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欠人情

“梁家的……究竟是怎麼回事?”趁著筵席開始了,胡桃兒把江元鎮叫到一邊,低聲問道。

這個梁家的突然上門,趙玄淩讓她進來就算了,連江元鎮也是臉色微變,讓敏郡主實在好奇。

“這個梁姑娘,估計是梁堅的女兒。”

“梁堅?”另一邊,唐子嫣也是疑惑,趙玄淩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臉上帶著濃重的惆悵。

他輕輕歎息一聲,說道:“當初突厥入侵定國,屢屢叫我們吃了敗仗。實在是突厥的騎射功夫實在了得,又是一個個身強力壯。而且聽聞帳下還有定國的青年才俊做幕僚幫忙出主意,不但了解邊城的地形,更是對我們這邊的舉動了如指掌。”

那時候趙玄淩幾乎每天都要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上頭便想著招安,把突厥帳下那些定國人給安撫住。畢竟那些人當初也是沒辦法,之前的城主為了保命,直接把百姓當作人牆擋在外頭去送死。他們要活下去,隻好投靠了突厥。”

雖說突厥人也不重視他們,好歹有吃的,又不用去前線做箭靶。

尤其有家室的,自己吃苦不說,總好過讓妻兒吃苦。

唐子嫣聽明白了,猜測道:“那位梁堅就是突厥帳下的定國人?”

“不錯,”趙玄淩知道她素來聰慧,一下子就明白了:“梁堅是文人,曾高中探花,原本不該在這邊城裏,而是在翰林院。可惜他為人剛直,得罪了貴人,被打發到偏遠的地方上任。就是過來交接事務的時候,卻被人陷害通敵,險些被斬首。”

當初的事,他知道得不多,隻明白梁堅受了冤屈,為了保命,便帶著妻女逃去了突厥。

“他是個厲害的,兵法念得好,很是重挫了定國的攻勢,很得突厥首領的青睞,在突厥的生活過得比其他定國人都要好。但是梁堅的性子最是剛直不阿,定國這邊派人跟他招安,梁堅幾乎沒有遲疑就答應了,把突厥的兵力和軍情泄露了過來,才讓定國這邊開始逐漸占了上風。”

定國能打退突厥,梁堅的功勞可謂最大。

“那麼這位梁堅,沒能回到定國來嗎?”唐子嫣皺眉,如果那位梁姑娘是從突厥逃回來的,可見梁堅已經暴露了,妻女能活下來根本不易。

“是,他的舉動惹來了突厥首領的懷疑,很快就暴露了,被首領斬殺,屍身被扔回了定國,是我親自下葬的。”當時沒有上好的棺木,是邊城一位商人把家裏準備的紫檀棺木送出來,這才是葬了梁堅。趙玄淩還上了折子,追封梁堅為護國公。畢竟他的功績和犧牲,救下了千千萬萬的定國士兵,救下了無數的性命。

“那麼他的妻女呢?”唐子嫣歎氣,人死如燈滅,就算追封為護國公,死後名聲遠揚,又能如何?

“事出突然,梁堅隻來得及安排了妻女逃出突厥。可惜等我趕過去的時候,梁夫人已經死了,梁姑娘卻是不知所蹤。”趙玄淩想起來,這也是將近五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的梁瓏兒應該隻有十一歲。

梁瓏兒可能趁機逃脫了,也可能被突厥人捉了回去。

不管趙玄淩派了多少探子去追查,一直都沒能找到梁瓏兒。

如今她卻突然出現了,在五年之後,叫他也有些半信半疑。

“所以這真的會是梁姑娘嗎?會不會是其他人假扮的?”唐子嫣不得不擔心,畢竟一個淩承安就長得如此像定國人,叫人分辨不出來。不少定國人逃去了突厥,跟突厥人生兒育女,也可能孩子跟著去突厥,身是定國,心卻向著突厥,當自己是突厥人,為突厥賣命也是有可能的。

“我也不能確定,畢竟時隔幾年,但是如今卻不能虧待了她。”不管這個梁瓏兒是真是假,趙玄淩也不忍心委屈了她。

若是假的,也就算了,若是真的,那他心裏就慚愧內疚極了。

當初若非趙玄淩慢了一步,就不會讓梁堅慘死,也沒能保住梁夫人。

趙玄淩這些年最對不住的,便是梁堅。

唐子嫣明白他的心思,握住趙玄淩的手道:“既然如此,就讓梁姑娘住下來。聽說她賣身給呂家,讓呂家把賣身契毀了,還她一個清白的名聲。”

趙玄淩點了點頭,卻又蹙眉:“呂家親自把梁姑娘送來,怕是有所求。”

呂家存著心思,才會查明白後才將梁瓏兒送過來,說是無所求,連三歲小兒都是不信的。

唐子嫣眯了眯眼,笑道:“我這不是還沒出月子麼,將軍趁著這幾天去查明來龍去脈,然後再作打算也不遲。”

