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你還有苦衷。”
雲舒聽見唐國公這樣問的時候,都替羅姨娘捏了一把冷汗。
這其中的譏誚還有厭煩,傻子都聽出來了。
“二丫頭是我的孩子,是……哥哥的外甥女。國公爺,你忍心叫哥哥的外甥女就這樣淪落?哥哥沒得早,如今他的後人隻有二丫頭一個了。”羅姨娘露出幾分哀婉,見唐國公沉默地看著自己,不由紅著眼睛哽咽地說道,“若是還在當年,二丫頭也是官宦門第的小姐,那個時候若哥哥還活著,一定把她當做掌上明珠一般寵愛護著,絕不會叫二丫頭有半點不如意。如今哥哥沒了……國公爺,我隻是不忍叫二丫頭日後跌落在地上,這有什麼不對?”
她低低地哭起來。
雲舒先是有些茫然,之後就想到翠柳曾經跟自己說過,唐國公早年與羅姨娘的兄長是好友。
也是因這樣,好友家中被抄家,他才會在好友死後把好友的妹妹接到國公府裏安頓照顧。
可見唐國公對這位好友還是十分看重的。
如今羅姨娘搬出自己的哥哥,雖然叫人覺得情有可原,可是雲舒卻實在心裏有些不舒坦。
這真是……如今做錯了事,還拿死去的人做情分,令人不齒。
隻是唐國公卻沉默了很久,之後才冷冷地說道,“羅家抄家,是羅家自己做錯了事,你早就跌落地上,何談二丫頭可憐。”見羅姨娘不哭了,仰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唐國公晦澀的聲音就流暢了許多,平靜地說道,“你也不是什麼官宦小姐,不過是被我買回來服侍的姬妾,有什麼臉麵叫二丫頭把自己當成金尊玉貴的人。且她也不過是個庶女,與大丫頭比起來沒什麼兩樣,自己當自己是枝頭的鳳凰,也該照照鏡子,看看自己。”
“國公爺!”
“這些年,我看在你哥哥對你十分縱容,沒想到叫你越發有了野心,敢在我的麵前裝神弄鬼。”唐國公慢慢走到了顫抖起來,越發單薄可憐的羅姨娘的麵前,伸出手指來,捏住了羅姨娘雪白精致的下顎,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的臉抬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瑟縮得可憐的女人,輕聲說道,“我沒有答應的事,你竟然敢替我答應。你不過是個妾侍,夫人是家中主母,別說她沒有薄待過你,就是她如今把你打死,也不過是處置一個奴婢。”
雲舒趴在假山上,隻覺得這話冷酷得叫人渾身發冷。
這份漠視還有冷酷,令人不寒而栗。
她一個置身事外的小丫鬟都會這樣感覺到,更遑論羅姨娘。
她身體都僵硬了,臉上還掛著淚痕,卻看著垂眸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唐國公動彈不得,顫抖著問道,“國公爺,你,你說什麼呢?你與我說笑話兒哄我,是不是?”她本以為自己在唐國公的麵前是不同的,是與唐國公後宅的其他妾侍不同的,可是唐國公竟然說出這樣冰冷的話,說她是個奴婢,是主母麵前的奴婢嗎?這仿佛晴天霹靂一樣,叫她一雙手緊緊抓住男人的衣擺哽咽地問道,“你,你明明喜歡我的……”
“認清自己的身份。”唐國公把她往一旁一扔,冷聲說道,“自己送上門來給我做妾侍,看在你哥哥的麵子,我收留你,給你榮華富貴,給你一席之地。你以為我當真喜歡你?”他平靜了片刻,一雙黝黑深沉的眼底卻泛起了點點波瀾,看著可憐地委頓在一旁哭泣的美麗女子,緩緩地說道,“你真是給你哥哥丟臉。”他的聲音裏透出幾分失望,羅姨娘霍然看著他,卻見唐國公已經垂頭彈了彈衣擺說道,“至於二丫頭的婚事,求仁得仁。這是你與她要的婚事,隨便你們。”
不知好歹的東西。
他冷冷地眯起了眼睛。
“國公爺!你討厭我不要緊,可是二丫頭是你的骨肉呀!”見唐國公對自己沒有什麼寬容,羅姨娘隻覺得血脈倒流,渾身一瞬間血都涼透了,卻還是掙紮地撲過來攥緊唐國公的手拚命地哭著說道,“老太太與夫人刻薄她,她的嫁妝那樣簡薄,荀王府還有誰會看得上她,會尊重她這個王妃?國公爺,二丫頭命苦,托生在我的肚子裏,隻能做一個庶女。可是她往後的人生不能再耽擱了呀!”
