
寒花笑失聲叫到:“什麼!誰殺了她?”不用問,凶手肯定是左懸燈。
秋浩風得意地奸笑,張牙舞爪地比劃著:“當然是我,我砍砍砍砍砍,就把她砍死來,臭左懸燈,敢踢老子屁股!”
寒花笑一口氣回過來,差一點又昏厥過去,巴不得下回懸燈把他的屁股踢爛才好:“大俠,我服了你,不是懸燈,還有一個姐姐。”倒亦小有收獲,知道這小子跟懸燈不和,或許可以利用。
秋浩風:“你說她呀?她沒死,我不濫殺無辜。”
寒花笑:“她還好麼?”
秋浩風:“好就不太好,被關在地牢裏,我去看她好幾回,她都不理我。”
寒花笑:“那個左懸燈沒有,打她吧?沒誰欺負她吧?”
秋浩風搖頭:“有我在,誰敢欺負她,我就砍砍砍砍砍死他們,”又張牙舞爪一通,隨後想到,“你這麼緊張她,她是你什麼人?老婆?”
知道李謝羽沒受虐待,寒花笑放下心來,便有些不再想說她,甚至不敢再去想她,轉移話題:“你把藥端來,我聞聞。”
秋浩風:“她是不是你老婆?等我長大來,就娶左懸燈做老婆,惹老子不高興就踢她屁股,看她凶不凶來!”端過藥,另一隻手扶著寒花笑稍稍坐起,雖然小,他手上還很有些力氣。
寒花笑提鼻嗅一嗅藥味,嗅不出所以然來,覺得來曆不明的藥還是不吃為好,向秋浩風:“你去幫我倒掉吧,倒遠一些。”
秋浩風:“倒多遠,倒到黃河去遠不遠?你倒會支使人來!”話雖這麼說,仍是放下他,端著藥向外走去,剛走出門,“媽呀”一聲又退回來,閃到桌前,將藥放回桌上,向寒花笑使一個眼色,退到窗邊,有些不安地盯著門外。
腳步聲響,片刻,懸燈俏生生的已走進門來,先盯住秋浩風,一臉厭煩:“猴崽子,鬼鬼祟祟地你做什麼?”
秋浩風不由小退半步:“不耐煩見你還不行?別老纏著我。”
懸燈揚手要打,秋浩風一個跟鬥從窗口竄出去飛也般逃掉,懸燈沒有追,虛張聲勢而已:“死猴崽子,抓住剝了你的猴皮!”見秋浩風跑得遠了,懶得理他,轉身來在寒花笑麵前,一指藥,冷冷地:“是不是心裏有鬼,不敢喝?”顯然看出秋浩風剛才是想把藥倒掉。
寒花笑不好意思往秋浩風身上賴:“哪裏有鬼?我從小就怕吃藥,好苦,不信你喝一口。”
懸燈:“怕苦是吧?我幫你倒掉?”
寒花笑聽出語氣不善,傻瓜才說好,屈服:“不倒,我喝。”
懸燈:“怎麼,不怕苦了?”
人家好歹救了自己一命,自己還疑東疑西,實在有些不應該,寒花笑滿懷愧疚:“想通了,良藥苦口利於病,不怕苦。”見她餘怒未消,繼續妥協,“要不,我喝兩份?”
懸燈:“要不,你去黃龍湯去?”
寒花笑想到一個有利於敦睦外交的理由:“那個,你見到秋師叔沒?我原來是他老人家的師侄。”
懸燈“哼”一聲:“失敬得很!”上前,很不溫柔地將他上身提起,胡亂在他背後塞上點靠背,讓他勉強能坐著,喝藥。
寒花笑疼得呲牙咧嘴,謹記著公鴨嗓子嚎叫而惹動她殺機的前例,不敢呻吟,強忍著:“不失敬,你和秋師叔很熟麼?”
懸燈不理他,掇椅子在床前坐下,端起藥來:“這就是碗毒藥,毒死你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張嘴!”
寒花笑還想追問她與秋雲岫關係,懸燈已掄起調羹舀起一勺湯藥送來,不得已乖乖張嘴,隻能淪為聽眾。懸燈很猛的樣子倒真像在喂著毒藥:“你和那猴崽子倒蠻合得來,臭味相投,一副挨揍相,每天給你們一人一記窩心腳才好。”
她喂藥遠不如剝臉皮專業,鋤頭把式,寒花笑全神貫注地接招,才算沒給嗆死。懸燈運勺如風,不大工夫,便將藥喂完,碗一扔,瞪著直翻白眼地寒花笑:“罵你是為你好,別不知道好歹。”不給他發言的機會,“睡覺。欠了你的,晚上,再來給你喂藥。”起身揚長而去。
她腳步聲剛剛消失,秋浩風的小腦袋又從窗口探出,複翻將進來,同情地看著還在喘氣的寒花笑:“你運氣頂好,都沒給她弄死。”
寒花笑漸漸緩過氣來,問:“她是你什麼人?”
