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快,病人情況緊急,馬上準備搶救!”

“家屬呢,人命關天,家屬趕緊簽字!”

護士手裏拿著手術同意書,麵色焦灼地到處張望,卻遲遲沒有人現身。

“我來簽,我是溫小姐的律師。”

就在這時,一個拿著公文包的男人急匆匆趕來,他毫不猶豫在紙上簽了字,又懇切地請求護士,“拜托醫生,她才二十六歲,請一定要救活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的大門,緩緩打開。

陳律師眼前一亮,趕緊衝了上去,“醫生,她怎麼樣?”

醫生略顯沉重地搖了搖頭,同情惋惜道,“這次勉強醒了過來,但治療太晚了,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身體的各個器官,趕緊通知家屬見最後一麵吧。”

滴——滴——

重症監護室,各類儀器的聲響打破暗夜的沉寂。

病床上蒼白的女人緩緩張開眼眸,她直直看著天花板,枯瘦的臉頰上沒有一絲血色。

“溫小姐,您醒了。”

陳律師見她醒來,連忙抬步走到病床邊。

他遲疑了半秒,還是忍不住開口勸道,“溫小姐,您現在的情況,還是應該告訴傅總,您一個人熬著,太苦了。”

“......他不會在意的。”

溫知韞死水無瀾的眸子幾不可察地動了動,自嘲苦澀地扯出一抹笑來。

陳律師一時語結,但為了讓她能好受些,還是輕聲勸慰道,“傅總他......其實也很關心您。”

“不,他恨我。”

溫知韞撕扯著喑啞殘破的聲音。

她說得很平靜,就好像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是的。

傅承謹恨她入骨,他打心底裏嫌惡她。

但還是選擇了利用她,等她徹底沒什麼價值,再一腳踹開!

可最諷刺的是。

她竟然曾奢望著,跟這樣薄情的男人白首不離。

溫知韞苦笑著嘲諷自己天真,還以為傻傻捧著一顆真心,就能等來他的回心轉意。

現在,她就要死了,卻也清醒了。

有些事,勉強不來。

她放下所有尊嚴,死纏爛打,換來的一紙婚書。

此時此刻,就宛如枷鎖一般,死死鉗製在她頸間。

“陳律師,我讓您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陳律師微微頷首,從公文包裏翻出文件,小心翼翼地遞到她麵前,“按照您的要求都辦好了,您手上的股份將在您......死後,捐贈出去。”

“......好。”

溫知韞艱難地動了動手指,拚盡全力坐起身子,她緩緩抬起紮著吊針的右手,從陳律師手裏接過鋼筆。

一筆一劃,簽下自己的名字。

字跡歪歪扭扭,斜在雪白的紙張,顯得格外刺眼。

溫知韞枯白的臉頰上掛著氧氣麵罩,卻依舊沉重地喘不過氣來一般,“陳律師,請你將離婚協議書和遺囑一起,幫我交給他。”

陳律師打心底裏同情這個孤零寥落的女人,他小心收起簽完字的文件,“溫小姐放心,我會處理妥當。”

“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煩你。”

“我沒有家人,死後也無需祭拜,骨灰幫我隨風揚了吧。”

陳律師沒有說話,走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神色沉重的抿了抿唇,認真地點頭,“您好好休息,一切都會好的。”

“......謝謝。”

溫知韞深深紅著眼眶,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來這世間走一遭,沒有母親庇護,不得父親疼愛,更遭丈夫冷待。

最後,竟是在一個人陌生施舍的暖意裏,委屈得想要大哭一場。

她竭盡全力強忍住苦澀的淚意,哽咽著聲音,緩慢艱澀地開口,“請您幫我轉告他。就說,我欠他的都還了。讓他別來我的葬禮,我不想再跟他有半點瓜葛。”

活著的時候,他不見她。

死了,她也不想再看到他。

“好。”

陳律師聽明白了她的意思,而後拿著文件推門離開。

他走後。

空蕩蕩的病房裏,就隻剩下了她一個。

溫知韞平靜凝涸的眸子恍惚黯了黯,她忽然艱難地動了動手指,一把扯下氧氣麵罩,轉身又撕掉紮進血管裏的針頭。

殷紅的血珠迅速從手背淌出。

她也並不在意,拚著最後一絲力氣掀開被子,下了病床。

病房的窗邊裝著金屬的防護欄,在夜色總依稀能看清輪廓。

溫知韞緩緩坐到窗邊,動作艱難地拿出藏在病號服裏的手機。

摁亮。

點進短信界麵,看到一個名為“承謹哥哥”的號碼裏,停留著無數條發送失敗的消息。

唯獨一條有來有往的信息,像是利劍一般,狠狠刺在她心口。

那是三個月前了,她剛確診的那天下午。

她怕極了,哭著打電話給他,卻始終沒有接通。

最後,她隻能壓抑著滿心的絕望和懼怕,發了一條消息給他。

【今天能回家嗎,我生病了】

他隻回了兩個字。

【報應】

從此,他再也不肯聽她說一句,甚至不願意在江城看到她。

一顆淚,自眼角緩緩劃落。

溫知韞從來不知道淚水能夠苦到這種地步......

