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隨著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淳於謙一聲令下,安若溪深吸一口氣,打馬飛竄了出去。

但見她一手緊握韁繩,一手揮鞭催馬,可終究是技不如人,別說是跟那黎媗相比,就連其他三名對手,也是遠遠將她拋出了近百米的距離。

安若溪既不急躁,也不氣餒,一心一意的打馬前行。

又跑了數十丈的距離之後,但見先前那遙遙領先的幾匹駿馬,卻仿佛漸露疲態,行進的速度明顯放緩,安若溪身下的馬兒,則越跑越帶勁,與他們的距離,也隨之越拉越近,終於在眾人的一片驚訝聲中,超過了那位居第二的袁夫人,直追那一路奔馳的謹王妃。

雖然那謹王妃黎媗策馬狂奔,仍然甩開安若溪同她的座騎不下百丈的距離,但明眼人卻能夠看得出來,她身下那匹棗紅色的汗血寶馬,似乎後繼乏力,已漸漸失去了最開始的爆發能量,漸趨遲緩。

與此同時,緊隨其後的安若溪,顯然也發現了這一機會,先前一張俏臉上那半是瀟灑,半是無謂的態度,也漸漸的收斂起來,多了幾分凝重的神情,和一股勢在必得的決心,馬鞭揮舞,越發的加快了速度。

那謹王妃顯然也察覺了身下馬兒的異樣,除了更急的催馬前行之餘,卻是不時的回頭張望,眼瞅著兩人愈加接近的距離,心下更躁,那揮著馬鞭的手勢,也愈加的急切而頻繁。

安若溪自然不甘示弱,奮起直追,但見兩人相隔的差距,不斷的拉近,眼看著再有幾個起落,就能夠與那黎媗持平……

席上的一眾人等,顯然都沒有預料到形勢會如此直轉其下,微微的錯愣之餘,卻是愈加興奮的關注著這一場比賽,已有人開始爭論起誰輸誰贏的問題。

周遭嘈雜的人聲,在淳於焉的耳朵裏漸漸模糊,男人一雙幽深似海的寒眸,定定的凝在馬場中央,那一抹飛馳的淺紫色身影,仿佛上天入地,滾滾紅塵裏,惟剩下那名女子的存在。

他看著她晶瑩剔透的臉容上,凝脂般的肌膚,已被曬得有些發紅,似著了最上等的胭脂水粉,在白皙的臉頰上綻開兩朵緋色的桃花,俏麗鮮活,嬌豔欲滴;一雙墨色的眸子,仿若漆黑夜空裏,兀自閃爍的兩顆最亮的星辰,映在珍珠般的瞳仁裏,澄澈的沒有半分雜質,仿佛能叫人一眼望到她的靈魂深處,而那裏,此時此刻,水波蕩漾,盛滿了某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稚氣與執著;小巧的鼻翼兩側,不斷滲出細微綿密的薄薄汗意,在溶溶日光的照耀下,如同水洗過的清潤白玉,流光婉轉,熠熠生輝;一張櫻桃般的小嘴,微微張翕,依稀可聞那輕淺而急促的呼吸,在習習清風中,吐氣如蘭,絲絲縷縷,似有若無的鑽進他的心裏……以及女子那柔軟卻英挺的身姿,隨著奔馳的馬兒的顛簸,美麗的胸膛,起起伏伏,仿若清風吹皺了一池春水,波動蕩漾,攪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男人清幽暗沉的寒眸,緊緊凝住場上那一抹嬌俏的身影,晦暗明滅的瞳孔深處,不斷的掠過大片大片未明的浮光,讓人看不透,捉不緊,整個人,就像籠在厚重的濃霧之中一般,阻擋著一切想要走入他眼底一探究竟的旅人,飄渺而恍惚,惟有那名女子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卻浸在他漆黑如墨的瞳仁裏,越來越清晰。仿佛一粒不知何時灑在那裏的種子,在他不經意間,便已落地生根,發芽成長,直至枝繁葉茂,難以拔除……

