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中,有一座比較特殊的漢臣府邸,卻是沒有其他家這般慌亂。
一名年已過六旬,由於早年陣戰,暗傷頗多,故而隻能在床上養病的老者,卻是招來自家晚輩族人,床前議事。
哪怕久臥病榻,依舊能看出老人鷹目熊背,當年必是難得猛將
正是兩度降清,曾經名震遼東的昔日遼東總兵——祖大壽
如果說,在降清的諸多文武中,誰最情有可原的話,那祖大壽絕對當得起。
不同於那些望風而降,或是主動投清的將領,人家當初在錦州,是真的守到城無全磚,頂無片瓦,彈盡糧絕,易子相食的地步。
想當初皇太極兩度圍攻錦州,都在祖大壽這裏碰一鼻子灰。
不得不說,皇太極堪稱一代雄主,崇禎四年錦州被圍,祖大壽首次降金,皇太極親自登壇發誓祭天,委以重任,可謂誠懇備至。
但祖大壽後來還是借口入城當內應,隨後潛入錦州,重新組織防禦,抗擊後金軍。
崇禎十五年,鬆錦大戰,洪承疇大敗,在崇禎、陳新甲等朝中君臣,胡亂指揮下,明軍一敗塗地,錦州再次被圍。
這次祖大壽足足守了一整年,糧道被清軍斷絕,直至城中殺人相食,祖大壽不得不投降,皇太極卻再次原諒,任然委以重任,命其為漢軍正黃旗總兵,堪稱八旗漢軍第一人。
當然,其實祖大壽這種人,雖然比起吳三桂之類兩麵三刀的自私小人要強得多,但也很難說什麼忠義,幾番反複,更多是出於宗族利益考量。
對於這個年代的人,宗族利益遠比個人乃至所謂君臣更加重要,祖家作為遼東將門,降清也好,投明也罷,歸根到底,還是為家族利益考慮。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相較於吳三桂的曇花一現,祖家在明清兩朝,都得以富貴延續,清廷入關以後,祖家也不乏出任關鍵位置的。
從子祖澤潤任兵部參政,長子祖澤溥現在正在西路軍當新軍總兵,其餘幾個兒子尚還年少,留在身邊。
除此之外,就是弟弟祖大弼、祖大成
不過其實祖大壽本人,對於明朝,尤其是崇禎還是有些感情的,主要體現在,作為明末名將的他和弟弟祖大弼,在降清以後,雖然不阻止子弟出仕,但二人卻均不願繼續擔任職務,哪怕清廷先後授予二人漢軍正黃旗、鑲黃旗一把手的職銜。
事實上,作為當初在明清之間,能夠保全宗族的聰明人,祖大壽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這麼魯莽。
早在明軍拿下川陝以後,他一方麵讓除長子以外的幾個兒子,以及侄子們,都以“侍奉父病”的理由,不要出仕,其實就是坐觀形勢,另一方麵,也未免起了在對麵下注的心思。
讓養子祖可法偷偷和榆園軍有聯絡,隨後又讓其在北京步軍統領衙門任了職務。
眼下,確是到該做出表態的時候了。
祖大壽在榻上,被兩個兒子扶起,正色對自家二弟,昔日被稱為“祖二瘋子”的祖大弼道
“可法那邊,到底能拉攏到多少人?”
祖大弼今年也是五十好幾了,畢竟不複當年之勇,但畢竟是“瘋子”,知道恐怕又要有見血的機會,不禁有些興奮
“大哥放心,徐州之戰後,北京城裏,就不乏心思活泛之輩,步軍統領衙門裏,不少漢八旗,原是遼東舊部,可法籠絡得幾個漢軍佐領,兩三百人應是能動出來。”
祖大壽又轉首向著三弟祖大成
“家中能有多少堪用的?”
