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鯨波萬裏 電射虹飛踐舊約

回目:鯨波萬裏,電射虹飛踐舊約;花樹三株,驚雷烈火應天劫

癩姑此時打量穀裏,隻見遠山擁黛,近峰縈青,綠葉葳蕤,繁花滿枝。真個是春明景和,風嫩水軟,琪花帶笑,瑤草含煙。癩姑讚一聲:“好地方!”白癩一笑,沒有說什麼。癩姑曾聽說南星原一進穀,便入迷宮,沒有人能進出,或者說從來沒有一個人自己進出過。憑癩姑的慧眼,竟無法看出玄機,一樣的春色爛漫,隻是四周的山,仿佛可移動的屏風。癩姑隨著白癩的腳步亦步亦趨。前麵明明是一棵花樹,白癩偏偏踏去,一經踏實,原來並不是樹,而是路。有時明明一腳踩在花上或水窪裏,踏實了卻在石頭上。這一段路不上三十裏,癩姑和竺笙竟跟著白癩走了兩個多時辰。

出了山穀,眼前是一片開闊地,約有數百畝大小。靠東邊石壁處仿佛搭了一個高台,台上陳設煙籠霧約,看不真切。離台不遠,有一老年婦人憑空趺坐,仔細看時,原來盧嫗坐在一株花樹上。那花樹一丈多高,花開在樹的頂端,盧嫗就趺坐在花上。癩姑見這形相,知道這位就是盧嫗了。其實盧嫗在南星原修煉千年,除齊霞兒的徒弟米明娘曾見過,頗時齊霞兒奉父親亁坤正氣妙一正人齊潄溟之命來南星原向盧嫗借吸星神簪,都沒能和盧嫗見麵。幻波池群邪來犯,盧嫗是借吸星神簪萬裏傳話,指點禦敵。此時見麵,隻見盧嫗麵目幹瘦,滿麵皺紋,講起話來一副破鑼嗓子,並不是相像中的慈眉善目,卻是別有一番醜陋,不過沒有魚仁和白癩那樣怪相罷了。

盧嫗對癩姑說道:“你來了?很好。隻是我此時不能招待你,連你都要陪著我在此趺坐。——這位小姑娘就是你的徒弟,名叫竺笙的嗎?”

竺笙說道:“我正是叫竺笙,老仙婆婆好!”嘴裏這麼說,心裏卻想:長得這麼難看,尤其是白癩,若去人間行道,還不把人嚇壞?

盧嫗看了竺笙一眼,說道:“你是說我和白癩到人間行道,會把人嚇壞?”

竺笙奇道:“我是這樣想的,老仙婆怎會知道?”

盧嫗“嗯”了一聲。閉目不語。過了一盞茶時,睜開眼來說道:“你能來,也不錯。”她略加推算,竟算出竺笙此來對她頗有好處,但倒底有什麼好處,卻推算不出來。是以說了“你能來也不錯”這句話。

盧嫗又對癩姑說道:“近來我在靜中推算,我的大劫竟就到了,快則十天,慢則五十天。因為是自己的休咎,推算不出具體的日期和安危。你能在我大劫之前趕到,或許正是我的福星也說不定。隻是有勞你了。”

癩姑說道:“臨離開幻波池時,我忽覺心動,未及推算,但知道一定有事,或許應在你身上,是以把瓊妺的白玉盂要來了。白玉盂是雁蕩山沈永之物,瓊妺也才得到,還未來得及祭煉,不知有何妙用,還請老仙婆示下。”

盧嫗說道:“你不必稱我老仙婆,我和尊師神交已久,可以平輩論交,不嫌我僭越,叫我一聲師伯得了,我就稱你一聲賢侄吧!沈永成道以前和我有過交往,她的白玉盂中藏五行真氣,大是有用。你可用峨嵋心法祭煉,是否來得及煉成,對我度劫有否俾益,此時還很難說。總之定數難移,在劫之人也顧不了許多了。

盧嫗固然脾氣古怪,在南星原參修的千餘年間,難得去中原行道。也拒絕別人來南星原訪她,故在穀口布了極厲害的迷陣。她的善功積得少,天劫來時就更其凶險,幾乎無法化解。她自知孽重,她身後的法台,叫徒弟白癩坐在上麵做她的替身,由白癩代受天劫的。因白癩曾經剌心滴血,與盧嫗氣機相感,這叫蒙騙天庭,正教中人不屑為之,盧嫗也是別無良法。

盧嫗向著癩姑、竺笙立處一指,與盧嫗相對,長出兩棵花樹,也是高一丈,樹頂端開花,花形似蓮,但大十倍有餘,癩姑和竺笙也學盧嫗趺坐在花上。癩姑取出昊天如意羅,先是隻想把竺笙護住,後來一想,也就索興把三個人一齊護住,是否有用,也顧不得了。然後再取出白玉盂,懸於麵前,以師傳峨嵋心法祭煉。

神仙歲月,雖極逍遙,其實十分的寂寞。盧嫗在南星原千年,收白癩為徒也是這幾年的事,一個人便是在寂寞中度過漫長歲月的。盧嫗可以幾天甚至幾年不說一句話,癩姑要煉白玉盂,也無暇說話,隻有竺笙,便是入靜也隻多半天便即醒轉。而且她還未完會辟穀,大半天過去就感到腹中饑餓,白癩便給她準備了一些仙果充饑。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轉眼就是十天,天劫並沒有來,白玉盂也沒有什麼變化,但盧嫗的神色越來越緊張。她幾經推算,始終算不出天劫何時到,更別說天劫是怎麼個來法了。

