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的火光,足足燒到了第二日中午,僅隔十裏之遙的襄陽城,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濟爾哈朗幾乎是半夜被身旁將佐從床上喚醒,連忙登上城樓,目瞪口呆地看著遠處那衝天火光,縱使天氣已經轉暖,卻隻覺得手腳冰涼。
失去了樊城,襄陽隻不過就是一座孤城,徹底喪失了援護。
濟爾哈朗原先是打算利用襄樊地勢,將明軍中路主力困頓於此,而後再策動信陽、鄖陽、南陽方麵的清軍全麵反撲,可現在卻弄巧成拙。
本來在南陽,作為反撲總指揮,居中調節的碩塞近乎全軍覆沒,而襄陽引為支柱的樊城也被突然攻陷,瞬間讓襄陽清軍陷入尷尬境地。
繼續和李過死磕,意義不大,可要是想突圍,如今襄陽城外裏三層外三層,李過動用十萬大軍,難道會輕易放他跑路?
歸根到底,高一功的勝利,出乎了明清雙方的意料。
哪怕是李過,在接到軍報以後,第一時間同樣是有些恍惚,反複確認多次,才敢相信。
這樣的結果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碩塞作為中路戰場清軍副帥,地位和東路的嶽樂相當,如此重要的角色,以及麾下鑲紅旗主力,再加上數萬綠營,居然就這般,以一種極其戲劇化的方式,折損在了泌水河畔。
原本令人頭疼,難以下手的襄樊防禦體係,頃刻間土崩瓦解。
李過也不得不感歎
“一功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圍城誘援,虛實設計,掘堰水攻,此番中路戰勝,當為首功!”
隨後吩咐傳來圍城各師總兵、副將、錄事參軍,以及兩個重炮營的參將與會。
部屬準備開始派兵攻城。
經過半月圍城,明軍先是憑借炮火優勢,將襄陽城頭的城防火力一掃而空,接著就以重炮為主,開始轟擊城牆。
在高一功伏擊碩塞,夜克樊城的同時,襄陽城已經被連日炮火砸得千瘡百孔,一片狼藉。
但其堅固程度,還是超乎了李過的預料。
數十門二十八斤重炮,連日轟擊十餘日,城牆外層磚石雖然都被衝塌,散碎一地,但裏麵的牆體竟然還依舊完整。
襄陽城實在是太厚了。
而且,濟爾哈朗也絕非易與之輩,他利用城池四麵外的屯兵城,多次夜襲明軍,也取得不少戰果,讓李過頗為頭疼。
好在樊城被克,碩塞部又遭襲全軍覆沒後,李過倒是也不再擔心太多,慢慢和濟爾哈朗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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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飛馳的重型彈丸砸中城池一角的磚石城樓,當即倒塌卸落下來,掉落的碎石在護城河中激起陣陣波紋。
炮火持續半個月,將城中守軍都快震出耳鳴來了,每天一早,也不必軍佐叫醒,隻聽得炮聲一起,必然是天亮了。
一開始,全軍上下莫不惶惶,各個如履薄冰,但時間一久,倒也適應了,不再向一開始那樣懼怕。
其實這火炮雖然對城牆破壞不小,但對人員的殺傷卻並不厲害,隻要眼神機靈一點,這年頭的炮彈初速相當可憐,遠遠看見都來得及躲開。
而且這些日子,明軍雖然炮擊不斷,卻從來不派兵攻城,故而這些守城士卒竟是有些無所事事,反而稍顯懈怠。
但隻有高級將領們知道,這意味著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隨著城牆被一日日撼動,明軍發動攻城隻是時間問題。
三月二十八,南城一段十丈左右的城牆,由於是當初漢江大水,在嘉靖時期才補修的,所以較之其他城牆要薄弱些,終於擔當不起這般連日轟炸,向內側垮塌。
埋死了十幾個人不提,反正是向明軍留出了豁口。
經過大半月的炮戰,總算是出現結果了。
李過不再遲疑,立即命劉體純部精銳甲士,渡河攻城!