男人似陷入某種夢魘之中,連身畔的佳人,眸光瀲灩,徐徐傾瀉在他身上,都絲毫未曾察覺。

蘇苑莛就那麼靜靜的凝視著他,嬌媚繾綣的溫度,一絲一絲的,由柔軟變成堅硬,由熾熱化為冰冷,一雙芊芊玉手,緊緊握著,任由那尖細的指甲,掐透那細嫩滑膩的掌心。直過了許久,傳達至心底的銳痛,仿佛才喚醒了她的清明。

似水明眸裏,刹那間斂去一切的暗流洶湧,蘇苑莛溫柔善解的目光,順著身畔良人的視線,堪堪的移在圍場之中,那正策馬奔騰著的一名喚作沐凝汐的女子身上。隻是,過程之中,卻正撞上不遠之處,射過來的一道厲光。

男人水色無邊的清眸,就那麼肆無忌憚的凝在蘇苑莛的身上,仿佛自盤古開天辟地的伊始,他的瞳孔裏,便已經鐫刻著她的身影了一般。眸底深處,那如秋水流淌的脈脈神色,含霜帶雪,似火似冰,像一柄鋒利的寶劍一樣,仿佛能夠毫不費力的穿透女子精致的偽裝,將她一切試圖隱藏在幽暗地府的心底,赤、裸裸的揭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讓蘇苑莛覺得自己,在他麵前,無所遁形……

女子美豔動人的嬌顏上,神色未變,隻淡淡的瞥了一眼那靖遠國七王爺端木謹射過來的目光,那樣的溫度,就仿佛真的隻是跟偶有數麵之緣的普通朋友,禮貌性的相對,溫潤卻疏離。

端木謹望著她精致白皙的側臉,菲薄的唇瓣間,緩緩扯開一抹輕淺的弧度,似笑非笑,高深莫測,然後,清眸婉轉,款款的睨向圍場之中,奮力打馬馳騁的兩名女子。

但見她二人之間,此時此刻,隻隔著一個馬身的距離,眼看著安若溪就要追上了那近在咫尺的女子……

卻見那為此深深煩躁與不耐的謹王妃黎媗,美眸驀地一厲,伸手一揚,竟是將手中的馬鞭,毫不留情的擲了開來,正當眾人尚未來得及為她這突如其來的舉止,驚呼出口之時,女子卻已從款款的纖腰上,倏然扯出另一條馬鞭,馬鞭在空中一聲脆響,狠狠的抽在馬股之上,便聽那本已疲憊不堪,喘著粗氣的汗血寶馬,突的慘叫一聲,然後箭一般的飛竄起來。

原本與她近在咫尺的安若溪,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重又被她迅速的甩到了數十丈開外。

黎媗手中那布滿倒刺的馬鞭,一下緊過一下的抽在駿馬的身上,滲出絲絲的血腥之氣,足以將安若溪先前偷偷抹在掌心,誘它舔舐的迷藥的藥性給解了……

眼瞧著那一人一馬,越去越遠的背影,以這個速度,不消一盞茶的時間,那黎媗便會奔至終點,再加上她身下的馬兒似乎漸漸有些不受控製的躁動不安,除非有出奇製勝的險招,否則的話,她安若溪必輸無疑。

腦海裏劃過男人俊朗冷毅的臉容,電光火石間,安若溪已有決斷。

驀地甩掉手中的馬鞭,安若溪一手緊緊握住韁繩,另一隻手,卻是堪堪伸向頭頂,倏然將那挽著滿頭青絲的發簪拔了下來。

心一狠,牙一咬,安若溪握緊簪子,毫不遲疑的紮到了馬屁股上……

隻聽身下的馬兒,一聲慘嘶,緊接著前蹄猛地一仰,驟然猛衝了起來。

安若溪按捺住心底層層疊疊上湧的緊張,雙手緊緊握住韁繩,雙腿拚盡全力的夾著馬腹,隨著它顛簸而去。

事實證明,鮮血的刺激,果然能夠激發駿馬的無限潛力,安若溪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便已經堪堪越過了黎媗同她身下的良駒。

那謹王妃側頭看她突然超過了自己,麵上一驚,卻是立即打馬,急急追趕,但她帶著倒刺的馬鞭,又怎及得上安若溪的簪子厲害?

