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門!大人!”
圖海依舊勒馬愣在離黃河岸邊兩裏多的高地之上,眼睜睜看著那明軍赤紅色帥旗,硬生生從黃河之畔,推到距離自己不到四百步開外。
才被身側一聲疾呼喚醒過來
隻見一名渾身浴血的騎士剛剛翻落下馬,就立刻泣聲向圖海稟報
“潰了!全都潰了!趙總兵剛才與我一起率騎兵襲擊李定國中軍......”
“如何!”
圖海立即緊張地疾聲問道,隨後又突感荒謬,還能如何?要是得手,對方還會這般情態來見自己嗎?
來人正是死裏逃生的孫思克
“趙總兵他,他被李定國一槊斬殺馬下,此時四百親騎,隻剩下末將這九騎了!”
孫思克泣聲道
他當然不知道,趙良棟並沒有死,而且還幫忙收攏了潰兵,那跟隨襲擊的親衛騎兵,大部分見主將被俘後,也紛紛放棄了抵抗。
隻是他之前隻以為趙良棟已死,慌不擇路,徑直逃回,卻不知後麵發生的事情。
圖海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險些站不穩身形,抬頭看著遠處嘈雜戰場背後,奔騰不息的黃河,竟是仰天無語。
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肩上擔著的,卻是決定滿清家國興亡的重擔,這些年,他先後履職吏部、兵部,參與製定多爾袞的新政,又轉到地方,經營山東,苦心維持,臨到戰時,還要軍政一把抓,數年以來,未曾安歇一日。
數年辛苦,九萬大軍,整個東路戰場的形勢,乃至於整個大清的國運,恐怕都將折損於此處,毀滅於自己的手中。
心中猶如刀絞,竟是忽得流下淚來
“鋥!”
乃是拔出配刃,便想自刎於此處。
“軍門!”
“大人!”
身側的親衛和孫思克趕忙上前攔住,奪下配刃。
沒死成的圖海卻是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孫思克等人見狀,幹脆把對方推到馬上,在眾人護佐下離開戰場。
隨後,領著正紅旗騎兵在外的參領哈什屯、鄂克濟哈二將,見局勢已經無可挽回,也紛紛隨著帥旗撤出戰場,給圖海斷後。
而黃河畔的巨大平原戰場之上,到處都是四散潰逃的清軍步騎亂軍,畏懼身後的明軍甲士,猶如見到惡鬼一般,隻是在恐慌失措的情緒中,不敢停下腳步,一味逃跑。
如果隻是以這九千甲士方陣,和其餘跟隨而來的明軍步卒,想要完全吃掉這些潰軍,尚還有些困難。
不過,隨著日頭西落,東北方向,戰場之外,一股明軍援軍急行軍趕到,乃是劉文秀擔心這邊局勢,專門派來策應的。
不過也來得正巧,剛好幫忙收拾殘局。
繳械不殺的呼喊聲響震四野,由於明軍缺乏騎兵,李定國倒也沒傻到再繼續追擊圖海,那樣明軍反倒成了容易被伏擊的疲敝之師。
戰鬥轉入收尾階段,簡單來說就是抓俘虜,具體數字一時難以統計,但粗略估計,怎麼也有三四萬了。
李定國勒馬來到剛才圖海停駐的那片高地之上,縱目環望整個戰場,到處都是殘兵裂甲,斷刃飛矢,鋪滿十數裏長的河岸線。
黃河滔滔,太陽逐漸往西麵河水方向沉下,蔚為壯觀。
此戰,明軍傷亡也頗為沉重,尤其是一開始,用卻月陣頂住清軍主力攻勢,消耗對方士氣的兩三個時辰內,各個被頂在最前線的步營,傷亡大多超過三四成,有的將近一半,建製都被打殘了。
但很顯然,這樣的犧牲並不是沒有價值的,兩軍對決,拚得便是這一口氣,誰先撐不住,誰就滿盤皆輸。
此番,明軍以兩萬一千餘眾,對清軍九萬之師,先以堅陣耗之,纏鬥疲之,最後再以利刃勇氣摧之,堪為以少勝多之典範。
王光興也策馬在李定國身旁,頗有興致地打趣道
“節帥,你說千古之後,咱們此戰,能不能在史書上留下一兩筆?或是被那些個說書、唱曲的,編個啥故事啊?”
