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是收複,也是開拓

廣州府,番禺縣,廣州市舶司

荷蘭VOC駐廣州代表,及商館高級參事,要求麵見廣州市舶司提舉

抗議明軍登陸台島一事

但他們並沒有見到市舶司提舉

反而收到了對方遞來的文書

“告荷蘭東印度公司,自光烈十一年七月三十日起,不得有任何武裝船隻,在台灣島及其以北海域活動,否則視為侵略,請轉告巴達維亞。”

自光烈元年開埠以來

廣州港作為此時東亞地區最為繁榮的三條航道中樞,向東通往日本、拉丁美洲,向西溝通東南亞、印度及好望角航線,即使在光烈三年整個江南光複後,福建、浙直相繼開埠,貨物吞吐量依舊位居全國第一。

以至在總理開埠事宜的通貿署那裏,廣州市舶司提舉也比其他市舶司高一級,加授朝議大夫銜,通貿署侍郎也不過正三品而已。

因為廣州市舶司除了負責最關鍵的通貿、關稅以外,荷蘭、西班牙、葡萄牙、大不列顛四國東印度公司均有代表派駐廣州。

廣州市舶司事實上具有部分外交職能。

畢竟此時的東西貿易,完全是賣方市場

光烈四年,肇慶時代的財政巨無霸,洋務院解體,但曾經任職洋務院的官員,卻成為了此時朝中一股不可忽視官僚群體。

他們算是朝中思想最為前列的青年官員,以張同敞為首,其下諸如山東巡撫李新、財部尚書曾櫻等,也是朱由榔新政的主要中堅力量。

但值得深思的是,作為新政派骨幹,張同敞對於擴大開放的政策一直有所反對。

之前光烈九年的幕府山會議上,張同敞就已經提過

現在的大明財經模式,是極度不健康的。

而其病灶所在,就是外貿

簡單來說,就是貿易順差太大

從明中期以來,西方地理大發現,搶到了美洲白銀產地,於是乎,中國完全了淪為了美洲白銀的輸出地。

這樣的形勢看起來“令人自豪”,來自大明的商品,從沿海出發,銷往世界,換來數之不盡的白銀。

但是,白銀有什麼用?

是能吃,還是能穿?

貨幣從來不是越多越好!尤其是對於中國這種主要依賴於內部市場的國家而言,白銀通脹,除了能讓政府財政富餘以外,對於國民經濟,毫無益處。

這就像百年之後,某個世界霸權,能夠憑借對國際貨幣的絕對掌控,拿印鈔機,用一年比一年誇張的通貨膨脹,來換中國的工業品。

而且那個時候,至少中國還需要外彙向外進口大量商品,而現在,整個大明,除了對東南亞、朝鮮、日本幾個傳統貿易國外,事實上毫無進口需求,貨幣幾乎沒有外流的渠道!

這也是很多人抨擊明清以來的封鎖政策,卻沒有仔細思考過的問題

開放,對於這個時代的中國而言,真的是百利而無一害嗎?

對於張同敞的意見,朱由榔十分重視

張同敞並非隻是提出問題,也給出了粗略的解決方案

主要還是三點,以前朱由榔也思考過

其一是金本位代替銀本位

從而基於金本位之上,逐漸構建非金屬的信用貨幣

其二是培養國內市場需求

這話說得好聽,但在“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社會,所謂培養需求,事實上就是讓農副產業有序破產......

物美價廉的工坊布,必然會擠壓原本自給自足的土布空間,隨後徹底淘汰,還有村莊裏的匠人,充滿前現代溫情脈脈的種種小生產者,都會在傾銷之下,淪為資本增值的市場與空間。

其三是擴張市場,確切的說,是擴張殖民地

注意,是殖民地,而非領土

因為隻有殖民地,才可以不考慮當地經濟建設的任意輸出貨幣,操控勞動產品和原材料市場,就像現在明廷對東南亞做的一樣。

據張同敞統計,自光烈元年以來,東南亞市場,是明廷最大的白銀輸出地,為緩解通脹壓力貢獻不小。

畢竟糧食、布帛之類實打實的勞動產品,永遠都是消耗品

但代價是什麼呢?

糧食單位產量比中原、江南還好,土地矛盾並不嚴重的安南各國,糧價居然比南直隸、浙江還高!

這就是殖民地的作用

隻要是資本主義經濟,就一定需要類似“殖民地市場”來補充調節自身市場矛盾,不放在國外,就要放在國內。

畢竟這世界上,哪有不剝削人的私有製製度?

不是你遠不遠以去擴張、剝削、壓迫他人,而是你隻要走上這條道路,就別無選擇。

直到在創造足夠的生產力,完成自身曆史使命後,被洶湧而來,反撲的階級矛盾淹沒。

收複台灣,不僅是個政治問題,也是個經濟問題

因為台灣是溝通日本和東南亞、國內市場的關鍵,必須握在手中。

當朱由榔問道,需要多少像安南這樣地方輸血,大明才可以在安穩國內經濟秩序的情況下,保留一定外貿空間,逐漸構建內部市場循環。

這位當今大明最為先進的經濟改革家在《坤輿萬國全圖》上畫了一個圈

印度半島以東,包括東南亞諸國,呂宋,日本

這就是張同敞的應對方案

大明人口太多,想要構建朱由榔所期望的那樣近現代經濟秩序轉型,就必須有足夠的“蓄水池”,洪澇放水,幹旱抽血。

這是殖民主義的底層邏輯

這就是現代化、工業化的付出的必然代價

好在大明周圍的幾個地方,也有充足的人口和社會生產力可以維持

尤其是印度和日本

這兩個地方都能提供大量農產品和原材料,以及千萬級勞動力與傾銷市場,以供未來大明這台龐大資本巨獸維持自身運轉的燃料。

當然,潘多拉魔盒一旦打開,就會一發不可收拾,最後投入蒸汽鍋爐助燃的,恐怕不隻是殖民地人民的血淚,也有大明百姓的血淚。

朱由榔知道,自己所作的,在若幹年後,有朝一日,這片土地能夠萌發出的國際共產主義的嶄新政權眼裏,極其肮髒罪惡的事情。

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曆史使命,現在,他必須做

哪怕是馬克思提前兩百年降世,也一樣隻能這麼做!

今天大明不殖民,百年之後,就得變成別人的殖民地

七月三十日

廣州市舶司向荷蘭東印度公司發出最後通牒到來的同時

鄭成功艦隊抵達大員港外

台灣荷蘭艦隊二十艘戰船緊急出港

朱由榔在幕府山別苑的《坤輿萬國全圖》裏,打量著那東海、南海交界處,小小的一葉孤舟。

而後漸漸擴大視野,日本,呂宋,緬甸,印尼,馬六甲,印度

朱由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第一次工業革命在大明爆發的時候,但他願意為此創造一切前置條件。

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

他朱由榔沒重生在二次工業革命後,十九,二十世紀初,做不了弗拉基米爾。

那便做一個拿破侖吧,讓這個國家成為這個時代人類事業的開拓者,成為未來新世界的實驗培養基。

他想象不出,在那以後,這個巨大的試驗田上,到底能種出怎樣的花朵,結出怎樣的果實。

進步也好,罪惡也罷,山在那裏,就一定要有人攀登,哪怕粉身碎骨。

千秋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光烈十一年,七月三十日

大員港

荷蘭岸防火炮,發出第一響

大明海軍收複台灣,也是進軍東南亞的第一戰,正式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