她此生隻有唐二小姐一個女兒,若是唐二小姐扶不上去,那她在國公府日後也就完了。
隻要唐二小姐能坐穩荀王妃這個寶座,那她在府中自然是有地位的,自然也會叫人尊重,哪怕是唐國公夫人麵前,也會有她一席之地。
想到這裏,羅姨娘越發不能叫唐二小姐吃虧。
可是唐國公卻勾了勾嘴角。
“托生在你的肚子裏,是她自己投錯了胎,與我有什麼相幹。”見羅姨娘抱著自己的腿慢慢地滑落在地上,一開始的那份溫柔繾綣的嫵媚與柔情全都不見,唐國公也不在意她抱著自己的腿哭泣,哼笑了一聲說道,“她的嫁妝都是府中規矩,若是你覺得簡薄,你做生母的給她補上。自己沒有那份能耐,卻來我的麵前哭訴……難道二丫頭要怪的,不都應該是你這個沒用的,犯官之後的生母?”
這一句句話仿佛刀子一樣刺入羅姨娘的心口。
她仰頭怔怔地看著唐國公流淚。
雲舒聽見唐國公這樣冷酷的話語,越發不敢與翠柳出聲。
她算是撞見了唐國公與羅姨娘的爭執與反目,這其實……
若是機靈些的,回頭去唐國公夫人麵前賣個消息,叫唐國公夫人爽一爽,許還能得國公夫人一大筆銀子?
雲舒苦中作樂地想象了一下那美好的滿是銀子的未來,之後就默默地歎了一口氣。
誰敢把今日的事兒往外說啊。
隻能爛在肚子裏,遇見了誰都不能告訴的。
她隻求唐國公沒有發現自己與翠柳,不會責罰她們罷了。
因心裏慌張驚恐,雲舒就安靜地與翠柳瑟縮地靠在一塊兒不敢說話,隻聽見羅姨娘在假山之外哭了好久,似乎發現郎心如鐵,唐國公完全沒有為她流淚心疼的意思,這才哭著走了。等她離開,雲舒就聽見假山之外傳來了慢慢的腳步聲。這腳步聲越來越近,仿佛踩在人的心口一般,雲舒和翠柳都要窒息了,過不了多久,就見自己與翠柳不遠處的空地上,一道繡著卷雲紋的袍子一角閃過。
雲舒僵硬了一會兒,戰戰兢兢地抬頭。
她的對麵,唐國公正冷冷地看著自己與翠柳。
此刻兩個小丫頭互相捂著對方的嘴正瑟縮在一塊兒,跟兩隻小鵪鶉似的,渾身都在哆嗦,可憐兮兮的,看見唐國公目光冷漠地看著自己,那深沉的威勢與凜然的氣息都壓得雲舒和翠柳越發不敢站起來。她們躲在一塊兒的樣子也在唐國公的眼底,他看著這兩個不知分寸的小丫鬟,又看了看她們眼前還沒有吃完的點心和茶水,驟然冷笑了一聲。這一聲冷笑叫雲舒回了神,急忙放開了翠柳趴在地上請罪說道,“都是我的錯!是我不知分寸帶了點心與茶水來院子裏閑逛,叨擾了國公爺賞園子的雅興,都是我的錯!”
她咬了咬牙對唐國公繼續說道,“求國公爺責罰。”
她隻說是自己偷懶打攪了唐國公賞園子的雅興,卻絕口不提羅姨娘之事。
顯然,她的意思是羅姨娘剛才的種種,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了。
“也是奴婢的錯。”翠柳見雲舒請罪,急忙也說道,“我與小雲一塊兒來的,不是她一個人的錯。”
唐國公看著這兩個戰戰兢兢的小丫鬟,見雲舒還推了推翠柳,翠柳卻不肯叫她一個人攔在麵前,不由眯起了眼睛。
“雅興?”他還有什麼雅興!
唐國公冷冷地哼了一聲,一隻手壓在腰間的玉帶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雲舒隻擔心唐國公一怒把自己給弄死,隻是許久沒有察覺到唐國公的動作,卻還是感覺到唐國公的怒氣。
畢竟叫小丫鬟看見自己與妾侍糾纏,這對於一位國公來說是真的丟臉。
“國公爺……”就在此刻唐國公身上冰冷的氣息越發凜然,叫雲舒幾乎軟在地上的時候,卻聽見園子裏傳來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雲舒一愣神兒的功夫,卻見唐國公已經微微側身看去,之後一道人影匆匆而來說道,“前頭沈將軍府來人了,說是有事與國公爺商議,因此……翠柳,小雲?”這有些詫異的聲音響起,雲舒霍然抬頭,卻見是翠柳的父親陳白帶著幾分莫名的奇怪看著自己。
她隻覺得眼眶酸澀,卻聽見翠柳已經哭了起來。
“怎麼,你認識她們兩個?”唐國公突然開口問道。
此地的形勢有些不妙的樣子,看見雲舒和翠柳趴在地上哭,不遠處還有點心茶水,陳白的目光之中露出幾分茫然,卻還是說道,“翠柳是我的小女兒,今年才送進來服侍主子。小雲也是常來我家裏走動的好孩子。她們倆還小,國公爺……”他露出幾分央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