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回 奉師命三小走長途2

此人年紀四十餘,高身材,紅臉膛,兩眉平拖,隻眉梢向上微微揚起,兩眼神光湛然,鼻如垂蒜,唇方口正,頦下一部短須,身穿青灰色團花綢布長袍,腳登綿靴,背手緩步,自在安閑。此人姓祁,名道生,正是這家酒店的東家。祁道生一進門,一眼瞥見陳炅三姐弟,先是一驚:這女娃子長得太像自己的女兒了。再看陳煜、陳燁,心裏暗暗稱讚:世上竟有長得如此俊美的幼童!因想這三人外出沒個大人相伴,其中必有緣故。嘴裏對小二說道:“沒眼色的東西,這三位小客人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嗎?還不整一個房間好好伺候!”其實祁道生自打進門,小二便彎腰控背唯唯諾諾的跟著,原本看著陳炅三姐弟吃飯的人也散開了點。祁道生先說了小二幾句,走到陳炅三姐弟麵前,拱了拱手,笑道:“在下姓祁,乃本店店東。此處狹小醃臢,別唐突了小貴客,我已命小二樓上另整一席,尊意如何?”陳炅說道:“出門在外,也不必講究,隻是有這麼多人看著,這飯吃得不自在,換席就不必了吧!”陳煜說道:“姐,我酒還沒喝好呢!換席就換席,這臘肉和臘雞味道不錯,再添一盤,酒也要再來一罈。”陳炅說道:“可別喝醉了!”陳燁說道:“沒事!”

祁道生倒也識趣,給陳炅姐弟換了一個雅間後,並不來摻和。少頃酒菜端到,小二也退出房間。陳炅問陳煜:“我們反正吃飽了就走,何必再換一席?費時又化銀兩?”陳煜說道:“今天我們走不了。”陳炅忙問:“這是為何?”陳燁說道:“可能要出點故事。”陳炅又問:“出什麼故事?和我們有關嗎?”陳煜說道:“剛才在下麵吃飯時,曾有兩個人麵色不善,年紀在二十出頭,背插單刀,向我們橫了一眼。其中一個說,‘這小妞長得不錯,今天晚上一塊做了!’固然不是為你而來,碰上了也就有你的份。”陳炅說道:“我和他們無怨無仇,又沒招惹他們,為什麼要做了我?”陳煜笑道:“誰叫姐姐你長得這樣漂亮,招惹了采花賊?”陳炅也笑道:“哪有弟弟這樣說姐姐的?你們有什麼打算?”陳煜說道:“這位店東也是個練家子,不過比姐你還要差一大截。這故事出在他身上也說不定。我們也不打算什麼,住下來看熱鬧。”

酒足飯飽,陳炅叫小二結帳。祁道生和小二一齊走了進來,祁道生問道:“酒菜還適口嗎?”陳煜說道:“酒不賴,臘肉和臘雞也好,那條大鯉魚也很鮮美,好幾天沒吃到如此美味了。”祁道生說道:“借問一句,三位是否住店?”陳燁笑道:“衝著你的酒和美味,我們住店吧!”陳炅問道:“可還有幹淨房間?我們姐弟三人,有一間也夠了。”祁道生說道:“既然住店,剛才吃的先記在櫃上。說到房間,若是給販夫走卒商賈一類人住,算得上幹淨舒適,若是小姐你和兩位小公子住,未免醃臢了些。在下薄有田產,莊園離此不到五裏,若不嫌棄,請到敝莊下榻。”陳炅看看陳煜和陳燁,見他們倆點頭,遂說道:“恭敬不如從命,隻是如此討擾,於心不安。”

原來這祁道生是周圍數十裏內出了名的大財主,雖在鎮子上開有酒店,自己和家眷卻住在莊園之中。一點不錯,他是練家子,但本領確實有限。他既不想開山門收徒,廣布勢力,也不行走江湖,博一點虛名。他練武隻為守住家產,不受人欺。今天偶然來酒店看看,恰遇陳炅、陳煜、陳燁姐弟三人。他先是叫小二另開雅席,繼而邀請三人去他莊園居住,他看出這姐弟三人並非常人,陳炅雖非綾羅裹體,金銀飾頭,其神情氣度絕非出於普通人家。她蛾眉淡掃秋波湛然,於婀娜嫵媚中看出勃勃英氣。而陳煜和陳燁兩人,尤其討人喜愛。他們舉止不脫天真稚氣,說的話卻是大人氣,而且酒量不俗,其身份卻又頗費猜詳。再說,陳炅必竟是小姑娘,入世不深,又是路過此地,即便有驚人武功,也不會於他不利。況且長得像女兒,如帶回去兩人做一塊兒站著比比,豈不有趣?祁道生簡簡單單道聲請,其實在腦子裏盤算了又盤算。

他的莊園名叫大槐樹莊,因村頭一棵大槐樹得名。靠山臨水,頗得風水之先。陳炅、陳煜、陳燁姐弟三人隨著祁道生走進莊內,放眼觀看,一丈多高的圍牆,第一進不大,過道不象過道,卻是迎送客人的止留之地。第二進才是客廳,五開間,花格子門,一尺高的門檻。第三進是內花廳,桌椅之類傢俱比第二進精細得多。第四進分東、西廂房,東廂房是三間樓房,自然是女眷所住了。廂房之後是一個不大的園子。陳煜和陳燁心中有事,一瞥之下,已把莊內房屋地形記在腦中。祁道生哪知道這些?把陳炅姐弟讓進花廳,一迭聲差人叫老婆、女兒前來見麵。

祁道生雖有家財萬貫,膝下卻沒有兒子。一個女兒,名叫玉蓉,年方十七,在爹娘心裏,也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寶貝疙瘩。聽下人說家裏來了姐弟三人,尤其那兩個弟弟,長得像畫上畫的那樣好看,心中好奇,應聲來到花廳。祁道生的老婆一見陳炅,也是一呆:這姑娘竟如此像女兒?再見陳煜、陳燁,當個希罕寶貝,越看越愛,拉住手問東問西。祁玉蓉見了陳炅,也是一見投緣。兩人站在一起,身材和五官果然相像,清秀明麗兼而有之。祁玉蓉養在閨中,舉止嫻雅,儀容端莊;陳炅跟弟弟學武,舉止清健,英華內斂。陳煜和陳燁對看一眼,一樣的心思:難怪有人心生歹念,祁莊主的女兒果然是個小美人。不是要一起做嗎?如今兩人住到一起,看你有無這個本事!

