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慶城麗譙樓內的院落裏,行宮中的宮女和內侍已經忙活了好幾天。
朱由榔登基後,並沒有像之前南京的弘光一樣,大肆搞什麼“選秀”,擴招宮人,相反,將大量原本桂王府的宮人內侍都遣散了,隻留下不到四十名宮女和二十多個內侍用來照顧太後、皇後和兩名後妃。
為了照顧懷孕的皇後王芷,朱由榔才不得不在廣東招募了幾名經驗豐富的弄婆和女醫。
明朝是有女醫生的,因為這個年代女性如果患有婦科疾病,往往難以對一般大夫啟齒,所以一些出身醫家的女性便以專門為富貴人家女性看診為業。最出名的便是明中期的女性名醫談允賢,她甚至還專門著作了一本婦科專著,稱為《女醫雜言》。
好在生產過程有驚無險,胎位也正常,這年頭婦女生產死亡率奇高,可以說是在鬼門關過一遭,能夠順利分娩,也算是老天爺保佑了。
尤其當得知是個男孩時,太後馬氏欣喜萬分,倒不是重男輕女的問題,而是說對於朱由榔這個剛幹了一年的新皇帝而言,一位繼承人實在是太重要了。
當初朱由榔打算禦駕親征時,為啥一堆大臣官員要死要活,就是因為國家無本、天子無儲啊!對這一點,那些經曆過天啟、崇禎、弘光幾朝的舊臣們體會最為深刻。
當初北京失陷後,南京這邊卻因為繼承人問題鬧成一鍋粥,其中當然也有嘉靖、萬曆以來黨爭遺留問題,但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崇禎皇帝的兒子沒能逃出來。
但凡崇禎能提前把一個兒子送到南京,什麼江北四鎮、東林閹黨,爭立儲君、互不買賬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太子乃國本也。
朱由榔同樣欣喜萬分,這還是他兩世為人,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血脈,第一次體驗到當父親的感覺。當然,作為一個已經逐漸成熟的“政治生物”,他也高興於這個孩子對自己皇權穩固所帶來的極大正麵效應。
畢竟這具身體的主人已經二十四歲了,按照這個時代的一般看法,孩子都該打醬油了,可自己卻還沒有子嗣,很難不讓大臣們犯嘀咕。表現在具體事務上,便是朝中依舊會讓隆武的弟弟朱聿奧留在廣州不得外出,並且許多人在對待吳王朱以海的問題上也比較曖昧。說到底,萬一哪天朱由榔出現不忍言之事了呢?天有不測風雲,誰也不敢打包票。
而這個孩子的誕生,則向所有抗清士民以及滿朝文武、軍中將帥宣示,他朱由榔後繼有人,即使他過幾年說不定哪天不小心掛了,自己提拔和信任的大臣、將領們也會擁護幼主繼位,將他的政治主張繼續貫徹下去。
故而,為了歡慶皇長子的誕生,瞿式耜提議全城歡慶十日,並大赦天下。
朱由榔雖然高興,但覺得大赦天下還是免了,作為一名接受過法治教育的後世人,他對這種憑一己好惡就改變國家法度的行為非常不感冒。不過可以頒布特赦旨意,將許多犯有輕罪,和當年前幾朝因為政治原因被判流放的罪犯特赦放回,其中更多的意味是表明一種“既往不咎”的態度。畢竟前幾代的黨爭基本上都是筆糊塗賬,誰是誰非難以講清,幹脆就此結束,既不追究,也不搞反攻倒算,從此翻篇。
關於孩子的名字,的確讓朱由榔有些犯難,以他那糟糕的文學水平,實在是怕丟人,尤其老朱家孩子取名字限製頗多。
首先自己是“由”字輩,那麼按照朱元璋給朱棣安排的字輩順序,兒子應當是“慈”字輩,其次,依照明朝宗室金木水火土那化學周期表式的取名規則,“榔”是木旁,木生火,兒子就得是火字旁。
最終,在征詢了瞿式耜和陳子壯等真正飽讀詩書的大佬意見後,給自家兒子取名為“朱慈煊”,這個煊字很有來頭,李白有詩雲“千秋二壯士,煊赫大梁城。”,煊就是顯達、興盛之意,就這個名字的寓意而言,毫無疑問,朱由榔是想將其作為繼承人來培養的。
現在不是什麼太平時候,他也沒閑心像康熙一樣去應對啥“九子奪嫡”的屁事,他已經打算好了,隻要等這孩子稍長大一點,就直接加封為太子,穩固國本,以免某些有心之人瞎搞事。
在給孩子取名的過程中,朱由榔還重新對明朝的一些風俗製度產生了新認識。一開始,他還擔心自己如果給兒子取了個大眾的名字,會不會讓民間老百姓難以避諱,這是因為後世時,他經常看到一些營銷號文章,說什麼明朝皇帝姓朱,所以朱元璋下令,民間不準稱呼為豬,甚至還不讓殺豬、吃豬肉。
這種言論在後世相當一段時間內大行其道,乃至於當時他的父輩們都深信不疑。
但一問瞿式耜才知道,這說法根本就是放屁!
