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說的的確是實話,偌大的店裏,總不可能隻有那麼幾種拿得出手的布匹,但聞芮搖了搖頭,料子雖多,可她看得上眼的也就那一塊。
掌櫃的在心裏暗暗叫苦,要說那塊料子也沒那麼好看啊!顏色略深,雖瞧著雍容一派,但更適合如二品夫人那樣的年紀偏大的婦人,聞芮和張明玉她們這個年紀的穿那種花色的料子,怕是壓不住。
聞芮遺憾的說道:“我是想為我娘做件新衣裳呢,那匹珠光紗色澤柔和,正是適合她。”她一邊說著,一邊好脾氣的對掌櫃的搖頭,“既然珠光紗隻剩最後一匹,被那位夫人也買走了,那就算了,我們再去別的地方瞧瞧便是,掌櫃的不必為難。”
珠光紗是江南傳來京城,新流行的一種料子,名為紗,但卻是實際上是棉線攙著金絲銀線紡織而成的,這樣的布料摸上去手感軟和,視線效果也如紗一般亮眼,顏色絢麗,在沉悶的秋冬季節穿著,也仿佛輕盈動人,很得年輕小姑娘們的歡喜。
珠光紗的顏色大多都適合年少的姑娘們,少有適合年紀偏大些的婦人,聞芮和張明玉走了好幾條街,意外的在這家店裏麵看見了方才那匹僅用銀線紡織的藏青色布料,非常適合顧氏,一眼相中,打算買下,誰知道卻出了這麼個岔子呢!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掌櫃的也隻能應是,恭敬客氣的從櫃台裏走出來,要送聞芮和張明玉二人離開。
聞芮和張明玉腳尖才動,半轉了身子,店子裏麵傳出了窸窣的響動。
“慢著。”一個低沉的男聲突然自她們身後響起。
聞芮和張明玉詫異回身,看著從店子裏麵走出來的中年男子,他穿著一襲石青色常服,雙手負背,儒雅得體,整個人透露著一股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嚴氣勢,不自覺的就帶給周圍人濃烈的壓迫感,這種大概……就像是幾十年後的顧秉之吧!
是現在的顧秉之的究極進化版!
他麵相雖然顯得有些嚴厲和不近人情,但當他對著聞芮露出和氣笑容時,聞芮莫名的就感受到了一種親切的親和力,那瞬間,對眼前這名陌生長者的防備和警惕,全部都消失了。
聞芮立馬警醒過來,這種感覺絕對不是真正的他,隻是他釋放出來的、給別人的一種錯覺罷了。
就像她曾經看過的,顧秉之在外麵對待別人時的態度。
不過眼前的這名男子要更加厲害一些。
瞧著聞芮和張明玉看自己的眼神愈發防備了,中年男子隻無謂的笑了一下,說道:“我方才在裏麵聽見你說,你買那塊珠光紗,是為了你娘而買的?”
聞芮點了點頭,簡單回道:“不錯。這位老爺叫做我們,是有什麼事兒嗎?”
中年男子和藹的笑了笑,沒有回答,繼續問道:“聽兩位的語氣,對這件事很是慎重,可否問一下緣由?”
他沒有理會聞芮的問題,卻並不讓人覺得反感或不悅,在別人不知不覺中,就用自己的態度和語氣主導了這場談話的主導權,就算是精明如聞芮和張明玉兩個人,也不由自主的就被牽著鼻子走了。
聞芮言簡意賅的答道:“家母壽誕在即。”
嗯,雖然她沒有察覺的被中年男子的話帶著走了,但她回話的時候,還是很小心謹慎的盡量避免泄露自己更多的信息。
張明玉皺了下眉頭,雖然眼前這人看上去不好招惹,但他的話未免有些太多了?問這麼多做什麼?
張明玉的這番想法剛在腦海中掠過,就聽見中年男子感慨的說道:“孝心有佳。其實這家店裏,方才那匹布並不是最後一匹,看在你們是為了母親壽誕做準備的份上,我就將這匹布讓與你們吧!”
中年男子話音才落,掌櫃的就驚愕的喊了“徐大人”。
掌櫃的隻來得及吐出這三個字,被稱為“徐大人”的中年男子輕飄飄一個眼神瞟過去,掌櫃的就立馬噤了聲。
聞芮和張明玉互相對視了一眼,一頭霧水,滿臉懵逼,這是什麼意思?
“這……”聞芮微微蹙眉,表情有些為難,“那匹布是大人您先買了的吧?這樣不太好吧!”
雖然不知道這位徐大人是什麼官,但看他這一身的氣勢,就知道絕對比顧秉之品階高,喊一聲“大人”保準兒不會有錯。他說他讓,那顯然就是他也買了相同的一塊珠光紗,要讓給她們了唄!