又是十天過去,隻穀中謝了些老花,開了些新花,天劫固然沒來,白玉盂也依然沒有什麼變化,不隻是盧嫗,連癩姑也有點焦躁起來。這二十天,最難捱的是竺笙,修為進境最快的也是竺笙。白癩是跟著盧嫗寂寞慣了的,她在法台上趺坐,等天劫來時,代盧嫗應劫。因為她的命是盧嫗救的,盧嫗便是她的一切。她最大的安慰是已經回中原殺了爹爹的小老婆,娘是爹的小老婆害死的。現在她別無掛礙,可以從容替師父去死了。

一直到第四十天上,盧嫗突然覺得心裏極不安寧,看看癩姑和竺笙,兩人都在認真的打坐。她預感到天劫即將發動,此時連癩姑和竺笙也有所感:本來藍湛湛的天空變得昏暗朦朧,四周一片寂靜,連一直在枝頭歡叫的鳥兒也不見了。此時盧嫗已把元神遁出,一團紅光裹著元神懸在頭頂上。元神看去就是一個小盧嫗,雙目垂簾,趺坐在光幢裏,一樣是紅色,但晶瑩剔透。忽然一陣隆隆之聲傳來,仿佛是千百乘戰車在行進,但聲音忽遠忽近,飄忽而又不確定,甚至聽不出是從天上響起的還是從地底下響起的。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隆隆之聲越來越響,而且已可以極清楚的聽出,這聲音是從極高的兩天之上發出的。癩姑和竺笙聽了,生出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盧嫗因為感應,五髒六肺仿佛都已凝結,四肢發僵,但仍以極大的定力寧神息慮。又過了一個時辰,天空中出現了一個火球,從極高的兩天交界處以極快的速度打將下來。那火球的顏色閃變不定,一時紅一時白,而這白,卻是火燒到頂峰時的白。而此時的盧嫗,紅光不僅裹著元神,連肉身也一起裹住。癩姑這時知道,天劫的第一輪是雷擊,而且是聚百千個雷於一起的巨雷。盧嫗周身的紅光,是盧嫗用以抵禦天劫的至寶,但是否有用,也還難說。癩姑因為要煉白玉盂,隻能用眼睛的餘光觀看。竺笙卻是抬頭看得仔細。隻見天上那火球離盧嫗頭頂還有兩百餘丈時,天空光影閃變,奇麗無儔。空隆喀喇之聲動人心魄。盧嫗嘴裏發出了喘息聲,護身紅光仿佛被罡風吹動,曆曆有聲。癩姑見這形勢極其險惡,怕盧嫗擋不住一擊之威,隨手摸出易靜給她的三粒紫霆珠,向火球打去。隻聽得空中連爆三聲,那火球頓了三頓,緩了一緩,隨即又向下打下。頃刻之間下降了一百丈,盧嫗護身紅光仿佛已被化盡,已成萎頓之狀。竺笙心裏一動,來不及多想,法寶囊中取出落神坊,向天上的火球打去。

落神坊是兀南公的鎮山之寶,威力要比紫霆珠大得多。當年兀南公的徒弟伍常山侵犯幻波池時被擒,落神坊被竺笙得到,此時已練得純熟。落神坊才一出手,頃刻間變成小山一般三聯牌坊,噴著煙火向上飛升,正好橫亙在火球與盧嫗之間,並繼續飛升向大雷球撞去。一聲驚天動地的大震,那火球——巨雷打在落神坊上,把落神坊擊得粉碎。驚雷過後,天上恢複了常態:麗目高懸,晴空一碧千裏。

盧嫗噓了一口氣,癩姑也噓了一口氣,竺笙哭喪著臉說道:“師父,我的落神坊沒有了!”

癩姑說道:“沒有就沒有吧,反正是別人手裏弄來的,以後自己再煉個更好的吧!”盧嫗看看竺笙,點點頭。沒有說什麼,此時也不便多說什麼。

度過一劫,盧嫗稍稍鬆了一口氣,稍加調息,準備應付接著來的天劫。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先是天空又漸漸變得混沌起來,顏色也漸漸變紅,並且這種變化越來越快,一不經意,仿佛是在一個瞬間,整個天地間包括四周的群山、穀中的花樹都成了紅色,同時一股熱力從四周迫來。癩姑和竺笙還沒有什麼,盧嫗空有那高的法力,心火竟被外熱引燃,隻覺燥熱難當。她要控製內火,不使內外火合燃,唯一的辦法,便是把外界的一切視為無有,甚至連顧慮、耽心、恐懼都不能有。

這種情況保持時間不長,突然高空中一道亮閃,從兩天交界處現出一條火龍飛舞而下,渾身發火,口中吐出的火焰有數丈之遠。此時不僅是盧嫗,便是癩姑和竺笙,也都仿佛處在洪爐之中。當空中那條火龍離地麵還有三百多丈時,盧嫗身外的護身紅光開始抖動,懸在頭頂上的元神暗淡起來。此時的盧嫗,隻覺渾身難受之極,不隻是肌膚受到燒灼,連心、肺都仿佛在受到烈火的焚燒。如果這條火龍再下降一百丈,外火引燃內火,盧嫗的肉身便要烤焦。恰在此時,癩姑麵前的白玉盂中的五行真氣徐徐噴出。先還看得出青、黃、赤、白、黑五色,這是木、土、火、金、水五行真氣同出,稍頃便隻見黑霧濛濛,彌漫浸潤,飛速上升。這是癸水真氣,五行相克,水克火,而克製火的功能,癸水真氣比尋常的水強大的多。癸水真氣遮住了盧嫗、癩姑和竺笙。三人感到一片清涼,尤其是盧嫗,焦渴灼痛的感覺已然全無。那癸水真氣繼續向上彌漫,很快便與火龍相接。忽聽一聲大震,天上的火龍和癸水真氣同時消失,四外依然是白日青天,春明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