“家丁、健仆,湊出百餘應是可以的,都是當年的老弟兄,戰力自不必提。”
祖家作為當年遼東將門,事實上吳三桂都隻是借了光而已,當初若非祖大壽、祖大弼等降清後便不再出任軍職,關寧軍絕對輪不到吳三桂這個“外戚”來掌管(吳三桂母親為祖大壽之妹)。
當然,也不隻是二人主觀原因,亦有多爾袞不敢用的緣故,一方麵,祖家在遼東一係的威望實在是太大了,如果直接掌握關寧軍,很難保證祖大壽會不會再來一次當年錦州故事。另一方麵,多爾袞畢竟不是皇太極,沒有那般膽魄,且皇太極畢竟對祖大壽有不殺之恩,以這個時代的道德規範而言,如果是皇太極在,祖大壽恐怕還真不好意思再反,但多爾袞就不一樣了。
所以對於祖大壽兄弟,亦有半軟禁的意思在。
但吳三桂在四川被殲,卻也給祖家帶來了一個機會。
因為當時,祖大壽的堂弟祖大樂,正在關寧軍中任職,竟是隨著關寧軍餘部,投降後,被明軍改編,如今降一級於光複右軍擔任副將。
祖大壽想法很簡單,那就是獻一份大禮給光烈天子,來繼續保全祖氏延續。
“多爾袞想帶著小皇帝單獨跑路漠南,官軍雖是拿下了居庸關,但隻要有心,一旦除了北京城,哪裏就找不到地方出關?”
“所以,我的意思,幹脆就在這北京城內,把多爾袞堵住!”
三弟祖大成擔憂道
“清軍尚還有兩黃旗的近萬騎兵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隻我們這幾百號人,哪裏就能抵得過?”
祖大弼卻是在一旁嗤笑道
“老三你莫是多年不帶兵,腦子都轉不過來了?”
“自古兵敗如山倒,越是泰山壓頂之下,越是容易慌亂,這北京城多少人口?萬餘人馬算什麼?能彈壓住幾人?”
“隻要咱們能讓城內亂起來,便能找到機會,五步之內,人可敵國!什麼狗屁八旗,又有何用?”
也不怪祖大弼如此大膽,這位主,當年可是敢在錦州城下,萬軍之中,陣斬滿清號稱“巴圖魯”的第一勇將穆克譚,正麵野戰對決,能和八旗鐵騎五五開的存在。
詢問清楚現在手中掌握的力量以後,祖大壽有將目光轉向自己的兒子祖澤清,祖澤清今年也才剛剛二十,這位在曆史上因為於兩廣響應了吳三桂三藩之亂,被乾隆歸於《逆臣傳》的三兒子,也算是膽子頗大的主。
“父親,我前幾日已經和正在北京的雷僉事交流好了,他們在城中亦有不少人。”
所謂雷僉事,便是現任錦衣衛指揮僉事,雷汜,其與兄長雷潛,算是當初重建錦衣衛的主要領導人,原本是錦衣四大鎮撫使之一的執行司鎮撫使,但畢竟已經幹了快七年,去年便升官了,已經是指揮僉事,成為堂官。
但這次北伐,北京光複是最為重要的一環,亦是錦衣衛多年工作的最終目標,自然是重中之重,故而錦衣衛直接將領導之一派了過來,體現出重視。
錦衣衛對北方的布局和滲透,從川陝戰役時,就已經開始了,經過好幾年,尤其是與榆園軍等北方明麵地下的抗清勢力聯絡之後。
雷汜在通過徐州戰場潰敗士卒身份掩護北上之前,就已經於北京周圍部署了不少。
先後派遣現任執行司鎮撫使,以及一個千戶,三個百戶到了北京周邊。
當然,錦衣衛的編製,所謂百戶千戶,並非是有百人、千人,事實上,錦衣衛執行司一個百戶編製,撐死四五十人而已。
但作為“第五縱隊”,這已經足夠了
之前明軍才剛到北直,“二十萬大軍劍指北京”的消息就已經在北京大街小巷傳開,便有錦衣衛興風作浪的手段在。
隨著李定國步步北上,清廷慌了神,為了湊出人馬,也是生冷不忌,周邊但凡有人馬兵卒,也不管什麼潰兵、來源了,全部綠營兵都被收攏起來,倒是給了錦衣衛更多穿插進去的機會。
此時,北京城中,雷汜能動用的人手,已經不下三百。
祖大壽眯眼良久,麵對著諸多兄弟、子侄或是緊張、或是期待的麵孔,道
“那便準備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