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天寶的坐船不顧一切地向張存仁和趙任所在處撞來,左右距離不遠的清軍戰船大驚失色,連忙調轉船向,想用佛郎機和碗口銃攔截。
“砰砰砰......”
炮銃聲此起彼伏,火光硝煙吞吐不及,但在這個距離之內,已經來不及了。
與此同時,水寨外距離隻有不到百步的明軍戰船火焰升騰,猛力撞擊在水寨內排列緊密的清軍水師戰船上。
木板破碎的吱呀聲和火焰燃燒的劈裏啪啦交響在一起,清軍士卒疾聲呼喊,搖櫓躲避,卻隻會讓水寨內的戰船更加混亂。
塔天寶指揮著麾下水手、士卒,猛衝過去,此時他的坐船距離張存仁的坐船不過百來步,半刻鍾的時間,就足以跨越,其中雖然有幾艘小船攔截,但塔天寶也早有準備,船上儲備有不少大號掌雷,一遇小船靠近,就是一波砸下。
“轟隆!”
爆炸聲伴隨火光四處蔓延,整個水寨都猶如被點燃的布帛般迅速燒了起來。
張存仁咬牙切齒
“攔住他!攔住他!”
無數佛郎機和碗口銃大大小小呼嘯的炮彈從那艘六百料戰船身上穿過,上麵的木板、船帆、桅杆、隔間迅速被打得千瘡百孔,甲板上許多明軍士卒被來自四周的轟擊中倒在血泊當中,滾熱的彈丸撕碎身體,讓甲板塗上一層厚厚血汙。
但塔天寶依舊沒有停下船速,硬帆沒法用,那就用漿櫓,猶如麵對千軍萬馬獨自衝鋒的騎士,向著必死的無數戰船包圍圈衝去。
“將,將軍,俺先走一步了!”
甲板上,身旁一名親信把總咽了氣,其人的雙腿被炮彈擊中,當場就沒了蹤影,隻留下血流不止的上半身,不一會兒就失血過多而死。
塔天寶隻是朝著他點了點頭,而後麵無表情,繼續這般站在甲板上,身上甲胄齊全,被周邊的鮮血濺上斑斑點點,擎起長刀,目光緊緊鎖住張存仁所在坐船。
船上士卒已經傷亡近半,但距離也縮短到了二三十步的樣子,張存仁和趙任驚恐萬分,連忙讓水手將船隻掉頭,但此時水寨中混亂一片,船隻你來我往,難以動作,隻能慢吞吞地騰挪。
“砰!”
已然在炮火中殘破不堪的戰船最終還是撞上了正在改向的坐艦側舷,塔天寶那一動不動的身姿突然爆發起來!
戰船上原本有三百明軍將士,但此時算上傷員,能動的也不到一百,這些懷著必死之心的甲士跟隨自己的主將,義無反顧,向敵船側舷奮力一擊!
“護住撫台!”
坐艦上清兵親衛連忙將張存仁圍在其中,塔天寶猶如一頭憤怒的雄獅,完全不顧周邊圍殺,不顧身上傷痕,不顧清軍在樓船高處如雨潑下的箭矢,帶著最後近百甲士,一路長刀劈砍!
這些甲士毫無懼死,以命搏命,先是扔掌雷,而後長刀,長刀折斷了就用匕首,匕首丟失了就用腿腳,腿腳失力了就用牙齒,最後抱著對方一起滾落湖中。
殘肢斷臂鋪滿了甲板上短短的十幾步距離,清軍在戰船上有五百親衛,與此同時,周圍的兩三艘戰船迅速反應過來,迅速靠近,憑借樓船高度優勢,集中放箭攔截。
清軍見張存仁危在旦夕,雙方距離不過十步,也紅了眼,不管還有清兵和明軍甲士廝殺在一起,不斷放箭。
數百弓手的同時攻擊,猶如暴雨般將甲板洗禮。
無數扭打廝殺在一起的雙方甲士中箭撲地,塔天寶身姿健壯,又披雙重重甲,雖說是弓箭的重點照顧對象,卻是身中七八箭而不倒,一步步逼向張存仁所在,身後是被格殺當場的十多具清兵屍體。
鮮血順著箭杆,從被穿透的甲片上滑落,有重甲護身,雖不至於致命,但僅是七八個傷口流血不止,也足以讓人失血而亡。
張存仁眼見對麵不到十步外那渾身是血,猶如鐵塔,長刀鋒銳的甲士和那麵無表情的肅然麵孔,竟是一時嚇得手腳失措,連逃跑都快忘了。
這個距離內,兩人都能看清對方麵孔,塔天寶已身中十數箭,血都快流幹了,張存仁終於反應過來,連忙往身後船上隔間跑去,身側趙任也慌忙跟上。
塔天寶麵色一獰,卻是不顧身側數名清兵手中鋒銳刺來,舉起四尺長刃,暴喝一聲,奮勇一擲
霹靂流星,長虹貫日
長刃飛馳而來,張存仁聞破空之聲扭頭看來,驚駭欲絕,竟是用盡全身力氣,把身後同樣在跑路的趙任擋在自己身前,趙任本來一心隻顧逃命,哪裏注意到張存仁動作,反應不及。
“刺啦”
那用盡渾身力氣的一刃飛擲,竟是直接破開趙任背後甲胄,貫體而出,露出的鋒刃插入張存仁胸前數寸,趙任自然當場死亡,而張存仁也似是被傷及肺部,嘴角嘔血。
塔天寶行此一擊,終於力盡倒地。
與此同時,整個水寨火光一片,如同當年赤壁聯營,亮如白晝。
張存仁被親衛扶了起來,在船上左右環顧,咳血不止
“咳咳,完了,都完了!”