李定國愕然,而後嗤笑道
“你小子也知道想名留青史?放心吧,估計少不了你的,不過,可不一定是好角色哦。”
“哦,對了,河上那邊呢,派出去的船和將士回來沒?”
李定國追問道
“節帥放心,對岸那些個八旗兵,也沒啥好的渡河工具,周邊的河船都被我們之前就收繳了,想憑筏子過來,哪裏是咱們船上大炮的對手?幾炮過去就老實了。”
之前李定國專門派了一營軍士,登上淮安方向派來的內河運船,還分出了五十門寶貴的火炮,就是為了隔絕對岸瓦克達可能的援軍,從而對明軍造成腹背夾擊的態勢。
好在黃河可不是什麼小江小河,哪裏是這麼好渡的?之前李定國率部在這裏駐營十餘日,就專門讓人將上下遊數十裏之內,可用的渡船全部收繳,瓦克達一時又沒有準備,哪裏能飛過來?
甚至明軍還將船靠近岸邊百步外,用炮轟擊挑釁對方,讓瓦克達毫無辦法,隻得望河興歎。
李定國頷首,接著吩咐道
“此戰一了,那溫甫(劉文秀字)、來亨那邊就可以發動了。”
這是李定國原先就策劃好的部署。
李來亨。劉文秀兩部,提前脫離戰場,當然不是幹看著啥也不幹,而是各有任務。
在黃河畔戰場激戰的同時,劉文秀部離開呂梁山,往東邊邳州大本營方向行軍三十裏,而後前鋒在一處較為適宜渡河的新安渡停下。
這裏有之前準備好的數十艘渡船,李定國讓他們先行派出部分人馬渡過黃河,而目的地倒也不遠,正是此時光複後軍正在爭奪的磐石山,也算是兩軍會師了。
因為他之前受到信息,磐石山那邊的戰事,竟然遲滯良久,頗為反常。
李來亨的任務,就更簡單了,趁著圖海主力在外,馬上尋機,遁入沛縣腹地,抄北岸清軍的老巢!
若是能和魯南義軍會師,那自然再好不過。
多管齊下之後,戰爭的天平,已然大幅度傾斜,隻差最後幾塊砝碼,便能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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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來亨......已經到留城了?”
圖海從馬車內的榻上,勉強掙紮起來,撤掉頭巾,顫抖地問著來使。
是的,圖海病了,自從之前戰後崩潰,又被部下帶著慌忙逃竄,內外打擊之下,這位允文允武之才病了。
哈什屯、鄂克濟哈等人就隻能把他安置在一輛搶來的馬車之上,勉強拖著走。
可一行人才剛剛逃到境山地界,就驚聞噩耗。
留城距離沛縣不過二十裏,此時聽聞李來亨抵達留城外的消息,就意味著對方此時可能已經到沛縣了,甚至沛縣恐怕已經淪陷也尚未可知。
圖海默然片刻,而後咬牙道
“別往沛縣去了!”
“走秦溝,繞開沛縣,直接去豐縣,朱之錫還有人馬在那裏!”
哈什屯聞言遲疑道
“可軍門你......”
話沒說完,意思也不難理解,此地距離豐縣還有上百裏,其間頗為顛簸,而圖海拖著病軀,也不知能否堅持。
“都到這個份上了,還用得著管這些!”
圖海勉力嗬斥
“走!馬上走!”
眾人隻得再次起行。
果然,並未出乎圖海預料,僅僅是在他掉頭從秦溝南側,繞行豐縣的第二天,空虛的沛縣,就被李來亨率兵一日夜拿下,隨後還派人聯係了微山湖的魯南義軍。
沛縣作為北岸清軍的大本營,其中有不少輜重裝備,李來亨頗為大方,拿出相當一部分,支援魯南方麵的榆園軍勢力。
而此時的山東地區,已經遍地狼煙,大大小小上百支榆園軍勢力,四處攪動,還有不少打著各種旗號渾水摸魚的各式武裝,也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滿清東路戰線的崩潰,眼看已經不可扭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