秋浩風:“我還沒決定,你說老婆是不是想打就打,想踢就踢的?”
寒花笑覺得,自己每天挨一記窩心腳很冤枉,秋浩風則的確有資格享此待遇:“她現在是你什麼人?”
秋浩風:“她是我爺爺的徒弟,本來我們頂要好的,後來她洗澡時,我把她的衣服燒掉,她就對我凶起來,見麵就打。”有些懊惱地,“聽人家說,你要燒掉誰的衣服,她就會更喜歡你,原來是騙人的。”
寒花笑深表同情:“別人的話不可全信呢,我亦上過當,”建議,“你給她認個錯不就行了?”
秋浩風:“誰說我沒認錯,沒用,她還打我來,”想一想,補充,“還好,之前我又燒掉她一次衣服,不算吃虧。”
寒花笑無語,放棄對此頑童進行教育改造,繼續收集情報:“她又是左飛揚的什麼人?”
秋浩風一臉迷糊:“她和左飛揚有什麼關係?”旋即想起,“對了,她是左鷹揚的老婆,左鷹揚還沒娶她就死掉來,你說她算左飛揚的什麼人?”
寒花笑又是一怔,一直猜想左懸燈是左飛揚的堂妹,怎都沒想到她竟是左鷹揚沒過門的老婆,果真如此,花歸處怕是要倒黴了,似她這般睚眥必報心狠手辣,肯放過他才怪:“他們都姓左,不是一家人?”
秋浩風:“秋菊亦姓秋,和我就不是一家人,你姓什麼來?”
秋菊是誰寒花笑才懶得管,突然發現自己很笨,左飛揚真實身份是契丹人,不一定真的姓左,左懸燈是否姓左亦難說,要姓左的就是一家,莫不成左功定父子亦和左飛揚是一家人?回答:“寒,寒花笑。”
秋浩風:“是不是鮮花的花,笑容的笑?我都會寫,不信寫給你看,”真就蘸著水在桌上寫出這兩個字來,問,“寒字怎麼寫?好象有點難,不如你改個姓來,跟我姓秋來?”
寒花笑不理他,繼續提問:“你們這莊子裏還有別人麼?這半天,除了你爺爺和懸燈,我再沒見過別人,亦沒聽到有人說話。”
秋浩風:“我們住在半山腰上,就聽不到人聲,山下蠻熱鬧來,年紀輕的農閑時都聚攏起來練習打仗,等你好了,我領你去看。”
記得左言遲說過,太陽旗在幾處農莊都暗中練兵,這些農兵才是左飛揚手中的王牌,莫非落雁山莊亦是左飛揚的產業?寒花笑問到:“這這莊子是左飛揚的麼?”
秋浩風有些搞不太清楚:“好像是吧,不過他管不來我們家。”在屋裏轉來轉去地有些轉厭了,寒花笑躺在床上亦沒什麼好玩,興致索然,打算去別處玩耍,“等下侍候你的仆人就來了,我去地牢裏看看你老婆去,有沒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她?”
寒花笑:“不好亂說,她哪裏是我老婆?”就算見了麵都不知該給李謝羽說些什麼,哪裏有什麼話好帶,“你能關照到的盡量關照她一下。”
秋浩風應一聲,翻過窗子去也。
寒花笑怔怔地看著他身影消失,滿腹疑雲:自己被包紮的粽子一般,封定塵那幅殘圖想必被秋雲岫收去,他與左飛揚關係還非同一般,這亦在情理之中,左飛揚想要得到十三庫武器,恐怕不光要收集全八張殘圖,還需要秋陽曦和人指引,對秋雲岫公關在情理之中,按照這個邏輯,左飛揚在得到五張殘圖後應該在第一時間來找秋雲岫求證真偽,那麼秋雲岫就不光看到自己手中殘圖,亦看到左飛揚手中殘圖,兩下一比較,怎麼可能不懷疑自己的身份?是自己想錯了,還是秋雲岫深藏不露?
