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著窗外已經徹底黑了,她尋思自己也該走了,臨走之前,她忍不住想勸慰周氏幾句。
“嫂子,今兒這事兒可是太嚇人了,虧得你和倆小子都沒事兒。”她頓了頓,斟酌著措辭,“頭晌的事兒,我都聽翠花說了。”
周氏聽到這裏,就知道翠花把什麼都告訴慶嬸了。
不過慶嬸跟她要好,她倒不怕慶嬸笑話自己家,就是想起梅花和翠花,心裏不免難受。
周氏扭過頭去,鼻音很重地說道:“都是我這個做娘的不好……”
慶嬸怕她心裏難過,忙說道:“這話是從哪兒說的?你要是不好,能教出這幾個好閨女來?”
她忽然想起梅花的事兒,生怕周氏多心,忙又笑道:“你這四個閨女各有各的好,個個兒出落得跟花骨朵似的,又能幹又孝順,如今你又添了兩個兒子,還有啥不知足的?”
這番話說得周氏心裏舒坦,臉上不禁露出一點兒笑容來。
慶嬸再接再厲,繼續說道:“那王驢蛋的嫂子是個啥樣的人,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嘴裏說的話還不頂好人兒放的屁呢!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東西,你要是把她的話擱心裏頭,那可真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周氏難得聽慶嬸罵人,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也散去了不少。
“弟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你放心吧,衝著我這倆兒子,我也得好好的,活出個樣兒給人家瞅瞅!”
她一輩子忍氣吞聲,啥虧都肯吃,就是因為自己生不出兒子,覺得在婆家在村裏都抬不起頭來,覺得對不住田大強,又怕往後閨女們沒有可以依靠的娘家,如今她有了兩個兒子,幾個閨女又懂事兒能幹,她還怕人家幹啥?
慶嬸見她眉頭舒展開了,便笑道:“嫂子肯這樣想,我就放心了。”
為了表達她的誠意,她就把之前跟田福說過的話重新提了起來。
“翠花那丫頭,我就看她最懂事,說話幹活都利索,長得又水靈靈的,咋看都讓我稀罕。要是嫂子不嫌棄,就把翠花說給我家田福吧!”
他們兩家都是多年的好友,兩個孩子又都是彼此看著長大的,她也不說那些誇田福的話了,直接把這話說開了,讓周氏選擇。
沒想到慶嬸會忽然說這事兒,屋裏屋外的人聞言都是一愣。
外屋,田慶下意識地瞧著自己兒子,田福則是完全傻住了。
他上次不是都回絕娘了嘛,娘咋又說起來了?
田福一顆心不由得七上八下的,生怕周氏答應了下來。
他不是討厭翠花,隻是讓他娶翠花,總讓他覺得心裏怪別扭的。
田福顧不得自己老爹複雜的目光,連大氣兒都不敢出,屏著氣豎著耳朵,生怕漏過了周氏的一言半語。
隻聽周氏苦笑道:“弟妹,你的心意我明白,隻不過……”
周氏說著,就長長地歎了口氣:“田福是個好的,要是翠花真能嫁給田福啊,那是翠花的福氣。”
田福聽到這裏,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緊緊攥著拳頭,就好像如果聽到周氏答應了,他就要衝進屋裏去似的。
屋裏周氏又說道:“隻是啊,這門親事是做不得的。”
慶嬸奇怪地問道:“為啥啊?嫂子可是看不上我家福子?”
兩家關係這麼親近,周氏也不瞞著,直接把原因說了。
“你是外頭嫁進來的,不知道咱村的規矩,雖然你家田慶跟田大強已經出了五服,可咱村裏的規矩是同姓不通婚……”
後頭的話,田福已經聽不進去了。
同姓不通婚,那就是說,他和荷花也是不可能的。
田福一下子變了臉色,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
不管是翠花還是荷花,這親事都做不得的……
田慶不明白兒子的心思,看他這樣子,還以為是被拒絕了心裏難受,頗為憐惜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田福坐在小凳子上,似乎沒有感受到來自爹的關懷。
田福的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荷花笑盈盈的臉龐,還有她叫著自己福子哥的樣子。
他和荷花……再也不可能了。
直到慶嬸跟周氏說完了話出來,才看見田福失魂落魄地坐在外屋,不由得一怔。
“他爹,福子,你倆啥時候來的?”