毫不誇張的說,有明一朝,就是曆史上最不講究避諱的朝代。
不僅姓氏不用避諱,就連皇帝的名字都不必避諱!
朱元璋還專門就此發過甚至,言道“二字名不偏諱”,也就是說朱由榔這三個字,除非你非得作死直呼皇帝大名,否則隻出現其中任何一個字都不算避諱。
最典型的便是明成祖朱棣,詩經裏麵有一篇題目就叫做《棠棣》,也沒見著讓改啊?以至於明朝學者感歎“如文皇禦諱,詩文中多犯之”,誰tm追究這個了。
至於所謂避諱豬字的傳言實在鬼扯,事實上,隻有當年不正經的正德皇帝朱厚照下旨幹過這事,結果聖旨發出不到三個月,就被首輔楊廷和給頂回去了。
恰恰相反,清代的避諱製度才是最嚴苛的,最典型的便是如康熙名叫玄燁,於是人家《道德經》裏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硬是被改成了“元之又元”,雍正叫做胤禛,於是史書裏宋太祖趙匡胤硬是被改成了“趙匡允”,還有史書裏的各種“胡”、“虜”、“夷”等等遊牧民族稱呼,都得改。如此種種,不一而足,令人啼笑皆非。
而在明朝,真要按清朝那種避諱法,或者是後世某些人“明朝不能叫豬,得叫彘,否則要殺頭”的智障說法,那當年他朱由榔當年不和崇禎皇帝朱由檢犯諱了?怎麼既沒被砍頭,也沒有改名啊?
這小子出生的也是時候,還有幾天就是元旦了(古代管今天的正月初一春節叫做元旦,清末袁世凱為了引進西方曆法,才將元旦這個傳統節日從正月初一改為西曆的一月一號,反過來把正月初一喚作春節),在宮廷內務用度上一向非常摳門節儉的朱由榔,這回一改往日作風,硬是拿出了幾千兩銀子,讓內侍采買定做大量煙火,在肇慶城中鳴放十日,與民同樂。
正值新年,自崇禎以來,在戰爭的拉鋸和陰雲之下擔驚受怕了多年的百姓第一次迎來了一個值得歡慶的新年,他們不再需要擔憂韃虜和亂兵的劫掠,不再用麵對沉重的賦稅和攤派,滿心喜悅的迎來新的一年。
不僅是肇慶,內閣和朝廷可能是考慮到某種安撫激勵民心的作用,明廷轄內各地主要城市都展開了歡慶活動,無數老百姓扶老攜幼,跑到就近的城池裏觀看煙火,大大小小的商販活躍起來,大街小巷張燈結彩,一幅太平安樂的景象。
不少經曆離亂之苦,從江南逃到此地的百姓見狀竟是涕泗橫流,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幾十年前的太平時節。
人民總是淳樸的,他們的感情往往顯得如此樸素,聽聞皇子誕生的消息後,居然有上萬百姓跑到肇慶城南的佛寺、道觀為皇長子祈福。
甚至十幾名因海貿受益的廣州商人,自發集資,在城郊建了一座生祠,用於給天子和皇子祈福,附近州縣百姓聞訊,成群結隊的前往上香,絡繹不絕,人氣一時超過了廣東本地的各大廟宇......
在喜氣洋洋的笑容和誠摯的祝福背後,是千萬士民的人心向背和天子那已然牢不可摧的統治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