聞言,趙玄淩倒是笑了:“確實,還是娘子聰慧。”

他們不急,急的隻會是呂家人了。

滿月宴除了呂家人,其他還算順利。

趙平安被抱出來走了一圈,貴夫人好話一連串,尤其她乖巧,一直睜大眼看著眾人,不哭不鬧,見過的都說唐子嫣有福氣,孩子會疼人。

霍嬤嬤很快就把趙平安抱回了唐子嫣身邊,胡桃兒又寒暄了幾句,半天下來算是賓客盡歡,她第一次籌辦的筵席也算是完滿。

她鬆了口氣,一個個送走了貴夫人們。

各位夫人不管心裏怎麼想的,麵上還是客客氣氣,對胡桃兒也是讚譽有加。

畢竟第一次籌辦,還是像模像樣,十分不錯。

胡桃兒被誇讚了,麵上不顯,回房後臉頰紅撲撲的,十分高興。

身邊的嬤嬤看著,也替她高興。敏郡主什麼時候,有如何開懷?

來趙家幫忙,是幫對了,嬤嬤琢磨著回頭也要跟太上太後稟報一番,一起樂嗬樂嗬。

賓客都送走了,胡桃兒才想起側廳的呂家人,實在不願意去招呼。

江元鎮是滿口應承,隻讓她歇著,他去找人招呼。

呂家人也等得不耐煩了,等了半天,賓客都走了,外麵靜悄悄的,怎麼主人家還沒來?

唐子嫣還不能出房間,趙玄淩便讓江元鎮找了一位當初也在邊城的同僚夫人過來。

這位蔡夫人約莫四十歲了,因為在邊城受了苦,看著比實際要年老一些,卻是慈眉善目,總是未語先笑,十分討人喜歡。

“讓呂老夫人久等了,還請見諒。”蔡夫人環顧一周,看見粉衣的丫頭,招手道:“這就是梁家的姑娘吧,看著年歲不小,當初才那麼丁點大,轉眼就是大姑娘了。”

聽著她的感歎,梁瓏兒怯生生地抬起頭來:“夫人見過我娘親?”

“是的,當初在邊城苦著,我隨軍出行,就在城裏安置,還是梁夫人幫忙的。”想起當初,蔡夫人也忍不住感慨。那時候梁夫人雖說過得清苦,倒是一直笑容滿麵,是個樂觀的人。

倒是沒想到後來會落了難,她一個小將的夫人也不頂用,夫君去求了幾次,都吃了閉門羹。

最後還是蔡夫人咬咬牙,幫著梁家人逃出去的。

梁瓏兒養在深閨,蔡夫人隻見過幾麵。當年她也有十一二歲了,眉眼的輪廓與梁夫人神似,如今在近處看著,就更加相像了。

蔡夫人仔細看了看,笑道:“梁姑娘跟梁夫人長得相似,我一眼就瞧出來了。”

兩人親親熱熱地說著話,呂老夫人有些不耐煩了,給呂夫人使了個眼色。

呂夫人見狀,遲疑了一會才道:“梁姑娘也是慶幸,恰好逃出來的時候碰上好心人了,一路藏在牛車裏回來。隻是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膽的,到了定國又不敢胡亂認親,最後又被人牙子拐走,轉手賣了。幸好長得不顯眼,也是緣分,流落到我們呂家來了。”

蔡夫人聽得好笑,分明就是呂家敗落,買不起正當的丫鬟,便走人牙子這條路,價錢便宜,也都不是什麼好角色,來路不明,要不然如何會遇上梁瓏兒?

她麵色如常,握住梁瓏兒的小手歎道:“真是苦了你,長途跋涉,又獨自一人,實在是不容易。那個好心人在哪裏,我少不得要去登門拜謝,若非這個人,隻怕梁姑娘也是回不來的。”

沒等梁瓏兒開口,呂夫人連忙答道:“我們也打算去拜謝這位好心人,隻是茫茫人海,那人又是做好事不留名,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尋,隻好擱置了下來。”

“姓甚名誰也不知道嗎?”蔡夫人的臉色頗為可惜,皺起眉提議道:“實在不清楚姓名,長相的話,梁姑娘還記得嗎?回頭叫個畫匠,指不定能畫出肖像,找出這個好心人。”

梁瓏兒抬起頭,應道:“多謝夫人美意,那人長得國字臉,皮膚黝黑,約莫三十來歲的漢子,說是常年來往在邊城做買賣。隻是實在不見得光,若非家中老母病重需要銀錢,他也不會鋌而走險。”

蔡夫人一怔,若是做這種買賣的,還就更難尋了。

不說在突厥和定國來往做買賣,是官家嚴明禁止的。若是捉到了,必定是重罪。

這樣的人,就算繪出了肖像,怕是會藏起來躲事,怎麼能輕易找出來?

而且聽著梁瓏兒的描述,不過是平常人,國字臉黑皮膚的人多得是,該從哪裏找起?

