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芳瞪大眼睛,卻見沈繼的劍尖在劃傷她的衣裳之前,便隨著噗通一聲悶響,頹然倒地了。
她趕緊拍了拍朱五姐兒小手,讓小姑娘把拉緊的弦收了回去。
餘遠誌在沈繼身後,高舉著隻香爐,還心有餘悸,“瘋了,這些人都瘋了麼?這樣接生,隻會母子雙亡!”
竇媽媽卻著急的四處找繩子,“快把他綁起來!萬一他要是醒了,又對王妃不利怎麼辦?不過王妃,咱們倒是不好要他的性命。怎麼說,也是王府故人。”
這個道理寧芳是懂的。
她們家不想造反,但也不好得罪這群舊屬下。
尤其這些人,顯然有點走火入魔了。真撕破臉皮,恐會生禍。
隻是讓寧芳的略感意外的是,剛剛不是看到竇媽媽有些動搖麼,怎麼又肯幫她?
實在忍不住,她就問了句,“媽媽,你不覺得心動?可以奪回帝位呢!”
竇媽媽急得直拍大腿,“我的王妃,您這會子怎麼還想這些破事兒?我實告訴您吧,早八百年前,我家小姐和姑爺就都想明白了。能丟了那個皇位,才是天大的好事。若能連那個破王府一起丟掉,咱家方得平安喜樂呢。哎,我跟您扯這些幹嘛?餘大夫,你快過來看看,現在該怎麼給王妃接生?”
其實餘遠誌剛暈過去沒多久,就醒過來了。
不是他給自己用了假藥,假藥也騙不過沈繼。
但沈繼沒留意到的是,當寧芳纏著他說話的時候,已經暗示朱五姐兒,悄悄把解藥拔了瓶塞,放到了餘遠誌鼻邊。
也幸好餘遠誌足夠機靈,醒了也躺地下裝暈。隻等著摸清沈繼意圖,才在關鍵時刻跳出來,打暈了沈繼,否則就憑他們老少婦孺四個人,肯定也幹不過一個沈繼。
天空一道電光驟然亮起,隨後有悶雷隆隆滾過,狂風大作,吹得湖麵都透著一股動蕩不安的味道。
透過假山的縫隙,餘遠誌看了看外麵的天,轉頭再給寧芳把了把脈後,帶著幾分無奈,“王妃,您可能,真的隻能在這裏生了。”
沈繼倒是沒撒謊,他給寧芳下的催產藥,確實極猛,而且無法可解。
如今又遇到這樣天象大變,挪動產婦實在是太危險了,還不如就躲在這裏生產。
便是竇姑姑這樣老成之人,也有些慌了,“這荒郊野地的,可怎麼能生孩子呢?王妃,王妃你現在怎樣?”
腹痛一陣陣襲來,寧芳從來沒有象此時這麼清醒過。
悄悄把一枚寶石戒指褪下,握在掌心,讓那銳角刺痛自己的神經,她提起口氣道,
“竇媽媽,我還挺得住,你也別慌……想想鄉下,鄉下許多女人就算是在田地裏也能生……我,我就不信我做不到!”
她又徒然提高了嗓門,“餘,餘大夫,你也不必有任何顧忌,為我接生!我這條命,還有我孩子的命,就全拜托你了”
餘遠誌咬了咬牙,“王妃,那屬下就冒犯了!”
在寧芳今天點名把他帶出來的時候,餘遠誌其實是有些心理準備的。
就算王妃沒有生產,但如果遇到危急時刻,少不得要攙扶一把,有些男女授受不親之事。
難道寧芳不知道這樣做,會對自己名聲有影響嗎?
她當然知道。
但她還是選擇了餘遠誌,這是對他的看重,更是對他的信任。
餘遠誌也知道,有些人家會特別忌諱男大夫看女眷身體。哪怕是為了救命,也是不高興的。但他所認識的程嶽,絕不是這種人。
事實上,程嶽私下多次叮囑過餘遠誌。如果他不在家時,寧芳遇到什麼緊急情況,讓餘遠誌不要有任何顧忌,哪怕兩個嫂子阻攔,都不要理,隻管大膽施救。
現在寧芳又說了這話,那餘遠誌再不客氣,直接將手放到了寧芳的腹部,摸起她的肚子。
隻這樣隔著衣服,到底還有些看不真切,餘遠誌不由得還是看了竇媽媽一眼。
明白他還是有些忌諱,竇媽媽急道,“都這時候了,你還看我做什麼?給王妃接生吧,名節比起性命來,那就是個屁!這些輕重,我老婆子還分得清。”
這話說得寧芳和餘遠誌都忍不住笑了,不過也就這麼一下,就又被眼前的情勢拉回注意。
疼,
實在是太疼了。
寧芳隻覺腹中一陣陣絞痛,忍不住都抓緊了朱五姐兒的小手。
可隻一下,她就意識到不妥,又鬆開了手。
不過小姑娘卻很暖心的又把她的手握回自己手上,還拍著小胸脯示意,她會打鐵,很有力氣,不怕疼。
寧芳勉強笑了笑,卻仍是隻抓住了小姑娘厚厚的棉襖一角。
餘遠誌讓竇媽媽把寧芳裙底的褲子脫了,按要求檢查之後,肅容道,“王妃,那人下的香料實在猛烈,您現在真的是要生了。那陣痛會越來越猛,並不象平素我跟您說過,還會有間歇的時間。所以,您會很難熬。”
難熬不也得熬過去嗎?寧芳無聲的笑了笑,果決問,“說!我該怎麼做?”