晚飯是酒店送來的,就擺在花廳。陳炅喜清淡,一碗飯足矣,門前清溪中的鯉魚也甚鮮美。陳煜和陳燁一人兩斤酒,卻隻用些臘味下酒。別說祁道生夫妻和祁玉蓉,便是站著伺候的下人見了,也暗暗稱奇:這點大孩子,如何如此好酒?莫非家裏是做酒的,從小吃慣了?祁道生笑問道:“聽姑娘是外地口音,不知從何而來,打算去哪裏?”陳炅含糊答道:“我家住在臨安鄉下,和兩個弟弟去武夷看姑姑。”祁道生又問:“我見姑娘神完氣足,英華內斂,想必是有極高明的武功了?難怪幾千裏的路程,就姑娘和兩位弟弟,也不請個人護送。”陳炅笑道:“學了幾天武,也是出門防個狼蟲虎豹,不敢稱高明兩字。倒是祁莊主,神氣清朗,步履穩健,一看就知是練武的。”祁道生笑道:“練過幾天莊稼把式,更不值一提了。”說了一會話,祁道生按排陳炅姐弟三人住在西廂房,睡具用品果然都是新置的。臨睡前,丫頭來請陳炅去東廂房樓上陪祁玉蓉說說閑話,就睡在樓上。祁玉蓉本來是叫丫頭留下來侍候陳煜和陳燁的,陳煜和陳燁連說不要,這才作罷。

這是一個寧靜安謐的春夜,寧靜到連樹葉也停止了絮語。當更夫的擊析之聲響了三下,樓上的燈光也終於熄滅,這時,有兩條黑影從圍牆上竄進莊裏,直奔小樓。

這兩人一個名叫白朗,一個名叫朱令,正是白天在仙客來酒店露臉被陳煜、陳燁發現的人。其實他們還不是一般的采花賊,手頭很有點門道,他們的主人本事更是了得。聽說大槐樹莊祁道生的女兒美若天仙,便想前來染指。白天相好地勢和進退道路,去仙客來吃飯時正好撞見陳炅,又探知陳炅進了大槐樹莊,還想,正好一人一個受用。兩人上了小樓的房頂,白朗使出倒掛金鍾的功夫,用雙腳勾住出簷,頭向下垂了下來。先用手沾了吐沫把穸紙洇濕,然後從腰間取下一根竹管伸了進去,再把迷香吹進去。這是慣用的手法,房裏人嗅了迷香便昏睡不醒,任人擺布,無一失手。誰知白朗剛把嘴湊上要向房裏吹時,隻覺一股大力從竹管上傳來,百忙之中把牙一咬,固然避免了竹管穿喉之厄,牙齒已撞掉了兩顆。白朗負痛叫了聲“哎呀”,雙腳勾不住樓頂上出簷,跌了下來。總算還能使出鷂子翻身的招式,雙腳著地。他剛想要跑,渾身一麻,已經動彈不得。朱令一見白朗失手,知道要糟,先從屋頂上溜了。

今晚這事,陳煜、陳燁和陳炅早商量好了,巧的是陳炅被祁玉蓉邀去聯床夜話,正好由陳炅保護祁玉蓉。祁玉蓉安息後,陳炅趺坐床上練氣,身體的各種感官緊張的捕捉各種信息。白朗和朱令上了房頂,盡管如一葉飄墜,聲音極其輕微,已依然逃不過陳炅的耳朵。接著見穸紙洇濕捅破,一根竹管伸了進來,知道來人吹放迷煙,她一躍而前,腳尚未著地一掌已擊向竹管。這一掌她雖未用全力,但出其不意,白朗已經受不住。白朗腳一落地,轉身要跑,已被陳煜便用分筋錯骨法點住。而朱令逃走,早有陳燁一路跟了下去。這是陳煜、陳燁和陳炅事先商量好的,陳炅出麵,陳煜、陳燁隱身便宜行事,祁家人自然不知,隻當陳煜、陳燁還在房裏酣睡。

說起來話長,其實這過程極短。白朗的一聲痛叫,已經驚醒了祁道生。他披衣點燈,又叫了兩個下人,走到樓前,隻見白朗一腳在前,一腳在後,成一個奔跑的姿勢,卻停在那裏不言不動。祁道生武藝雖不精,見此情狀卻也知道,這是被人點了穴道。此時,陳炅嫋嫋婷婷緩步下樓,走到白朗身旁,拾起白朗丟下的竹管,遞給祁道生,說道:“祁莊主可知這竹管是幹什麼用的?”祁道生拿在手裏,又湊到鼻子前嗅嗅,一股甜香直衝腦門,神智便有點迷糊。他說道:“這是吹送迷香的吹管,原來是采花賊,若非女俠留宿,我女兒還不被賊子糟蹋了?”說畢,抽出白朗背上的單刀就要砍。陳炅說道:“祁莊主先不要動手,找繩子把他捆起來,我解了分筋錯骨法,再審他一審,看他有什麼來頭,還有什麼同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