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芳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再看看披著大羊皮襖子,哆哆嗦嗦地坐在外頭的田根發,一時間滿腹疑雲。
這麼冷的天,在外頭曬啥太陽?爹莫不是老糊塗了?
就在這個時候,廂房那邊忽然響起一陣朗朗的讀書聲:“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裏奚舉於市。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田芳一聽就知道是田一鳴在讀書,可是她回來這麼多次,從沒聽過田一鳴這麼震耳欲聾的讀書聲啊。
她循著聲音走過去,從窗縫看去,隻見田一鳴捂著耳朵,正對著麵前的書大喊著,像是要發泄什麼怨氣,又像是想要蓋住其他聲音。
田芳越看越奇怪,正想進屋問問,就聽見正屋那頭傳來一陣陣吵罵聲,還有夾雜著隱隱約約的哭聲。
正屋,那不是田王氏住的地方嗎?
田芳想到這裏,心裏惦記著田王氏,也顧不上行為怪異的田一鳴了,趕緊往正屋跑去。
還沒進屋,她就聽見了女人尖利的罵聲。
“你個小賤人,別以為裝可憐就行了,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老娘!”
“大嫂子,都是我不好,求求你饒了我吧……”
“誰是你大嫂子!?你個沒羞沒臊的賤貨,給我滾——”
田芳再也忍不住,咣當一聲推開了門。
屋子裏,蔣氏正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一個身著青衣的年輕女子破口大罵,那女子則蜷縮在牆角,一副驚恐萬分的樣子。
田芳見蔣氏罵的人正是何春,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大嫂,你這是幹啥呢?”田芳怒氣衝衝地走過去,橫在蔣氏麵前,“何春是我買來伺候娘的,她哪裏做錯了,你這麼罵她?”
打狗還要看主人呢,蔣氏罵何春,也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
不過她不明內情,所以還在強壓怒火。
何春見田芳來了,立刻跪倒在地上,哭道:“姑奶奶,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惹大奶奶生氣,大奶奶教訓奴婢是應該的,求姑奶奶別管奴婢了!”
蔣氏聽她這麼說,越發氣得白了臉,連田芳也一並罵上了。
“田芳,你來得正好!我倒想問問你,你給家裏頭放這麼一個狐狸精,是誠心惡心我來了,還是想拆散這個家?你安的什麼心啊!”
田芳做了這麼久老板娘,在七裏鋪也算是有點兒頭臉的人物,何曾被人這麼罵過,更何況對方還是蔣氏。
“大嫂說這話我就不明白了!”田芳也不管跪在地上的何春,隻盯著暴跳如雷的蔣氏冷笑,“頭前我娘差點兒讓你氣死,我不敢勞煩大嫂你照顧,自己掏銀子買了個下人伺候娘,合著還是我做錯了?”
她又出錢又出人又費心,憑啥還要被蔣氏指著鼻子罵?
蔣氏自己不占理,聽了這話卻又不甘心,張口就罵道:“你買人也不看仔細了,什麼髒的臭的騷哄哄的都往家裏拉,這何春就是個爛婊——”
田芳憋了半天的氣徹底爆發,怒道:“你說啥呢你?”
說她買來的人是婊子,那她成啥人了?
蔣氏這才意識到自己用詞不當,氣鼓鼓地閉上了嘴。
田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扔下一句話:“我不跟你說,我問娘去!”
進院子鬧了這麼半天,她還沒看著田王氏呢。
田芳進了裏屋,見田王氏躺在炕上,身上的衣裳和身下的被褥都是幹幹淨淨的,氣色也還好,才放了一半的心。
“娘,你最近咋樣?身子還好麼?”她到炕邊坐下,放緩聲音問道。
田王氏睜眼見是她回來了,趕緊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芳兒啊,你可算是回來了……”田王氏隻說了半句,聲音就哽咽了。
田芳最是知道田王氏的性子,要強了一輩子,就算上次中風了都沒掉過眼淚,何曾有過這樣無助的時候。
見親娘這副樣子,田芳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娘你咋了,誰欺負你了?你跟我說,我給你出氣!”田芳正說著,忽然想起剛才的事兒,不由得一驚,“娘,是何春惹你了?”
