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帝下了第一道聖旨,說是有神仙托夢,要至親茹素,抄寫經文百遍,方可為他解厄消災。
而昌樂公主孝順,主動請纓抄寫經文,善心可嘉,所以皇上特賜筆墨和文房寶物等等。
如此一來,昌樂公主搬回公主府就有了台階。而世人知道了皇上的態度,還是維護兒女的,也就默默的閉上了嘴巴。
但同時,接下來另一道聖旨才更加引得世人矚目。
永泰帝下的第二道聖旨,是命鎮守各地的老藩王,挑選王府之中,未婚的優秀子弟送往宮中,給十四皇子做伴讀。
誰都知道,十四皇子是個才出生幾個月的奶娃娃,離說話識字還有好幾年的工夫,皇上這麼早就要人來做伴讀,到底能讀個什麼名堂?
且不是要年紀相當的子弟,而是隻要未婚的都可以。
那若是來個十七八歲,表現又特別優異,皇上是不是還有別的意思?
譬如,易儲?
相比起新君的冊立,昌樂公主那點水花,顯然不夠瞧的。
於是京城之中,最熱門的話題瞬間變成,皇上究竟是真心想給未來的儲君養幾個幫手,還是有了從旁係挑選子弟繼承大統的心意?
但無論如何,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皇上對宮中現有的幾位成年皇子不滿意。
甚至可以說,是相當不滿意。
否則哪個當爹的,願意放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不要,要個堂侄來繼承家業?
一時之間,京城的風向如同薄冰下的河流,表麵平靜,底下已經暗流湧動。
隻這些動蕩,英王府是一概不理,隻管關起門來過日子。
寧芳因懷著雙胎,肚子本就比尋常人長得快些。且她年紀又小,還是頭胎,太醫說極有可能七八個月就會生,是以王府上下無比重視,自那日去戚家赴過宴,程嶽都不叫她出門了。
全家人都盯著她,生怕出點子意外。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麻煩找上門來。
梅氏。
寧懷瑜的正妻,寧芳的嬸娘。
就算兩兄弟已經分了宗,寧懷瑜也已經改姓為鄒,還按不知從哪兒摸出來的鄒家家譜,給自己起了個大名叫鄒賢。
但畢竟兩家還是親戚,就算為了老爹的名聲,寧芳也不好說不見。
先命人把謝二夫人請了來,方才允梅氏進來。
等梅氏進屋,抬眼就見謝二夫人正拿著個花樣子,指點丫鬟們做小孩兒衣裳,頓時就是麵色一變。
這有外人在,她想說的那事,可如何出口?
但謝二夫人卻是一笑,“親家太太來了,今兒天冷,虧你還特意來看弟妹。快坐下好生說說話,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梅氏才感激的道謝見了禮,誰知謝二夫人帶著丫鬟竟是就挪到了隔間,那樣薄薄一層紗櫥,能擋得住什麼?
可這也不能說人家失禮,寧芳有孕,身為長嫂,陪在一旁怎麼了?
看她神色,寧芳也不吭聲,隻顧讓人上茶上點心,便隻說起家中閑話。
扯了幾句,眼看實在扯不出來了,寧芳也不囉嗦,隻慢悠悠拿著個一指來長,精致無比的鎏金小銅錘,砸核桃吃,還讓梅氏。
“這可是我們江南的小山核桃,知我愛吃,王爺特意托人運上京來。又怕椒鹽吃多了上火,讓廚子們費了許多心思,才拿蜂蜜炒成這等帶甜的鹹脆口味,好吃不上火。大娘嚐嚐,很是香呢!”
梅氏食不知味的吃了幾個,數次眼神示意,寧芳都恍若未見。她實在是撐不下去了,才厚顏開了口。
“有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寧芳淡道,“那就請大娘想好了。畢竟如今——”
她沒有說下去,隻是笑笑。
可梅氏卻知,畢竟如今一個姓寧,一個姓鄒,有些事情真不是那麼好張口的,可她又偏偏非說不可。
如坐針氈的思量許久,梅氏終究是硬著頭皮扯了個話題,“聽說,聽說李姨奶奶嗯,過世了?”
她口中的李姨奶奶,正是寧懷瑜的親娘。
一個普通的農家女,當年在寧四娘成親三年無出時,給接進門來。生了寧懷瑜後,低調隱形的在寧家生活了大半輩子。
在寧懷瑜宣布要自立門戶時,梅氏還以為他會把她這親娘接出來。誰知,他竟把人扔給寧四娘,不聞不問了。
寧芳淡淡嗯了一聲,在梅氏眼神閃爍,又想張口時道,“大夫診斷,是急火攻心,吐血而亡。”
梅氏含到嘴邊的話,一下又堵了回去。
寧芳雖然說得簡單,但李姨奶奶死得,卻不是那樣太平。
須知寧四娘當初看中李姨奶奶,讓她入門為妾,就是看中她體壯貌端,好生養。
自梅氏過門,這些年見李姨奶奶就連咳嗽傷風都很少得。這樣一個身體強壯的農家婦人,又在寧家不愁吃不愁喝的,怎麼會急火攻心,吐血而亡?
