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信一瞬不瞬看著舞傾城,將她神色之間的痛苦盡收眼底,卻就是聽不到她的回答,良久,他終於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緩步向著大殿門口而去。
拓跋淵心下一陣焦急,反射性地跑過去追尉遲信,而舞傾城卻在這一刻,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伏地痛哭。
拓跋淵左右為難,停下腳步,看了眼身後的舞傾城,又看到已經走到門口的尉遲信,咬了咬牙,轉身跑過去,將舞傾城扶了起來。
蒼白的麵容上爬滿了淚水,舞傾城緊緊握著拓跋淵的手腕,一顆心都在顫抖。
她向門口看去,淚水在這一刻更加洶湧,隻因為尉遲信竟然停下了腳步,背對著她站在門口。
他是那樣的高大,幽幽的燭光籠罩下,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光暈,挺拔健碩猶如天神一般。
舞傾城卻看到了尉遲信的肩上,扛著他所有的倔強,還有在長達二十一年的時光裏,一點一點累積的痛苦,他一直深埋在心底,不肯說出來的痛苦。
仿佛一瞬間,她看透了一切,原來這麼多年,她的兒子經曆了那麼多,承受了那麼多。
她是一位母親,怎麼會不在乎自己的兒子?怎麼會不愛自己的兒子?
緩緩鬆開了拓跋淵的手,舞傾城止住自己的淚水,腳下的步子一點點邁開,開始顯得有些艱難,越來越堅定,一步一步來到了尉遲信的身後。
拓跋淵看著舞傾城的背影,一瞬間,隻覺得她猶如一隻被風吹雨打零落的蝴蝶,卻在金光綻放的那一刻,重新振翅。
“信兒……”舞傾城來到了尉遲信的身後,輕輕喚了他一聲。
尉遲信聽得出來,她這一聲,是那麼的不同,又是那麼的單純,僅僅是一位母親,呼喚著自己的孩子。
他的心跳一滯,心底有什麼一點點澎湃起來,呼之欲出。
眼前,浮現出了小時候的影像,這個女人含笑跟在他的左右,一聲一聲地呼喚著他,“信兒……信兒你慢一點,別摔到了……信兒要堅強,信兒是男子漢……”
是啊,原來,他和這個女人之間,也有這樣溫情的時刻,他竟然到現在才想起來,亦或是說,他到現在,才敢想起來。
“對不起。”舞傾城顫抖的聲音再次響起,輕輕的,卻仿佛包含了所有的一切。
尉遲信隱在長袖之下的大掌緊緊握起,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眸色越發的深邃下來。
舞傾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拓跋說的沒錯,整個天下,權勢,金錢……這些東西,曾經對於我來說,確實很重要,所以,我的兩個兒子才對我很失望,信兒,我不奢求你能原諒我,我隻是想告訴你,我放下一切了,明天,我就會和拓跋一起離開,當然,如果他願意跟我走的話。”
拓跋淵這時上前,扶住了舞傾城,“母後,孩兒當然願意跟你走。”
話落,他又看向尉遲信,“明天,我就會帶母後離開的。”
尉遲信緩緩垂下眼簾,並未言語,終是邁步離開。
舞傾城一顆心緩緩下沉,“他還是不肯原諒我,還是不肯原諒我。”
拓跋淵眉心輕輕蹙了起來,咬了咬牙說道,“母後,我們先回去吧,明早,我們就離開這裏。”
……
夏幼萱從靈犀宮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回到悅仙宮,卻沒有找到尉遲信,她立刻叫來香柳問道,“皇上呢?”
香柳麵色凝重,將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夏幼萱,又接著說道,“皇上並沒有說去哪裏。”
夏幼萱默了默,點點頭,轉身出了大殿,一路來到禦書房。
尉遲信果然在那裏,夏幼萱進去,便看到他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身後的門被關上,她幾步上前,來到了尉遲信的身邊,抬起白玉般的纖手覆到了他的肩上,“信,你沒事吧?”
尉遲信忽的轉身,將她摟住,側臉貼到了她的小腹上,緩緩閉上雙眼。
夏幼萱垂眸看著他,千百種滋味在這一刻湧上心頭,卻也沒有說什麼,隻是輕輕拍著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尉遲信才放開她,起身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夏幼萱輕輕應了一聲,與尉遲信攜手回到了悅仙宮。
洗漱完畢,兩人躺在床上,紅燭的光靜靜傾泄了一室,四周靜悄悄的,尉遲信將夏幼萱緊緊摟在懷裏,卻是一夜未眠。
夏幼萱也沒怎麼睡好,下半夜一直在想事情,早晨起來的時候,她也沒有什麼困意,尉遲信去上了早朝之後,她便來到了紫煙宮。
拓跋淵和舞傾城也早早就起來了,兩人今天就要離開,也沒有什麼好準備的,用過早膳就可以出發了。
見到夏幼萱進來,拓跋淵走了過來,“幼萱,等一下,我們就要離開了。”
夏幼萱看了眼舞傾城,櫻唇緩緩勾起了一抹完美的弧度,這一笑,足以傾城,足以勾人心魅,“正好啊,我帶你們出去走走,拓跋,我不是說過嘛,你來了,我要帶你出去轉一轉的,可是上次讓百裏千山把好事給攪了。”
拓跋淵微微一頓,“幼萱,你……我們今天要回國了。”
夏幼萱微微斂起一雙彎黛,“回什麼國?你還想著回去處理國家大事啊?你有那個心思嗎?多留下來幾天吧。”
舞傾城這才抬眸看向夏幼萱,起身來到她的麵前,“是……是信兒讓你來的嗎?”
