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怒吼,狂飆大作,夏後山野襯托下,暗青色的線條,傾瀉著,散開無數水點,還帶著餘溫熱意,沉重的陰雲足以讓天空窒息,聲勢崩騰。
城樓上總兵李明忠擊鼓助威,如注的雨水從他的衣甲上劃過,沉悶的鼓聲在風雨當中難以聽清楚,隻是“咚咚”敲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十多道雲梯高高伸入城上女牆,清軍選鋒將士頂著風雨呼嘯和散落滾石,從城下銜刀貫甲,手腳並用,攀爬而上。
雨幕和狂風之中,箭矢、火銃、滾油都喪失了它原有的威力,戰爭回歸到它最原始、最殘酷的狀態——近身搏殺。
城牆上,不時會有士卒用竹竿猛力將伸上來的雲梯給頂下去,但城下清軍倒也並非完全沒有遠程殺傷力,雖然弓箭和火銃在雨天沒法再用,但少部分強弩卻是可以,雖然數量稀少,但總好過沒有。
一股十來人的清兵選鋒終於頂著滾石衝上城頭,高呼先登,與明軍鋒刃交錯,混戰在一起。
李明忠部紀律儼然,以隊為單位,隊正居中,負責一段城牆,失去了射擊機會的火銃兵裝上刺刀後成為了長矛手,與最前麵的刀牌手互相配合,步步緊逼。
而且明軍也並非所有火銃全部報廢,這年頭的城牆上有城樓,裏麵不會被風雨淋到,李明忠便將部分精銳火銃手安置其中,集火射擊。
但原本作為守城利器的掌雷就沒辦法了,畢竟這玩意不是子彈,投擲出去後還需引線點燃。
於是乎,從幾座城樓裏不時射出的冷槍很是讓攻城清兵膽顫,之前的幾天他們吃夠了明軍火器犀利的厲害,都快被嚇出恐懼症了。
可即使如此,相較於前幾日,明軍守城的難度還是幾何倍上升,清軍通過壕溝避開了火炮轟擊,連日梅雨又廢掉了大部分火銃,近身搏殺本就是清軍強項,雖說濟爾哈朗尚未出動自己的鑲藍旗精銳,但隻是綠營,至少在人數上,也足以壓倒明軍。
“嘩”
“殺!”
風雨夾雜著叫喊、撕扯和哀嚎,鮮血順著衝刷下光潔的城牆青磚,與雨水彙合,在低窪處形成一個個“血湖”,兩軍將士用刀刃、用長矛、用盾牌、用手腳、用牙齒,用盡一切可以想到的方式,置敵手於死地。
從早晨直到傍晚,一輪接著一輪,濟爾哈朗依仗人數優勢,命綠營分為幾個波次,交替攻城。
李明忠雖然知道,如此消耗下去,自己城內這兩個營的明軍,精疲力竭隻是時間問題,可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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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雨疾風之下,洶湧暴漲的漳水河邊,劉家塥鎮子前
江南地區有很多這種鎮子,一個地方較大的氏族豪強,以族人為中心,向外開拓田地,最後形成一個大的莊落。
江南、湖廣地區文風鼎盛,凡此大族,遠遠就能望見進士牌坊、家風碑記之類的事物,祠堂宗廟依次崢嶸顯立,隻可惜鎮中人,無論豪強百姓,都早已匆匆南遷,隻剩下三千多明軍士卒,依托土牆壕溝,背靠漳水守禦。
匆匆數騎在雨中勒馬而立,為首一騎身著緋色文官袍服,被雨水打濕通透,頭上烏紗卻是懸於鞍下,腰間鋒刃斜帶,遠遠望去,卻是有些英武之氣。
“本官乃武昌知府,新兼前軍七師錄事參軍連城璧!速速開門!”