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淚,強撐著最後的氣力。

在手機上,緩緩打出字句。

【離婚協議書,我簽好字了。】

【傅承謹,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

停了許久。

她點了發送。

消息並無回應,石沉大海一般。

溫知韞也並不覺得意外,她自嘲地勾了勾唇,就要將手機摁掉。

可屏幕上一閃而過的頭條新聞,卻頓時吸引了她的注意。

向來嚴肅板正的財經新聞頭版頭條,破天荒地放了一張篇幅不小的雙人合照。

照片上,男人牢牢將身形嬌柔的女子攬進懷中,一雙寒眸中溫情脈脈。

黑色加粗的標題,赫然醒目!

——世紀婚訊,傅氏總裁將訂婚溫家長女溫卿卿,舉行盛大婚禮!

訂婚?!

她命不久矣。

他卻正佳人在側,新婚燕爾,受萬眾祝福!

溫知韞頓時淚流滿麵,她死死攥著手機,心痛猶如刀割一般,“傅承謹,我那麼愛你,你怎麼能讓我這麼痛?!”

胃部癌細胞翻攪的痛意牽扯著心髒,疼得她站都要站不直。

她這麼熬著,真的太苦了!

那不如就......

就不熬了。

溫知韞忽地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

她緩緩站直了身子,抬步,緩慢又堅定地往門口走去。

腳底單薄的拖鞋,踩在地磚冰涼的階梯上。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醫院頂樓。

北風獵獵,從耳畔刮過。

溫知韞身上隻穿了一件寬大的病號服,卻仿佛完全感覺不到冷意一般,她站在搖搖欲墜的邊緣。

纖細的背影在夜色裏顯得那樣不堪一擊。

十一歲那年,傅承謹的媽媽從高樓一躍而下。

那個溫婉似水的女人,就那樣血肉模糊地摔在她麵前。

從那天起,她開始怕高,怕得要死。

可這一刻,她卻好似什麼都不怕了。

沾染灰塵的雪白鞋尖,繼續往外走了一步。

溫知韞從容平靜地站在寒風中,清削的臉色蒼白如紙,她淺淺地出聲,“傅承謹,你的母親,你的傷痛,以後都與我無關了。”

要是當初沒有心軟,在傅承謹無處可去的時候,答應傅叔叔將他寄養在溫家。

那她就不會愛上他。

更不會不顧一切也要嫁給他。

那現在,她是不是就會有另外得的結局。

可能會有一個待她不錯的愛人,他們會有一個可愛的寶寶,然後平平淡淡過完這一輩子。

可惜......沒有如果。

不遠處,摩天大樓淩晨的鍾聲緩緩敲響。

又是一年二月初六。

她的生日。

“二十六歲了,生日快樂啊。”

溫知韞驀地紅著眼眸笑出聲來,她搖搖晃晃地垂眸,看向腳下的萬丈深淵。

忽地抬手,用力揪下頸間那一條銀色的懷表項鏈,決然地扔到一邊。

連同自己那不自量力的十五年喜歡,一起扔了個幹淨。

“如果還有下輩子,一定不要再這樣過......”

溫知韞釋然悲戚地自顧自說著。

清淺的聲音,被席卷而來的冷風,吹散在半空......

她閉眼一躍。

喪鍾悲徹。

天邊一顆星辰,隕落在黑暗中。

溫家小姐——溫知韞死了。

舉城轟動,警戒線刹那間高高擋起。

眾目睽睽裏,一道頎長挺括的身影,推開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那一灘暗紅的血跡邊,淚流滿麵......

*

砰——

漆黑夜色裏,臥室門被人重重踹開。

原本沉沉睡著的女孩兒,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驚醒。

她緩緩睜開眼眸,倉皇不解地四下打量著。

入目的環境再熟悉不過,是她曾經生活過二十多年的溫家。

可她......

不是已經死了麼?

溫知韞不知所措地抿了抿蒼白的唇瓣,抬眼看向來人。

一抬眸,正好對上傅承謹那熟悉萬分,冰冷殘忍的視線。

頓時,溫知韞嬌俏的臉頰上,血色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