夏幼萱立刻搖頭,“是我自己要來的,他什麼都沒說。”
舞傾城眸底閃過了一抹失望之色,夏幼萱看在眼裏,淡淡一笑,屏退了四下的宮侍,轉身對拓跋淵說道,“拓跋,你先出去一下。”
拓跋淵頓了頓,點點頭,離開了大殿。
此刻就隻剩下夏幼萱和舞傾城兩個人了,舞傾城又開口,淡淡地問道,“你想說什麼?”
夏幼萱緩步過去,在桌旁落了座,“昨晚發生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不是信跟我說的,他什麼都沒說,可是……也對,你離開那麼多年,根本一點都不了解他,你認為他想讓你們離開?”
舞傾城眸色一亮,幾步來到了夏幼萱的麵前,“你的意思是說,信兒已經原諒我了?”
夏幼萱細細看著舞傾城,“原不原諒我不敢說,我隻是想問你,你真的放下一切了嗎?你的野心在你心底整整二十一年,你真的這麼輕易就放下了嗎?”
舞傾城笑了出來,“也許你沒有做過母親吧。”
夏幼萱眸色變得有些淩厲,“母親?當初你明明沒有死,卻不回來找他,那麼多年過去了,你對他不聞不問,這又怎麼說?”
舞傾城緩緩收回了唇邊笑意,“當年發生了什麼,你應該知道了吧?我曾經是深愛的男人,和我情同姐妹的女人一起,置我於死地,若是你,你會怎麼辦?”
“我離開了這,去了大翼國,你以為我不想見他嗎?可是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要靠我自己去爭取,我要報仇,就必須狠下心來,將信兒放下,我想著,等我有實力報仇了,就回去找他,可是後來……後來,連我自己都控製不住我自己。”舞傾城說著,聲音有些縹緲,似嫋嫋青煙,風一吹,便散了。
夏幼萱起身來到她的麵前,“當年,你是怎麼逃出去的?”
舞傾城長籲了一口氣,“說來,或許真的是我命不該絕吧,我被關在獄中,看守的獄卒是我之前幫助過的一個人,他知道我是被冤枉的,說一定會救我出去,於是他找了一個人,易容成我的樣子,被送到了法場上,又連夜將我送出城,我就這樣離開了這裏。”
輕笑了一聲,她接著說道,“真的是善有善報,你也想不到,我曾經也幫助過別人,我這樣的人,也會有好報,是不是?”
夏幼萱搖搖頭,“當然不是,我知道你受到了很大的傷害,想要報仇是自然的,如果換做我是你,我不一定會比你做得好,但是,信他是你的兒子,你說你無法回來看他,這一點我也理解,畢竟你遠在大翼國,還要一點一點積蓄自己的勢力,但是現在,你所有的仇人都已經離開了,你也應該放下那仇恨了。”
舞傾城微微一笑,“是啊,應該放下了。”
夏幼萱這才將自己的視線從舞傾城的臉上收回,緩步向大殿門口走去,“我希望你是真的放下一切,信他畢竟是你的兒子,即便他什麼都不說,你應該了解他的心思。”
舞傾城看著夏幼萱的背影,心內幽幽地歎了口氣。
她也知道尉遲信的心思,可是,她做了那麼多的錯事,還有臉留下來嗎?
拓跋淵這時從大殿門口走了進來,淡笑著說道,“母後,我們就先留下來吧。”
舞傾城迎上拓跋淵含笑的視線,頓了頓,點點頭,“好。”
拓跋淵鬆了一口氣,“這樣就好了,母後,我們一家人,終於要團聚了。”
舞傾城低下頭,沉默了片刻說道,“昨晚的事情,那個女人,其實是我的妹妹。”
拓跋淵微微一驚,“妹妹?”
舞傾城點了點頭,“是啊,她是我的妹妹,我們姐妹感情很好,可是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拓跋淵頓了頓,“或許幼萱會知道,我們可以問問她。”
舞傾城知道天山雪姬要得到小血,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麼,夏幼萱和天山雪姬之間的恩怨或許就是因為那個小血,但是,夏幼萱會知道天山雪姬為何會變成今天這幅模樣嗎?
“母後,先用早膳吧,用完早膳,孩兒去問問她。”拓跋淵說著,將舞傾城扶到桌旁坐下。
舞傾城也並未再說些什麼,坐下與拓跋淵一起用早膳。
早膳過後,拓跋淵便在禦花園裏找到了夏幼萱,夏幼萱正和小血在聊天,看到拓跋淵過來,站在原地等了他一會,“找我帶你出去溜達啊?”
拓跋淵微微一笑說道,“是這樣的,我想問問你,你知不知道昨晚那個女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夏幼萱微微一怔,“昨晚那個女人?你說的是……天山雪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