餘遠誌也不客氣了,“為了減少王妃的痛苦,我會施針,助王妃盡快誕下小世子。這樣痛苦會加倍,但長痛不如短痛,王妃以為如何?”
寧芳冒著冷汗,眨了眨眼,算是同意了。
竇媽媽問,“那我呢,我該怎麼做?”
餘遠誌道,“我要媽媽趕緊去燒熱水,把他們準備的這些刀剪都燙燙。還有他們準備的這些白布,也要煮了,再掛在火邊烤幹。”
這事不難。
為了給寧芳接生,沈繼他們早準備了炭爐銅鍋,那炭還是宮中上貢的銀霜炭,燒起來連煙都沒有,十分省心。
至於水,這假山裏就連著一眼幹淨的湖心活水,極是便利。
“那王妃就交給你了。”竇媽媽二話不說就去生火燒水了,卻還要厲聲交待餘遠誌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容我托大,說句不敬的話。英王府可以暫時沒有小世子,卻絕對不能失去王妃,你明白嗎?”
餘遠誌點頭,“這事王爺交待過,我分得清輕重。”
程嶽當然看中自己的子嗣,但如果孩子和大人隻能保一個,他一定會選擇大人。
因為孩子可以再有,但大人失去,就再也沒有了。
“謝謝,謝謝你們……”劇痛中的寧芳,已經說不出更多的話來了。她努力微笑看著竇媽媽和餘遠誌,眼角卻閃爍著淚光。
不管她表麵上表現得再鎮定再淡然,這也是她第一次懷孕,第一次生產。
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尤其是剛剛那沈繼,想剖腹取子時,寧芳是害怕的。
她怕竇媽媽餘遠誌他們都會倒向沈繼那邊,完全不顧她的性命,隻為了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雖然她也能為自己的孩子豁出性命,但卻絕不是這樣被人強迫著去死。
她又不是生孩子的工具,難道她除了生孩子,對英王府,對程嶽就再無意義了嗎?
好在這世上明理的人更多,有竇媽媽餘遠誌護著,寧芳可以放心的生孩子了。
不就是痛嗎?
她忍得住!
隻是,隻是程嶽到底怎樣了?宮中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同一座宮城裏的另一頭。
程嶽暫且安好,但形勢也不容樂觀。
八皇孫將一隻玉瓶擲到程嶽懷裏,眼神狂熱又冷酷的說,“要麼,擁護我父王為新君。要麼,就喝了它!”
那玉瓶白身紅頂,正是宮中給人賜死的鶴頂紅。
程嶽撫摸著這隻溫潤的玉瓶,神色淡然,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遲遲沒有答話。
八皇孫到底沉不住氣,逼問道,“你別想著拖延時間等救兵了,四皇叔勾結容貴妃,證據確鑿,已經算是被廢!這宮中除了我父王,誰還能繼承大統?”
聽他這麼說,程嶽反倒輕笑起來,“你既如此篤定,又何必前來勸降於我?直接武力鎮服群臣,不就好了麼?反正如今戚老都督中毒,生死難料,正是天大的好機會。”
聽他語帶譏諷,八皇孫一時語塞。
要說戚老都督真是倒黴,正是他先飲了獻到皇上麵前的酒,嚐出不對,警惕的說有毒,才製止了事態的進一步惡化。
要是永泰帝真的中毒死了,隻怕此時宮中已經打得血流成河了。
可就是因為永泰帝沒死,才壓得這幫皇子皇孫們,不敢太過份。
八皇孫心裏其實恨死了戚老都督的多管閑事,但這話也隻好爛在肚子裏,隻能強硬道,“那是因為皇上給毒害得腦子不清楚了!否則查那些犯上作亂之人就夠了,何必連我們一起查?為了脫罪,那些賊子定然會跟狗一樣亂吠,胡亂攀咬人。我此時找上你,也無非是見你平日還算明白事理,不至於那麼糊塗,你可不要給臉不要臉!”
程嶽瞥了他一眼,“那這麼說,我還得多謝八皇孫賞臉了。隻我才疏學淺,膽小怕事,隻怕擔不起此番重任,還請八皇孫另請高明吧。”
“你!”八皇孫委實氣得不輕,偏偏又拿程嶽沒辦法。他拿那瓶鶴頂紅,也是嚇唬程嶽的。哪裏真就敢叫他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