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劉文秀冷眼旁觀的心情很快就下去了,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實在是超乎了他的意料。
北嶺之上,隨著兩軍箭矢交鋒後,逐漸在半山接戰,明軍攻山的基本上也都是精銳,全部著甲,按照隊哨,列為五到二十人的小隊,刀矛混雜。
而清軍方麵,畢竟被耗了十多日,軍士疲乏,很快就有些支應不住。
阮進親自領數百甲士,於陣後督戰,並令三百善射士,於陣後策援前方作戰的將士。
但就在明軍先鋒一度衝上山頭,距離那嶽樂帥旗不過百步的時候,兩側山林,卻是忽得湧來數百八旗甲士,將衝鋒勢頭頂了回去!
這些八旗兵卒,全部身著雙重甲胄,後隊挽弓,前隊擎刀,尤為彪悍善戰,無懼生死,分為左右兩隊,對半山腰上的明軍截殺。
自不必提,這些八旗甲士便是鑲白旗重建後特有的,索倫營佐領,索倫各族丁口十分有限,直到康熙年間,也就幾千人馬,此時撐死也就能動員出兩千多人來,隸屬鑲白旗十個佐領。
不過在之前漫長的攻防戰中,損失慘重,眼下隻剩五個殘缺的佐領,不過六百人而已。
阮進見狀,咬牙率督戰甲士,衝上前去,將漸有潰散的士卒重新逼回戰場,同時命下方士卒放銃,先把對方壓製一頭再說。
在一比一的情況下,明軍士卒幾乎不是這些彪悍的八旗甲士對手,而攻山時,隊伍被迫列成散隊,又無法發揮明軍紀律嚴明的優勢。
隻是在阮進的嚴令,和後方火力輸出下,才勉強維持戰線。
劉文秀在遠處看得真切,倒是有些理解後軍為啥頓兵於此長達十餘日了。
這種情況以前也不是沒有過,當年桂北之戰,明軍在堯山山地與孔有德、尼堪優勢兵力周旋,不也是差不多的道理,難道那個時候的明軍比清軍強多少了?
乃至於後世,清初活躍十幾年的夔東十三家,硬生生撐到了康熙初年,也是占了類似的便宜。
優勢地形,外加精銳步卒,不可能隻有明軍會,人家清軍就全都是傻子。
這種情況下,除了大兵圍困,慢慢消耗,而後一舉殲滅,還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
不過好在,眼下看情況,戰鬥已經進入到了最後階段。
想到此處,劉文秀轉首對張名振道
“不如讓隨我而來的左軍士卒上前一試?”
張名振臉色頗黑,這話未免有些侮辱人,什麼叫讓你左軍士卒一試?合著這山下八萬後軍將士,還不如你這剛剛渡河過來的幾千人馬是吧?
奈何人家戰績擺在那裏,還真不能不服氣。
張名振並非一人,他身後還站著諸多後軍將領,聽聞此言,無不憤然,又麵麵相覷,畢竟自家都督都還未說話,不好上前。
正當此時,一個年輕的清朗聲音卻是從後方傳來。
“末將願領兵援護阮總兵!”
眾人聞聲,紛紛看去,隻見後軍總兵霍湅身側,一員明明隻是參將打扮,不過二十的年輕將領,朗聲出列拱手請戰!
事實上,他連參將都不是,隻是參佐銜而已,也就是個副團級幹部,在眼下一眾軍、師大佬麵前,實在是毫不起眼。
之所以能站在這裏,乃是因為他是霍湅親信,替其掌管親兵,而今日帥旗這邊,輪到霍湅執勤,也就是說,他是來這站崗的。
總兵霍湅見狀,當即大聲嗬斥,讓他連忙退下
這也是維護之情,畢竟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張、劉等大佬,他一個小小參佐,日後前程可就斷絕了。
這個年輕人原是陝甘人氏,要說關西出將,的確如此,不僅清軍那邊這樣,明軍這邊,也是一票陝甘大佬。光複右軍撤入陝西以後,接管了甘肅部分州縣,文安之便就地征發了士卒,陝甘壯士,向來名冠天下,是古代王朝一等一的兵源。
這位年輕人便是那時候入伍,但由於其家學淵源,不僅讀書懂禮,還武藝了得,在一次右軍各營比武之時,贏得弓馬第一,得到總督文安之親自褒獎。
當時剛好兵學苑成立不久,兵學苑招生,除了每年的統一招考外,還有一個途徑,就是各軍推薦優秀士兵員額,文安之覺得這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大有可為,便一封薦書,推薦給了兵學苑軍官進修科就讀。
學成以後,正值後軍擴軍,領廂總一職,宿州一戰,斬獲頗豐,立下乙等功,被霍湅提拔為參佐,一直放在身邊培養。
不過霍湅也是多想了,張、劉二人雖然互相不太順眼,但都不是小肚雞腸之輩,為人光明磊落,哪裏會在乎這個?