自光烈元年軍製改革以後,朝廷向軍中派駐文官變為成例,但朱由榔和閣輔大臣們很快發現了問題。
有本事能出任軍中文職的文官太少了,雖說軍中文職不得幹預指揮,隻負責記敘軍功,筆錄日程、戰史和監督將領違紀貪汙,處理軍民關係,而且隻有上報之權,不能臨機處置。但起碼也得懂一點軍事吧?若是一竅不通,恐怕連這點事也未必能做好,更何況軍中文官事實上還是朝廷與中底層軍官建立聯係的重要一環。
能有這般允文允武本事的官員,大多在朝中都是一方督撫,封疆大吏,早就被提拔,肩挑重擔了。
最後,經過多方考慮,才逐漸形成了可以實施的辦法,那就是軍中文官由該部隊作戰區域內的主政文官兼任。這麼做有兩方麵好處,其一,按照朱由榔的用人標準,能被他分配到前線地區當主政官的文官都是自己屬意的人才,如閩南張家玉、川東文安之等等,能力絕對不差。
另外,也可以加深戰區軍事指揮官和民政主官的聯係和感情,將兩人的功勞和業績綁在一起,武將如果隻顧打仗,不顧戰區百姓死活,軍紀鬆弛,會被文官記錄彈劾。文官由於自己也屬於軍隊的一部分,軍隊戰績和自己的政績掛鉤,也會傾力配合,不敢扯後腿。
這有些類似於後世常常讓省市一把手書記兼任當地軍區政委的做法。
一般情況下,內閣學士和督撫大臣可以兼任一軍文官,稱為都督長史,如堵胤錫兼前軍長史、張家玉兼左軍長史;地方三司官員、知府可以兼任師級文官,稱為錄事參軍,如連城璧;兵備道、知縣可以兼任營級文官,稱為典軍主簿。
當然,教導師是例外,將軍中文職和政宣體係融為一體,隨軍文官成為一種常設職位,而非兼職。
驗證身份後,鎮中將領才打開莊門,迎連城璧入內。
城中主將為第七師所部奮字營參將易知,按照規定,錄事參軍雖在總兵之下,但卻在參將之上,所以易知還是以以下官禮相見。
“參軍這是何時履職?如何到了末將這邊?”
兩人入鎮中一處院落入定,易知好奇問道。
“前幾日堵閣老剛下的調令,讓我帶著一個營過江,兼七師參軍,暫且歸李總兵調遣,我行到漢陽,就聽到漢川被圍攻多日的消息,就憑手裏這一個營恐怕突不進去,便想到先往這邊來。”
“那一營兵馬才剛過漢水不久,我怕這邊拖久了出事,便尋了幾匹馬先連夜趕來。”
連城璧竟是在風雨中快馬趕了兩天兩夜的路,才到劉家塥,喝了一口熱茶緩緩,這才開口。
易知聞言佩服,他出身草莽,本以為大明朝文官都是神仙般不食煙火的人物,但被調到湖廣以來,卻是見到過不少允文允武,精幹果決的。如備受前軍將士愛戴的堵胤錫,以及之前自己在嶽州見到的那個換作顧絳的新任知府。
“這幾日清虜自從修通壕溝,直通漢川城下,又兼風雨,火器失靈,總兵那邊打得相當艱苦,末將也想過側擊清軍,緩解城中壓力,但奈何濟爾哈朗相當狡猾,早已派出兩千騎兵駐於劉家塥北側,就等著我們出門呢......”
易知長歎一聲,對連城璧講述現狀。
連城璧聽完後,卻是奇怪
“清軍為何不直接攻打劉家塥?”
易知聞言笑道
“參軍有所不知,這劉家塥地形特殊,北麵是漳水,東麵亦有一條小河,平時倒不怎麼樣,雨季連綿,水勢暴漲,兩河交彙,竟將兩麵堵得死死的,又兼西、南兩處多為水田,一遇風雨,便是沼澤般泥濘,大軍難以展開,清軍就算來犯,最多也就能鋪展開兩三千人。”
“反倒是鎮中建於高地,不會受泥流、水勢影響,清軍之前也有上萬大軍輪番來犯,但受地形所致,難以展開,隻得分為兩三千人一股,多次被我軍擊退,傷亡不少,久而久之,便也不再進犯了。”
這種地形在湖廣、江西、安徽等地,建在河邊的村鎮中比較普遍,往往都把村莊建在一片平原中的高處,一旦雨季,水勢暴漲,能夠避免洪水威脅。
到了戰時,卻是絕佳的軍事據點。
連城璧聞言略有所思,躊躇道
“如此地形,卻是騎兵的死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