這是圍城大半月以來,明軍第一次除炮擊外的主動攻城。
襄陽護城河實在寬闊,以至於根本不可能短時間內架起浮橋,所以明軍幹脆扛著簡易的平底竹排,直接乘舟渡河。
但可想而知,之所以把護城河修得這麼寬,當然是有作用的。
竹排渡河效率明顯慢許多,而這渡河的時間內,幾乎每一尺,都會留下鮮血......
“嗖嗖嗖”
“砰砰砰”
城上城下,箭雨、彈雨你來我往
但很顯然,清兵居高臨下,而且明軍為了渡河,隊列要分散得多,自然就成了挨打的一方。
尤其那城池四門外的屯兵城,還能與城上守軍形成掎角之勢,交叉火力,向河上泛舟的攻城明軍輸出。
五百先登死士,登岸之後,竟是死傷過百,隻剩三百多人。
很顯然,傷亡到這個份上,在頂著對方箭銃交加,隻是試探性攻了幾次,就被迫撤退。
李過也隻得長歎,命令火炮掩護,也顧不上誤傷的可能,畢竟要是撤不出來,這麼寬的河,就得全軍覆沒。
......
“諸位都說說吧。”
大帥升帳,諸將軍議。
李過居於上首,向下方諸將問道
數十員僉事、總兵、副將、參將依次而立。
其中中軍、前軍各五個師,倒是勢均力敵,且都是老麵孔,如前軍的劉體純、劉芳亮、袁宗第等,俱是順軍老兄弟,而中軍的胡一青、龐剛、周嘉屏、王興等人,也是在軍山湖共事過的戰友,大家都算相熟。
有明一朝,從中期以後,文貴武賤,有些類似宋代,武將很少獨立領兵,大多會有文官督撫來總理軍務,故而雖然將領不少,但能被稱為“帥臣”的,還真沒幾個。
不過朱由榔的到來,顯然改變了這種政治生態,武將勳臣重新主導了軍事指揮,反倒是文官,重新變成了輔助地位。
總督巡撫,不再具有督理軍務的職責,軍權重新交予武將,故而,朝中常有議論,說這本朝都督,有類前唐節度使。
但事實上根本不是一回事,起碼節度使還有行政和財權呢,都督可沒有,不過,最直觀的改變就是,在光烈朝,能以“大帥”、“督帥”相稱的,卻都是武將了,而不是之前的文官督撫。
李過麵無表情,讓人看不出情緒。
就在昨日,東路方麵來了信,卻是徐州會戰即將爆發,宿州、符離橋戰後,東路一直沒有太大動作,如今天氣轉暖,自然是要重啟戰端。
朱由榔也帶著一眾君臣渡過了黃河,龍纛直抵北岸的清河地區。
李定國本人,則領著親衛,跑到宿遷視察敵情。
眼看東路也要幹大事,中路將帥們未嚐沒有競爭的心思,若是能在徐州會戰爆發之前,拿下襄陽。
一則,能夠震懾清軍,泄其士氣,二則,攻陷襄樊後,便能直抵河南腹地,說不定還能策應東路戰場。
三則,自然是在天子之前,表現一番了,畢竟四路明軍各有任務,中路這邊能最先完成戰略目標,自然能傲視諸軍。
袁宗第沉吟片刻,出言建議道
“襄陽城防堅固,我軍雖用重炮陷其一口,但還是麻煩,不如,夜襲?”
李過聞言有些意動
一旁的中軍都督僉事胡一青,卻是遲疑道
“且不說護城河寬闊,渡河頗為繁瑣,容易被發現,可夜襲畢竟隻能動用小股精銳,能拿下嗎?”
袁宗第也隻得道
“為今之計,也隻能一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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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世祖興業以降,固兩廣,複瀟湘,征江南,出川陝,伐中原,以光複社稷者;收蒙古,奪台灣,通西域,撫安南,平南洋,以中興國威者,當英雄用武之時,豪傑效命,凡將帥起於布衣,得王、公、侯、伯,勒功銘賞,計百又有八。”
“其以李定國、李過、鄭成功、張名振、高一功、趙印選、薑瑄......十八人,或以王尊,或以國公,俱都統一軍,戰功彪炳,有勝古之名將,時人謂曰‘光烈十八帥臣’耳。”
——《後明史,勳臣第一,李定國列傳,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