但見那安若溪身下的馬兒,流血不止,負痛狂奔,直似瘋了一樣,衝向終點。

終點漸近,黎媗同她的汗血寶馬卻未見蹤影,看來她是贏定了。一念及此,安若溪心下不由一鬆,這才發覺她身下的馬兒,奔的是有多快,全身的骨架,早已被甩的酸軟不堪,腦子裏像打翻了一鍋漿糊般,七葷八素,渾渾噩噩,思緒完全無法集中,隻有雙手本能的緊緊握住韁繩,雙腳死死的踩著馬鐙子,劇烈的顛簸之間,惟有一線清醒的遊絲,那就是絕對不能讓馬把她甩下去。

烈馬如狂風掃落葉般迅速的刮過了終點,但安若溪悲催的發現,她根本無法讓它停下來,隻能任由它撒蹄狂奔,衝向那不知名的遠方。

人群早已騷動不堪,麵上各種神色有之。眼光迷亂間,安若溪似乎看到那被眾多侍衛護在當中的皇帝淳於謙,身形微動,仿似要站起來,卻最終自若的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寶座。

身後馬蹄聲漸響,看來正有不少的馬兒在追趕她呢。安若溪適才的慌亂與無措,慢慢平息,心中暗想,看來自己是不會出什麼大事的,隻要堅持著在被救之前不掉下馬就行。

因腦子裏存了這個念頭,安若溪所有的恐懼和緊張,便逐漸的平靜下來,心中一放鬆,頓覺這瘋了一般奔馳的馬兒,也沒有多麼可怕,反倒漸漸生出一股刺激痛快的感覺,就像是在遊樂場裏坐雲霄飛車,雖然驚險萬分,但卻爽快之極,因為知道不會有生命危險,頭暈眼花之間,但覺這七顛八倒的奔波,竟隱隱有一股暢快淋漓的快感。

但這樣的刺激,卻沒有持續多長時間,身下的馬兒,似乎越來越躁動不安,先前安若溪還能靠著緊握的韁繩,撐住不被它甩下馬背,但現在,以她的力量,漸漸根本不能控製馬兒的發狂,幾次三番,都險些跌落。

嬌嫩的掌心,早已被勒緊的韁繩,磨破了血泡,鮮血汩汩的滲出來,浸濕了那粗糙的繩索,令安若溪越來越難以把握,隨時都會脫韁而去。

心底那隱匿的怕意,重又一點一點的迅速升騰而起,安若溪直覺自己撐不了多久了,但身後的救援,卻遲遲未至。

突然,身下的馬兒一聲淒厲的悲鳴,安若溪隻覺渾身痙攣的顫抖,由馬背直傳到她的心底,緊接著,馬的前蹄,就像是被人生生的打斷了一般,猛的向前一跪,安若溪的驚呼,尚沒有來得及出口,便已被那巨大的慣性,直直的拋了出去……

眼看著在劫難逃,安若溪下意識的死死的閉住眼睛,腦海裏一片空明的白光,像極了通往死亡盡頭的那一條幽冥之路,隻是在這茫茫然的一刹那間,驀地閃過的竟是淳於焉那張清清冷冷的麵容……原來頻臨死亡,她最後想到的那個人,是他……

想象中的慘痛,並沒有到來,恍恍惚惚間,安若溪隻覺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在她的身子墜下的那一瞬,突然死死的攬住了她的纖腰,鼻端似有若無的飄進一縷熟悉的男性的氣息,讓她荒蕪的心,莫名的安定,整個身子,就被那股力量托著,輕飄飄的落到了實地。

雙腿卻仍像踩在雲端裏一樣,軟綿綿的使不出半分的力道,惟有腰上那股灼熱而強勢的力量,迫使著她緊緊靠在一具堅硬厚實的胸膛上,才能支撐著她,不至於像一灘水一樣,滑向地麵。

安若溪施悠悠的睜開一雙眼睛,隻看見三四個影子,重疊成一張天妒人恨的俊顏,在她的眼前晃啊晃的……

“……淳於焉……怎麼會有三個淳於焉……太好玩了……”

安若溪覺得自己一定是被顛簸的傻了,出現了幻覺,否則她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候,看見淳於焉那隻變態呢,而且一連還是三隻……瞧著男人三張氣急敗壞的臉容並排晃在她眼前,安若溪隻覺說不出來的喜感,竟靠著他的胳膊,哈哈大笑起來,這還不止,一雙小手,更是下意識的撫上麵前的俊顏,似乎為了固定住他不斷亂晃的腦袋,任由自己的拇指和食指,盡情揉搓拉扯著男人的麵皮……