隻是張名振見對方年輕,但又不忍打擊自己麾下將士的敢戰之心,有些遲疑,打算勉勵兩句。
倒是劉文秀頓時來了興致,因為他聽得對方有些陝甘口音,劉文秀本人就是延安府出身,故而有些親切。
故而溫聲問道
“這位小兄弟是陝西人氏?”
那還尚未留須的年輕小將隻是拱手,不卑不亢地回應
“末將臨洮府人氏!”
臨洮就是後世的甘肅白銀,隻是此時的甘肅尚未獨立建省,這裏歸屬陝西管理。
劉文秀見對方器宇軒昂,絲毫不以兩位一品都督,和諸多總兵前,就畏縮,這番年紀,有此膽識,頗為難得。
而且劉文秀也是久經戰陣,所見壯士無數,從對方身姿上看,恐怕也是個練家子。
越看越欣賞,竟是轉頭對張名振道
“如此年輕俊傑,實在難得,不若便予後輩一次機會吧?張都督以為如何?”
張名振自無不可,既然劉文秀都開口了,自己這個後軍都督哪有退縮的道理?
便問那小將
“小兄弟喚作何名啊?”
“末將嶽鎮邦!”
-------------------------------------
張、劉二人,既然同意,自然沒有不盡全力策應的意思,張名振從自己親兵之中撥了二百甲士,直屬上司霍湅也多調了二百精銳與他。
但嶽鎮邦卻出人意料的推辭了張名振的親兵。
按他的說法是,張名振作為一軍都督,親兵多是征戰多年的老卒,固然戰力彪悍,但他自己不過隻是一介二十出頭的中層將佐而已,驟然掌此強軍,威望不足以服人,上下難以一體同心,反而害人害己。
所以自己隻需領平時與自己相善的霍湅部親兵,以及八百精銳步卒即可。
此話一出,倒是讓張名振也正視了這個年輕人。
嶽鎮邦一手挽弓,腰間插刃,令麾下近千士卒,全部棄了長兵,隻持短刃、藤牌,並從霍湅處多討了數百掌雷,令每名士卒都能配上兩枚。
隨後也無需炮火試探,直接接替剛剛退下的阮進所部士卒,一馬當先,衝在最前。
其人平時在軍中,頗得基層將士擁護,此番所點兵將,也俱是相處日久,或是統領過的舊部,配合格外融洽。
嶽鎮邦不再要求麾下按照哨隊分組,而是讓眾人以平時相善戰友組合一起,每五人一隊,隊頭背上插小旗分辨。
這倒是相當於解散了原本光複軍的編製,重新恢複到了以前明初時期,小旗、總旗的分散建製。
嶽鎮邦挽弓在最前,清軍的阻擊箭矢,在他們臨近攻山時,就不出意料的來到。
其人先是一手擒住藤牌,在擋箭之餘,仔細探聽觀察清軍弓手方向,隨後找到一處山石隱蔽,放下藤牌,搭箭挽弓,兩三息間,就忽得回身放矢。
箭如連珠,抽射不停,他身後亦有十多隊,也全部持弓,做出相仿動作,以弓箭相對山上清軍弓手,這些人都是嶽鎮邦平時帶出來的,射術功夫,在全軍都算前列,竟是一時間差點壓製住清兵,至少也吸引了對方。
而趁此機會,其餘刀牌甲士,紛紛快速上山,以五人為隊,互相緊密用藤牌防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