看她麵上尚有幾分羞愧之色,寧芳沒有多說。
但在堂兄寧紹棠的來信上,卻說得明白。
李姨奶奶可以說,就是被寧懷瑜活活氣死的。
她原以為,在寧懷瑜分宗改姓後,會把她接出去,甚至扶她做鄒潤的平妻,好讓她也過過做老封君的癮。
可能寧懷瑜從前就這麼忽悠她過。
於是,當事實來臨,李姨奶奶夢想破滅,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完全垮了。
然後,不過是一場很普通的風寒,最後卻要了她的性命。
說她可憐,卻委實讓人生不出多少同情心。
連寧紹棠這樣血緣上的親孫子,都在信中隱晦的感歎。
虧寧四娘對她這麼好,可李姨奶奶不知感恩,反肖想著不屬於自己的榮華富貴,臨死前不知懺悔,卻是大罵寧懷瑜不是東西,最後落得這樣下場,也隻能說是她貪心太過,咎由自取。
而若不是看上寧紹棠的份上,寧芳簡直都不想招待梅氏,這位名義的大伯娘!
糊塗,愚昧,又一味奉承丈夫,偏偏又落不到個好。甚至在寧懷瑜分家之後,連親生兒子都不管了,真不知她以後要依靠誰。
不過她既然來了,那寧芳還真有件事,要跟梅氏說一說。
“伯祖父幫著大哥哥相了一門親事,是馮姨奶奶的族人,小姐門第不算高,但也是舉人家的千金。我覺得這門親事不錯,便先和大娘說一聲。若你也允了,待回頭問過祖母,就定下吧。”
梅氏臉色微變,馮姨奶奶是寧守儀早就過世的親娘。
寧守儀在辭官致仕前辦的最後一件事, 就是給他親娘也求了個誥命。後來為了重修墳頭,還曾與寧四娘產生齷齪,差點挪動鄒潤的墳地。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在寧芳一家上京前,早與寧守儀和解。
為免寧懷瑜找麻煩,寧紹棠是自願留在金陵的,寧四娘也將這個大孫子托付給了寧守儀照料。
寧守儀倒也守信,這些年便如養親孫子一般,將寧紹棠帶在身邊教導,感情日深。
故此這親事裏雖有些寧守儀的小私心,但寧紹棠也是同意的。
馮家門第是低了些,但在寧守儀的多年扶持下,這些年也有興旺之兆。尤其馮小姐的親爹,確實是個讀書種子。當初要不是他考到秀才功名,寧守儀也沒這麼容易給親娘要到誥命。
不曾想他前幾年竟又中了舉,所以寧守儀才動起說親的念頭。
那姑娘寧紹棠自己也私下打聽過,很是端莊大方。因生母早逝,她女代母職,打點家務,照顧弟妹,讓老爹沒有後顧之憂,安心讀書,名聲頗好。
寧紹棠不願將來的妻子被父親拿捏,寧可找個門戶低微,人又潑辣能幹的。他跟寧芳自幼交情就不錯,所以這些話都沒瞞她,寧芳也覺得合適。
隻梅氏聽說,便有些嫌棄起來,“到底是馮姨奶奶的族人,這門第,門第……”
她不好意思說門第太低,隻說,“我倒沒什麼,隻怕王爺嫌棄。再說芸姐兒庶出,說的親事倒是壽寧侯府,輪到她嫡出兄長,就隻是個舉人之女,會不會讓人議論?”
寧芳頓時冷笑起來,“從來抬頭嫁女,低頭接媳。若大娘能給大哥哥說個侯門千金,我自然讓伯祖父回了這門親事!”
梅氏給噎得說不出話來。
雖說寧懷瑜升了六品京官,可京城權貴多如狗。別說侯門千金了,她連正經五六品官員家的閨秀都摸不著,上哪兒給兒子娶高門貴媳去?
寧芳沒好氣的道,“大娘想給大哥哥娶個好媳婦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您也想想,若真娶個千金小姐回來,必是規矩繁多。我看大哥哥同意馮家這親事,正是心疼您呢。”
她這麼一提點,梅氏方才恍然。
要說起來,她的身份也不高,不過是翰林家的孫女,且家裏早敗落了。
要是娶個高門貴女,外人看著風光,可到時關起門來,是她這做婆婆的教導兒媳婦,還是兒媳婦來教導她?
倒不如遂了兒子心意,又在寧芳麵前賣了好。將來縱有什麼不好,既是寧芳同意的親事,也可找她負責。
所以梅氏這麼想著,又笑著跟寧芳道了謝,“到底王妃有見識,不比我們年紀大了,總愛犯糊塗。那這件事,我回去就先不告訴老爺了,等老太太同意,再說吧。”
她心裏也明白,此事若寧懷瑜知道,必不能同意的。
倒不如先斬後奏,她隻裝作不知道,等寧四娘把親事定下,就不關她的事了。
寧芳知她那點小算盤,心中隻是嗤笑,也不作聲,隻端起茶杯,打算送客了。
梅氏見此,咬了咬牙,到底鼓足勇氣,把那事說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