咦,男人一張俊朗的臉容之上,籠著的那層寒霜,似乎更濃了……不好看……安若溪更加深了手上的蹂躪,試圖想將那影響她欣賞美色的寒霜給抹去……

男人的大掌,驀地將那不安分的手腕,緊緊鉗製住,突如其來的銳痛,讓安若溪飄忽的眼神,有漸漸的回籠,卻仍是半怔忪、半迷茫的迎向麵前的俊顏,眼瞅著他涼薄的唇瓣,一開一合,清冽的嗓音,就那麼輕飄飄的鑽進她轟鳴鳴的耳間,說的是:

“……沐凝汐……你瘋了嗎?!……你不怕馬摔死你嗎?!……”

咦,他這麼憤怒幹什麼?雖然出了點小狀況,但是她應該已經順利的過了終點吧?

腦子裏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安若溪不由興奮的嚷道:

“……淳於焉……我贏了……我可以幫你把錦瀾釵贏回來了……你說多好……嗬嗬……”

女子脆聲大笑著,一雙澄澈透亮的眸子,似月色籠了薄紗,似春水縈繞嫋嫋的煙霧,直勾勾的望進眼前男人的瞳孔深處,半夢半醒,似真似幻。

淳於焉隻覺幽暗不見天日的心底某處,像是被什麼東西,突然之間,給狠狠的擊中了一般。悶重的鈍痛,伴隨著絲絲縷縷莫名的喜悅,在那裏,不停的衝撞著,激蕩著,如同一灘無波無瀾的死水,倏然間被人丟入了一塊千斤巨石,打破了原有的沉寂,攪起一片的驚濤駭浪,那些複雜的情緒,就像是驚擾而起的漣漪,一圈一圈的蕩漾開來,不斷的擴大,不斷的上湧,流淌,沿著身體內的每一根血管,漫延至肌膚的每一個毛孔裏,呼嘯著,咆哮著,仿佛隨時都會拉扯著他的整個靈魂,一同淹沒在其中……

女子卻還在咯咯的笑著,不知在高興著些什麼,就像一個反應遲鈍的笨蛋一樣,絲毫未曾被適才死生懸於一線的驚險所嚇壞,更不見劫後餘生的心有餘悸,抑或是欣喜若狂,惟有的隻是,她贏了比賽,她終於能夠幫淳於焉做成一件事的慶幸與滿足……

淳於焉釘在她晶亮瞳孔裏的一雙寒眸,刹那間掠過大片大片虛無的浮光,諱莫如深,半明半暗,似憤怒,似狂喜,似席卷著數不盡的泠泠恨意,又仿佛隱匿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某種輕憐密愛,恨不能將她吸進他的眼裏,隻得他自己占有……

攬在那纖細腰肢上的長臂,驀地一個收緊,男人將懷中半靠半倚的柔軟身子,狠狠的貼住自己堅硬的胸膛,隔著兩人輕薄的衣衫,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砰砰亂跳的心髒,交織在一起,形成奇妙的頻率,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

而男人另一隻大掌,卻是扣在安若溪的後腦,壓著她那不斷傾瀉著清脆笑意的嬌軟馨香的唇瓣,倏然印在了自己的唇瓣之上……毫不留情的將她檀口裏的空氣,吮吸殆盡,迫使著她無力的融化在他狂風暴雨般的掠奪裏……

男人緊緊的擁抱著那一具嬌軀,忻長的鐵臂,死死的掐在她纖細的腰身上,如同圈起了一道堅不可破的牢籠,而她則是他勢在必得、無法放手的獵物,那帶著毀滅一般的力度,似乎要將她柔弱無骨的身子,狠狠的揉進他的骨血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生此世,生生世世,都再也休想從他的懷抱中逃脫……

怨毒和妒忌,像一根尖銳的針一樣,狠狠紮進蘇苑莛似水的明眸裏,沿著瞳孔裏的血脈,流竄至那幽暗的如同地府的心底深處,生根發芽,茁壯生長,從此之後,再也無力拔除……連一旁的端木謹動也不動的凝在她身上的諱莫如深的眸色,都仿佛絲毫未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