想到頭昏腦脹,亦沒有正解,索性不去想,收束精神,再度凝神調息,嚐試運行真氣,這一回比上次好點,真氣雖然微弱,但已勉強可以運行開來,於是以此不規範的姿勢,澄懷入定,尋求忘我之境……
翌日,由混沌中醒來,精神大好,果然被秋雲岫言中,他已能夠下地。在秋浩風主動幫助下,將渾身繃帶解開,他傷口的愈合能力大大超過常人,較輕的傷口已結痂,右腿已無大礙,傷得較重的左腿亦恢複得相當不錯,借助秋浩風自製的一根拐杖,足可以行走自如。
能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秋浩風扶著,到秋雲岫屋裏再次致謝和問安,秋雲岫很內行地讓他在屋中走了兩圈,滿意地點頭:“不錯不錯,用不了幾天又是條鮮蹦亂跳的好漢了。”
寒花笑:“都是師叔的藥好,以後我天天吃師叔的藥。”
秋雲岫笑容可掬,完全看不出暗藏機心的樣子:“尋常草藥,我隻是粗通岐黃,全仗你自己底子好。”話鋒隨即一轉,“對了,懸燈把那個姓李的丫頭關在地牢裏,這丫頭脾氣挺大,不肯吃東西不肯喝水,已經好幾天了,你最好去勸勸她,餓壞來還不是自己吃虧?”
寒花笑兩腿有些發軟:“她,現在怎樣?”
秋雲岫:“還活著,不過,能活多久,就不好說了。”
寒花笑:“她和我有些誤會,師叔把她放了行麼?”
秋雲岫皺起眉頭:“我和她無冤無仇,亦不想關著她,可聽懸燈說她好像是李屹的女兒,就這麼放了她哪肯罷休?後患無窮呀,你去勸勸看,要是把誤會解開,我很樂意待她為上賓。”
寒花笑訥訥半晌,知道希望渺茫,卻沒有別的辦法,點頭:“我試一試。地牢在哪?”
秋浩風挺怕爺爺,一直不敢開口,這時搶著說:“我領你去。”眼睛乞求地望著秋雲岫。
秋雲岫頷首,吩咐:“不許淘氣。”
秋浩風亂應一聲,拉著寒花笑出門,向後邊行去。穿過兩重院落,來在一間小屋前,秋浩風一招手,向落後十幾步的寒花笑:“快點,你慢騰騰的想急死我呀?”
寒花笑不知他急什麼,思索著該對李謝羽說些什麼,不緊不慢地跟進屋中。估計這就是地牢了,好奇地問:“你家怎會有地牢?”
秋浩風:“不知道,是王尋玉讓人蓋的,他和左懸燈老是會抓些人來關在裏麵。”到西南牆角,伸手探入一個櫃子裏不知碰了什麼東西,激起機關啟動聲響,西北牆角的地麵隨即現出一個洞口。
寒花笑:“王尋玉是誰?”
秋浩風:“爺爺的另外一個徒弟,比左懸燈還討嫌,我都不愛理他。”跑到洞口,不走台階,一跳跳將下去。
寒花笑趨前,拄著拐杖一步步走下去,下麵點著油燈,一目了然,這其實就是一間密室,隻不過另半邊被木製柵欄隔開,為牢。室中沒有看守,借著昏暗的燈光燈可以看見一團人影正背朝外蜷縮在柵欄那邊的牆角,柵欄前放著食物與水,顯然沒有動過。
那伶丁消瘦的背影,與當日青春逼人、活力四射的李謝羽判若兩人,寒花笑心頭不由一酸,小聲吩咐秋浩風:“到外麵等我。”
秋浩風斷然搖頭:“不,我要盯著你。”
寒花笑拿他沒辦法,由他,上前,握住欄杆,向李謝羽的背影,幹咳一聲:“是我。我來,看看你。”
李謝羽隔了一會兒才微微一顫,而後身體遲鈍地轉動,轉過來,終於麵對著寒花笑。
寒花笑幾乎不敢相信麵前的她會是那個健美潑辣的李謝羽,蓬首垢麵,慘白憔悴的麵孔完全走形,了無生機,唯一表達著的隻是仇恨,而仇恨亦不是真用表情傳達過來,是用情緒。她不止虛弱,而且絕望!
寒花笑垂下頭,不讓淚水湧出,當日在陰陽穀她像一隻護雛的母雞試圖保護自己的情形曆曆在目,雖然他其實不需要她的守護,雖然她對他從來都不假顏色,可他一直都很在乎她在危險中一度給予他的關護之情。衝動地,他真想向她解釋不是自己欺負了她,理智卻阻止住他,那樣做其實很自私,無非是想解脫自己,根本無法改變她被欺負的事實,亦不能減輕她身心的痛苦,改善不了現狀。
他強自忍住淚水,許久才能重新抬起頭來,努力讓聲音輕佻:“我來看看你,你都快死了,還有力氣來殺我麼?”
李謝羽失神的眸子裏猛地射出一道光芒,卻一閃而逝。
寒花笑繼續:“等你餓死了,我就去找你爹,說是他女婿,讓他給我一個將軍當當,你說他會答應麼?聽說他很疼你,愛屋及烏,一定亦會疼我對吧?等我羽翼豐滿,說不定就把他幹掉,神刀營就是我的了,那該多威風!”
