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來亨的教導師原本是被安排在天子左近,負責護衛的,但在一眾上下將士齊聲請戰之下,最後還是頂到了最前方。
到了如今生死存亡之時,什麼官宦子弟、世代簪纓,都得拚刺刀了。
掌雷轟隆炸響,清軍前列為了躲避,散作一團
“衝!”
各哨隊官口中竹哨連連,各營陣鋒首先發難,牌盾配合下,長矛森然挺進,後方火銃刺刀接連而上。
肩靠肩、甲碰甲的密集隊形猶如一道密不透風的鐵牆,不斷擠壓被掌雷襲擊後散亂的清兵隊列。
“刺!”
馬萬春身披甲胄,手挺長矛,快步帶頭上前,他是擲彈哨隊正,擲彈哨為教導師中最精銳所在,凡列陣必當於前。
其人雖才十七,卻是少年勇力、家學淵源,竟是連番刺死兩名綠營兵,身後同袍掩殺而上,很快擊潰數十清兵。
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而後生。
明軍除了潤陂之上那用作護衛天子和炮兵的李景興所部禦前親衛兩千餘眾,幾乎不留餘力,全員壓上。
鋒刃交錯,血流如注,斷肢橫飛,清軍用於破陣的披甲選鋒和陣鋒甲士碰撞在一起,戰鬥逐漸進入白熱化。
清軍步兵大陣分為左右兩翼,各為貝子屯濟、尚善所領,與明軍方陣正麵相合,其餘兩支鑲白旗步兵和騎兵卻是距離頗遠,猶如虎豹緊視獵物,卻四肢定住,絲毫不動。
李來亨手持刀盾,衝入敵陣當中,振臂所呼,身側焦璉部也突進開來,竟是打出一個突破口,讓原本兩軍交戰的平直戰線凸了出來,其餘明軍見勢紛紛湧入,不時還用掌雷炸散聚集的清兵集團。
由於兩軍最前列已經混戰在了一起,故而潤陂上的火炮開始向後麵清軍集群中後部延伸,令對方無法在進入最前線交鋒之前聚為緊密隊形。
從當初桂林保衛戰開始,經過一年多屢試不爽的實踐,明軍逐漸總結出一套在這個時代行之有效的炮兵和步兵相配合戰術。
當然,這種步炮配合遠遠達不到後世近現代那種,炮火隨步兵衝鋒延伸的水準,畢竟以這年頭火炮的精確程度,真那樣幹,被炮彈砸死的自己人絕對比敵人多。
但明軍的情況則不同,他們總是喜歡把火炮安置在一定戰場範圍內的製高點,通過高度差帶來的射程和視野優勢,越過前線,直接打擊敵人陣型的中後方,一方麵能夠避免殺傷友軍,另一方麵,中後方的敵人由於還沒有接敵,排列往往都很密集,效果奇佳。
明軍將士奮不顧死,效勇當先,一度把清軍步兵大陣動搖起來,正當此時,清軍鑲白旗八旗精銳騎兵猶如即將發動攻擊的獵豹,迅速排開陣型。
何洛會一聲高呼,其下鼓角爭鳴,左右騎兵策馬而出!
聲勢奔騰,數千騎長驅馳入戰場,煙塵動地滾滾,卻也不直接和明軍方陣相接,卻是擺出彎月般巡回隊列,距離數十步,弓馬輪射。
事實上除了弓箭,八旗當中也有不少使用火繩槍,而且還是在馬上,放完就跑,輪流對同一方陣輸出火力。
就火力密度而言,清軍自然是不如明軍的,但奈何騎兵機動力遠非步兵能及,放完弓銃,就向後遠遁,再加上重甲護持,明軍又要分出心來和綠營拚殺,竟是抵擋不及,傷亡頗大。
“啊!”
沐顯亮右臂中了一箭,好在甲胄相擋,又加上此箭距離頗遠,算是未有見骨,卻也相當吃痛,身側隊副,同時也是他親弟的沐顯忠連忙幫扶。
“韃子騎兵從北邊過來了!”