蔡夫人之前還以為呂家不過是說說罷了,如今看來,確實如呂夫人所說,一個長相平常的男人,又是做著不見得光的買賣,茫茫人海裏能找到才怪!

不過梁瓏兒能逃出來,顯然不能走正途。

蔡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又道:“不管如何,還是要感激呂夫人的心善,隻是如今還請呂夫人把賣身契燒了,沒得叫梁家後人為奴為婢的,九泉之下我也對不住梁夫人了。”

梁瓏兒聽著,也忍不住安安垂淚。

呂老夫人眼角一抽,想著蔡夫人倒是厲害,嘴皮子一張,輕輕鬆鬆就把賣身契騙過來,還叫梁瓏兒感恩戴德。也不想想,要不是呂家收留了她,給梁瓏兒一口飯吃,哪能好好活到現在,早不知道給賣到哪個山溝裏做了童養媳了!

偏偏呂夫人沒看懂自己的臉色,笑著點頭,答道:“理應如此,賣身契我已經帶來了,從此之後,梁姑娘也算是安穩下來了。”

當著蔡夫人的麵,她身後的嬤嬤送來一個錦盒,裏麵確實是梁瓏兒的賣身契。

蔡夫人麵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真意,揮手叫貼身丫鬟把銀票送上:“總不好叫呂夫人破費,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夫人笑納。”

沒等呂夫人的嬤嬤把銀票送過來,呂老夫人已經一把奪過來一看,不由瞪大了眼。

乖乖,一出手就是三百兩銀票,真夠厲害的。

看來這位蔡夫人的夫君回京後,也跟著趙玄淩升官發財了。

一個小官夫人都能隨手送三百兩,眼也不眨的,那趙玄淩的身家不是更多?

光是想想,呂老夫人就眼饞了。

她突然奪去銀票的動作,叫呂夫人麵上有些難堪。

呂家雖然敗落了,好歹也曾是好人家,偏偏娶的這個繼室除了年輕時有些顏色之外,不但眼皮子淺,還是心胸狹窄,實在上不了台麵來。

可惜呂老夫人還掌著家,呂夫人也不好說什麼,低頭沉默了下來。

蔡夫人瞥見她的赧然,也裝作沒看到,轉向梁瓏兒繼續細細地問起她在突厥的生活來,微微紅了眼圈:“當年梁夫人決斷,跟著梁老爺逃去突厥。雖說身上帶著些貴重細軟,也不知道頂不頂事,隻怕過了一段艱苦的日子,這才好起來的。梁老爺突然被殺,趙將軍立刻帶人闖入草原,隻來得及找到梁夫人的屍首,讓他們兩夫妻合葬在一起,卻一直找不到梁姑娘的行蹤。這些年,姑娘是怎麼過來的?”

梁瓏兒紅著眼,低聲答道:“爹爹被殺前,讓心腹侍從送我和娘親離開。隻是到了半路,突厥人已經追上來了,娘親便引開了追兵,讓侍從帶著我去山林裏躲藏了半個月。可惜一次出去打獵,侍從被野獸咬死了。幸好碰上一個婦人來打獵,她也是從定國逃過來的,我謊稱爹娘在半路都餓死,她便帶了我回去,當作親生女兒來看待,我這才過了幾年的好日子。”

“後來呢?既然那婦人如此好心,怎麼叫梁姑娘獨自逃出來了?”蔡夫人看見梁瓏兒臉色漲紅,支支吾吾說不出來,便知道有些話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上說。

她轉向呂家人,笑道:“梁姑娘便留在趙府,將軍已經發了話,梁家人自然該以上賓來款待。感激呂夫人收留了梁姑娘,將軍過幾日必定派人送禮上門道謝。”

這樣就想打發了他們?沒門!

呂老夫人不樂意了,趙玄淩一直連麵都沒露過,這是對恩人該有的態度嗎?

呂夫人看她又要說話,指不定要得罪人,趕緊上前應道:“將軍言重了,遇上梁姑娘也是緣分罷了。梁姑娘已經來認了親,我們也該告辭了。”

她跟呂老夫人使了眼色,後者不情不願地跟著出了門,剛上了馬車就開始發難了:“拽著我出來做什麼?趙家的小子真是吝嗇,隻給了點銀錢就打發呂家,說什麼派人上門送禮,還是不肯親自露麵,實在沒什麼誠意。”

呂夫人生怕在趙府門口,遲早要傳到趙玄淩耳中好,隻好低聲勸道:“娘,這是以退為進。趙家欠了我們人情,若是我們苦苦相逼,對方就算應承了,也絕不會甘願,最後也是大打折扣。反倒如今我們沒強求,趙將軍不喜欠人情,遲早會主動兌現,哪會賴賬?”

聞言,呂老夫人琢磨了一下,覺得呂夫人說得有理,勉強算是接受了:“那好,我們就在呂家等著姓趙的上門來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