李謝羽的身體微微地顫抖。
寒花笑能感覺出什麼東西已在她體內激活,適可而止,轉向秋浩風:“這裏好臭,看著這臭婆娘我都快要嘔了,先去外麵透口氣,再回來繼續擺布她。你看住她,別讓她跑掉。”轉身,走開。
秋浩風饒有興趣地注視著李謝羽,她空洞的雙眼中有一種異樣的活力在遲鈍地複蘇,而後,目光開始緩緩地移動,停止在食物上和水上,咽喉微微地蠕動了一下。他機靈地上前,將它們向她推過去:“你吃吧,吃飽了養好精神好給他打仗,他沒多大本事,打打就打死來。”
李謝羽最後地遲疑了一下,撐起虛弱不堪的身體向前爬來,爬到食物和水前,開始了她幾天來的第一次飲食,樣子有點凶狠,似乎咀嚼咽下的全是寒花笑的血肉。
秋浩風好心地提醒:“你吃慢點,老人說餓好幾天突然吃東西很容易撐死來,你還沒打死他,自己先死掉多劃不來?”壓低聲音,“要不要我幫你?我可以在他的藥裏偷偷放點子巴豆。放老鼠藥就不行,我爺爺會剝了我的皮。”其實不需要他提醒,食物都特意做成稀糊狀,量亦不多,已考慮到不讓李謝羽撐死。
寒花笑來到屋外,整理思路,把往下該給李謝羽再說些什麼想清楚,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翻身,重返地牢,欣慰發現,食物和水已被李謝羽一掃而光。
見寒花笑進來,已恢複一些力氣地李謝羽抓起一隻碗向寒花笑砸去,這一次,準頭很正,可惜寒花笑反應很快,本能地一閃,躲過。
秋浩風趕緊將另一隻碗遞給李謝羽:“你來砸我一下。”
李謝羽接過碗來,依舊向寒花笑狠狠砸去,寒花笑這回有了準備,假裝躲了一躲,避開要害,讓碗砸在左肩,忘記彼處兩次脫臼,還沒有好完全,毫不誇張地慘叫一聲,痛苦呻吟。
李謝羽既中目標,再無力氣,喘著粗氣惡意地欣賞寒花笑的痛苦表情。
秋浩風將第三隻碗塞進李謝羽手裏,一跳跳到寒花笑身前,擋住他向李謝羽挑釁:“來呀,來呀,砸我,砸我!”
寒花笑擔心李謝羽在小小的滿足後再度崩潰,繞過秋浩風,來到柵欄前,收起輕佻,認真地:“你想清楚,就算我欺負了你,你要死要活的與我何幹?人活著,不會永遠隻遇上好事,遇上了壞事你越往壞處想,越會沉迷其中,無法自拔,結果隻能傷害自己,令親者痛,仇者快罷了。其實碰上再壞的事情天亦塌不下來,日子還要過下去,要是你爹像你一樣,碰上一點挫折就愁眉苦臉、尋死覓活,早就跟條臭魚一樣爛死在陰溝裏,哪有機會成為頂天立地的一代名將?”察言觀色,感覺她在極度抵觸的表情下,至少在聽著自己說話,“你崇拜你爹,想當女中豪傑,先得挺直腰板來,至少別這麼不堪一擊,隨隨便便就讓人抽掉脊梁。”
李謝羽不知有沒有聽進他的說話,呆呆地看著他的左手,似乎不願抬起頭以仰望地姿態看他,在他慷慨陳詞時她始終地沉默著,當他停止演說,思索往下該再說些什麼時,她倏忽毫無征兆和快不可言地,由柵欄間隙中探出雙手,一下子捉住他的左手,猛地拽入柵欄內,張嘴狠狠地一口咬下!
撕心裂肺之痛,令寒花笑頂想奮力抽回抽回胳膊,可那樣做的話,虛弱的李謝羽很可能要付出幾顆牙齒的代價。寒花笑於心不忍,扔掉拐杖,疾伸右手,掐住她的雙頰,多虧她已餓了三四天,身體極度虛弱,牙關的咬力有限,沒能咬下一塊肉去,被他右手用力一掐之下,終於鬆開口來。寒花笑踉蹌後退,捂住傷口,好一陣才能說出話來:“你冤枉我了,我沒做壞事,想都沒想過,”不由有些心虛,想還是想過的,“剛才是為了哄你吃飯才亂說呢。”麵對她絲毫不信的神情,解釋不下去,苦笑,“好好活著,我會設法讓你出去,回到你的朋友們當中,他們一定都在掛念著你。”接過秋浩風遞來的拐杖,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