萍水相逢,還是位高者對位卑者施恩,這讓聞芮難免有些忐忑和不確定。
徐大人讓掌櫃的將他已經定下的那匹珠光紗拿出來,交到聞芮手上,再道:“無礙,反正,我買它也是為了贈與老友。讓給你們,也挺好。”
說完,沒有再停留,他甩了甩寬袖,雙手負背離去。
聞芮和張明玉麵麵相覷,還沒反應過來。
他買這匹珠光紗是為了贈予老友,和讓給她們,這兩者之間好像沒有什麼必然的關聯吧?
張明玉疑惑的問道:“芮芮,顧家跟這位徐大人有舊?”
反正她在張家的時候,是沒有聽說過張家的關係網中有位徐大人。
雖然張家是為了做生意的時候,減少不必要的被針對,上下都打點了不少,張老爺也認識不少官員,但大多都隻是和大臣手下負責的管事打交道,正主見到的不算多,而張明玉又是個女兒,就更不會被張老爺帶著出麵交際認識人了。
但聞芮也納悶的搖頭,“沒聽娘和秉之哥哥提起過。至於顧府那邊……”
聞芮歪頭沉思了一下,“也不對啊!就算他和顧府有交情,但他怎麼知道我是誰啊?我又沒有見過他!”
姑嫂二人四目對視,竟然都懵了。
突然感覺到旁邊有人靠近,二人齊刷刷的轉過頭,對上掌櫃滿臉笑容的老臉。
掌櫃的捧著布匹,想要詢問聞芮,這布料她們是要現在自己就拿走,還是留下一個地址,之後他們送到府上去,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聞芮搶先問道:“方才那位徐大人是誰?”
聽見聞芮問話的時候,掌櫃的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驚訝,“二位夫人不認識徐大人嗎?”
廢話!
不用聞芮和張明玉回答,聽了她們二人剛剛的對話,也都知道了。所以沒等聞芮回話,掌櫃的擠出笑臉,又立馬跟著說道:“徐大人身份貴重,不是我等小人能直呼其名的。既然徐大人願意幫助二人夫人,想來家中是有什麼淵源的,二位夫人不妨回家後問問呢?”
“對了,請問這布匹,是否需要我們給您送到府上去呢?還請夫人留下一個地址呢!”
“不用了。”聞芮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布匹,“我們現在直接拿走就行了。”
掌櫃的失望的“哦”了聲,如果聞芮讓他們幫忙送上門,留下一個地址,他就能根據地址來判斷聞芮和張明玉到底是什麼身份了,真是可惜了。
聞芮和張明玉拿著布匹從店裏麵離開,走了許久之後,突然停下腳步,懊惱的拍了下腦門:“啊!我們好像忘記付銀子了!”
張明玉:“……”
……
聞芮和張明玉逛完街,回到家裏的時候,顧秉之也正好下了官署,已經到家了。
聞芮匆匆進門,第一件事情就是向顧氏和顧秉之問道:“娘,秉之哥哥,你們認識的人裏有一位姓徐的大人嗎?”
這話問的沒頭沒腦的,讓顧氏和顧秉之微微蹙眉。
顧氏關切的問道:“怎麼了?今天出門遇到事兒了?”
聞芮朝顧氏安撫的笑了一下,“沒有沒有,是一位姓徐的大人幫了我們,他也沒留下什麼信息,不知道到底是和你們相識,還是純屬好心幫忙,讓我和明玉姐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如果是和顧家人認識的話,這件事就更要告訴顧氏和顧秉之他們了,這也算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呀!
顧秉之說道:“滿朝文武,姓徐的不下百人,與顧府相識的,起碼也能過半,單憑一個姓氏,怎麼能知道是誰呢!”
同樣在朝為官,就算不在一個部門,那也算是同事;如果官再大一點,有資格上早朝,就算兩個人的職務天南地北毫無關聯,也總能混個麵熟,見麵了會點頭打聲招呼吧。
聞芮俏皮的吐了吐舌頭,是她激動過頭了。
她歪著頭,仔細回想了下那位徐大人,慢慢說道:“他並沒有說他是誰,知道他姓徐,是朝廷的官員,是布莊的掌櫃的喊了他一聲‘徐大人’。他身材略高,但並不顯強壯,氣質儒雅溫和,應當是文人,不是五官;鬢角已經白發,瞧著像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我和明玉姐站在他麵前的時候,有很強的壓迫感,直覺就不是普通人,像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
“對了!他大拇指還戴了一塊玉扳指!說話的時候,他時不時就摩挲著玉扳指,應該是有這個習慣吧!嗯,差不多就這些信息了。秉之哥哥,你能大概知道是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