田慶衝她擺擺手,示意她小點兒聲。
“來了一會兒了。”他衝田福努努嘴,示意他們倆都聽見了,又像是提醒田福般地說道,“天黑了,怕道兒遠你不好走,我們爺倆來接你的。”
田福隻是低著頭,似乎什麼都沒聽見似的。
慶嬸看了眼田福,十分想不通兒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上次她跟田福說要娶翠花的時候,田福不是一萬個不樂意嗎?現在周氏不答應親事,他咋還這麼難受呢?
在別人家裏,慶嬸不好問田福,就拿起自己的大棉襖穿上。
“行啦,這沒啥事兒了,咱走吧,明兒再過來。”
今天來得匆忙,給新生兒送的禮物也沒帶,回去得準備準備。
田慶兩口子一邊往家走,一邊商量著該送啥東西的事兒,都沒注意到身後沉默不語的田福。
在慶嬸看來,兒子的婚事自然是父母做主,今兒沒說上翠花,也沒啥,反正自家日子越過越好了,田福年紀也不算大,以後慢慢再找其他合適的閨女就是了。
沒人能體會到此刻田福的心情,他走在雪地上,腳底下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滿腦子都是剛才周氏說的話。
茫然,失望,夾雜著隱隱的痛楚,此刻田福心裏頭像是壓了塊大石頭,怎麼也喘不過氣來。
往後,他和荷花,就真的隻能是兄妹了……
*
到了晚間,忙碌了一天的院落漸漸恢複寧靜,可是一家子人卻都還沒有絲毫睡意。
突然降臨的小生命,讓一家人雖然疲憊,更多的卻是喜悅和幸福。
正屋就算是給周氏坐月子的地方了,至於伺候月子的人,本來是翠花準備伺候的,可是梅花卻說自己年紀最長,執意要替翠花伺候娘親和兩個小弟弟。
這伺候月子可是很累的活計,尤其還有兩個新生兒,一個疏忽都有可能造成嚴重的後果,而且翠花也擔心梅花的身體還沒恢複好,所以翠花死活不肯答應,最後還是田大強拍板決定,讓姐妹兩個一起在正屋裏住下,這樣兩個閨女輪流伺候,誰都不會太累。
這樣梅花的房間就空了出來,正好讓田大強去住。
晚上的時候,田大強把自己的被褥抱過來,翠花和荷花又把梅花的被褥和用具拿到正屋去,忙活了好一會兒。
等忙完了,時候也不早了,翠花想起周氏該吃點兒東西了,就去灶屋準備宵夜,荷花也去搭把手。
田大強見幾個閨女都是麵帶倦容,就去抱了柴禾和木頭,去了灶屋幫忙燒火。
這裏坐月子說法沒有那麼多,最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見風和著涼,否則很容易落下月子病的,吃的東西主要是小米,紅糖,雞蛋,因為這些東西最有營養,又能補元氣。不過好在荷花提前做了準備,家裏雞鴨已經繁衍到一定的規模了,她算計著一天殺一隻都夠吃了。其他的諸如豬肉魚肉以及一些坐月子裏需要的補品,家裏也存儲了很多,周氏的營養應該不成問題。
翠花在灶屋忙著熬小米粥煮雞蛋,荷花琢磨著又去煮了羊奶,還放了一些紅糖。
田大強手裏拉著風箱燒火,抬頭看著兩個閨女忙著,想了想便問道:“今兒是咋回事?你們娘早上不是好好的麼,咋忽然就生了呢?”
雖然一對雙兒的孩子都容易早產,可是周氏之前卻一點兒兆頭也沒有,田大強可是跟周氏一個炕上睡覺的,周氏要有點兒動靜,他能不知道?所以他才會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