沐顯亮狠狠看向北麵,煙塵四起,數萬隻馬蹄轟然作響。
他二人都屬於虎賁旅,如果說全軍其他將士心中懷著的,是某種對明廷天子“知恩圖報”,更類似於“義氣”的激憤和死地之中的決然掙紮,那麼對於教導師這些接受過真正政治文化教育的將士而言,那種“力挽天傾”,和家國天下命懸一線的使命感,則更加令人熱血沸騰。
清軍中軍當中,多鐸大旗再次揮舞起來,軍令森然,迅速傳達下去
“合擊!”
很快,清軍八旗步軍也開始向明軍南側靠近,發動進攻,與此同時,正麵兩個清軍綠營步軍大陣也在屯濟和尚善申斥之下,繼續重整進攻,除了背靠軍山湖的西側,明軍北、東、南三麵都逐漸被優勢兵力的清軍逐漸收緊壓迫,壓力頓時陡增。
朱由榔披甲執銳,站立在潤陂之上,身下炮兵陣地火舌噴吐,絡繹不絕,宛若未聞,凝神目視陂下戰成一團,延綿十餘裏的龐大戰場,身側李過鎮定指揮,軍令不斷用大旗揮舞傳達,身後則是那杆高達數丈的龍纛聳立其間,整個戰場都能依稀可見。
隨著局勢開始變轉,李過的頭上也不禁汗水滴下,但老將就是老將,哪怕兵力落於下風,又兼對方有上萬八旗精銳參戰情況下,明軍各營依舊在事前就安排好的計劃之內,排列緊密,毫無破綻,不時還能咬住部分落單的八旗小隊兵馬,掩殺包圍,重創乃至殲滅。
這個時代的戰爭,最難的從來不是什麼奇謀妙計,那些玩意都是錦上添花而已,真正困難的,是如何讓數萬大軍,縱橫十幾裏的陣列,能夠聽從號令,統一指揮。這年頭可沒什麼電報、步話機,其實就算在有的時代,這也從來不是件易事,如果不信,朋友或是同學聚會時,讓幾十號人一起拍張合影你就知道了。幾十人尚且如此,何況幾萬?
正因如此,真正經驗豐富的沙場宿將,臨戰之時,軍令從來不會很複雜,更很少搞什麼雜七雜八的各種陣型,就是簡單的方陣,和衝鋒、防禦、後撤幾個簡單命令而已。
北宋時,太宗趙光義不信邪,覺得自己軍事才華爆棚,弄了個十幾萬人的“平戎萬全陣”,結果差點把十幾萬人送掉......
而李過的策略非常簡單,就是防禦反擊。
先通過固守消耗對方銳氣,而後集中一點,突其中軍!
此時,清軍步兵大陣混亂一片,銳氣盡失,哪裏是胸中澎湃激蕩的明軍將士對手,尤其焦璉、李來亨等將,衝鋒在前,突入數十丈,幾乎將清軍前列殺穿。
終於,一直被李過放置於中軍,壓力最輕的王興所部迅速向前十幾步,麵朝清軍中軍,開始反衝!
三個營擺出品字狀方陣,以銳角三角狀深深鑿入清軍亂作一團的綠營步軍當中。
衝殺在前的焦璉、李來亨等人見狀,紛紛帶著親兵、精銳在側麵相隨而出,雙方交鋒的戰線迅速朝清軍這邊凹了下去,明軍步步逼近中軍。
焦璉重甲上,數支箭杆斜插,卻是絲毫無懼,一手長槍,連刺不輟,密不透風,一行百餘步,竟是斬殺不下數十人,鮮血將衣甲打濕,宛如天神。
左右親兵無不奮勇當前,與此同時,王興、焦璉、李來亨三將所率約萬人精銳已經突入清軍中陣一百多步,眼見多鐸大旗距離已然不足二百步,清軍綠營處在隨時崩潰的邊緣。
“轟隆隆”
馬蹄響起,何洛會勒馬轉向,卻是麵目猙獰
“隨我返回掩殺過去,將明軍突出部屬切斷!”
言罷,數千騎兵呼嘯向中軍而來,重箭著弓,長矛出挺,以鋒矢狀陣列聚集起來,衝馳而往,頭上紅纓獵獵,三角鑲白繪龍旗風中昭昭。
猶如快刀利刃,加於板上魚肉,所向無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