要不是這樣,那蔣氏為啥要罵何春啊?
“不不……不是……”田王氏擺了擺手,目光落在隨後進來的蔣氏身上,神情一下子變了,抬手指著蔣氏,“就是她!”
田芳轉頭看去,正好看見神色異樣的蔣氏。
這邊田王氏已經拍著炕沿嚎上了:“芳兒啊,娘是沒法活了啊!被這個不要臉的老娘們氣成了這樣,差點兒就沒命了啊!好容易托了你的福,把我身子養好了,又買了個可心的人伺候我,這個姓蔣的娘們還看我們不順眼,成天價兒的欺負何春,不是打就是罵的,她哪是罵何春啊,她是在罵我啊!這娘們就是看不得我好啊,嫌棄我活著礙了她的眼,她是恨不能早點兒逼死我啊!”
來自田王氏的血淚控訴,讓蔣氏和田芳齊刷刷變了臉色。
蔣氏氣不過,沒等田王氏嚎完就罵道:“你說的那是人話嗎?我啥時候欺負何春了,要不是她勾搭田大壯,我能收拾她?我都四十來歲的人了,難不成要我忍氣吞聲,當這個活王八嗎?”
這話透露的信息量太大,田芳聽到後麵完全呆住了,幾乎沒注意蔣氏頂撞田王氏的話。
何春勾引田大壯?這又是鬧哪出?
外屋的何春已經跟了進來,再次跪在了炕邊。
“姑奶奶,奴婢是冤枉的啊!”她跪在田芳腳邊,哭得無比淒慘,“奴婢是姑奶奶買來的,哪能不知道奴婢的性子?就算給奴婢一萬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勾搭主子啊!”
田芳聽了這話,一下子就回過神來了。
就是啊,當初她買何春的時候,就是看中她幹淨利索,又細心體貼,伺候田王氏再合適不過了,要是何春勾引了田大壯,那不是連她的臉也打了嗎?
田芳想到這裏,立刻沉下臉來。
“大嫂,這話可不能瞎說!你說何春勾搭我大哥,可是親眼看見了?”
捉賊捉贓,捉奸捉雙,這蔣氏的性子她可是知道的,誣賴人的話是張口就來,撒謊那是眼睛都不帶眨的。
“你、你……”蔣氏氣得指著田芳,手指頭直哆嗦,“你也跟他們一樣,都被這賤貨騙了!”
何春聽了這話,又膝行到蔣氏跟前,不住地磕頭。
“大嫂子,不不,大奶奶!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隻求大奶奶饒了奴婢吧,老太太身子不好,這大過年的,大奶奶就別讓老太太和姑奶奶煩心了!”
田王氏聽了這話更是熨帖,指著蔣氏罵道:“聽聽何春說的話,自己受了委屈,還惦記著我和芳兒!再瞅瞅你,大正月裏的作得揚二翻天的,你是生怕家裏這一年日子過好了,生怕我再多活幾天!”
田芳見田王氏氣大發了,忙上前幫田王氏拍背順氣,說道:“娘身子不好,可別再氣壞了,娘快躺下歇會兒,一會兒讓大哥說她,啊?”
這邊何春很有眼色,見狀趕緊爬起來,扶著田王氏躺好。
田王氏被女兒和何春伺候得很是舒服,見蔣氏杵在地上更是覺得礙眼,怒道:“連個奴婢都不如,這樣的娘們兒也配當你大嫂?叫你大哥回來,趕緊把她休了!”
這話不是田王氏第一次說了,隻是田根發等人都隻當她口不擇言,也無人理會。蔣氏聽了幾次覺得刺心,尤其這次又當著田芳和何春的麵,無數委屈湧上心頭,頓時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