甲板上的近百明軍死士終於被不分敵我的箭雨全部殲滅,但這點小勝利依然無法挽回清軍水寨內的煉獄般敗局,經此一役,整個清軍水師,能湊出二十艘完整的木船就算佛祖顯靈了,更別談什麼借此在明軍側後登陸,連運輸糧草都遠遠不夠。
看著映紅了整片天的焰火,以及耳畔響徹不絕的嚎叫、呼喊,慌亂逃亡中船隻互相碰撞聲,張存仁心中滴血。
胸口一悶,又是一口血汙噴出,以這年頭的醫療條件,這種傷及肺腑的傷口,基本無解,感染身死隻是早晚問題,想到此處,更是悲從中來,淚流不止。
“撫台!那塔天寶還有氣!是否要審問,或是直接碎屍萬段?”
一名剛剛搏殺完的將佐咬牙上前稟報,恨聲道
張存仁勉強站住身姿,揮手讓左右扶持的親衛散開,雙目灼灼,厲色沉聲道
“把那廝給我架過來!”
甲板上,兩三百具屍體的血泊之中,滿身是箭的塔天寶被拖了過來,十幾支箭矢把他射成了刺蝟般,傷口裏血都快流盡了,連人帶甲兩百來斤沉重,三四個人才將其拖動過來。
一盆冷冽湖水澆過,血汙下蒼白粗獷的麵容顯現出來,一雙虎目藐了張存仁一眼,卻是不屑斷斷續續道
“你,你這廝,竟是沒死?”
張存仁見狀怒聲道
“你塔天寶失了智嗎?我好心收留與你,還允你這般富貴,咳咳,竟是如此恩將仇報,某必將你千刀萬剮!”
塔天寶見對方咳血不止,卻是反應過來大笑
“哈哈,就,就你這般傷勢,不出半月,必死無疑,俺,俺老塔無憾,卻,卻是對得起陛下了,哈哈!”
爽朗的笑聲扯動身上無數傷口,麵容猙獰可怕
張存仁被說到了痛處,不顧身體虛弱,衝上前去,用手拽住其人身上箭矢,用力扭動,令塔天寶疼痛非常,恨聲道
“那朱由榔到底許了你們何等好處?竟如此賣命!”
塔天寶任憑對方摧殘,青筋跳動,卻是不哼一聲
“俺,俺老塔一介匹夫,何等低賤性命?蒙天恩,受,受任三品副將,當,當初受文官所辱,陛,陛下為俺一介草莽,不惜開罪於禦史、尚書,功賞勞犒,未曾短缺。”
“俺雖然一介匹夫,但,但也聽軍中先生說過,女為悅己者容,士,士為知己者死!大丈夫生於天地,忠義為立身之本,豈......”
言尚未盡,已氣絕。
當此時,水寨之內,烈火滔天,明軍將士見主將坐船相撞處久無動靜,知塔天寶凶多吉少,紛紛泣淚。
周濤等將不顧生死,衝入寨中縱火焚舟,但終歸寡不敵眾,塔部近三千將士,幾乎全部犧牲,清軍為避火勢,隻有不到二十艘殘兵舟船逃了出去。
火勢從水寨綿延至岸上,足足燒了兩天兩夜,方圓數十裏內,依稀可見......
此戰,清軍水師近三萬,隻有三千在鄱陽岸上運糧以及逃出的二十艘戰船,不到兩千人躲過一劫,其餘全部付之一炬。
清軍水上糧道,基本廢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