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孫府。
明媚的月季前,一位宮妝麗人卻是愁眉難展。
心腹丫鬟端來一盤切好的西瓜,殷勤勸道,“井裏剛湃好的冰西瓜,奴婢揀最甜的芯子切的,小姐嚐嚐?”
七皇孫妃,王兆兒道,“我現在哪有心情吃東西?今日洗象池邊,我總覺得會出事。”
丫鬟也愁,“可殿下就是不肯聽您的勸,可如何是好?”
王兆兒心中火氣又上來了,“皇上雖點了他去主持洗象儀式,可推辭一下怎麼了?幾個皇叔都還在呢,什麼時候輪到他一個當侄子的出頭了?還以為是什麼天大的好事,豈不知這是架在火上給人烤呢!”
丫鬟苦笑,“連老太爺走前都說,家裏除了夫人,就數小姐您最有見識。可殿下,似乎沒怎麼聽進去。不是奴婢自誇,咱們小姐看過的書,比這世間大半男兒還多!如今又做了夫妻,豈會害他?”
王兆兒顯然心灰意懶,不想再說,隻問,“我讓你送的消息,送出去了嗎?”
丫鬟道,“送出去了。按小姐的意思,命人送到了寧家糖果鋪子。那裏有個趙管事,倒是機靈,一聽就明白了,立即打發人給王府送去了。”
王兆兒略略心安,“我總覺得,有人沒安著好心。否則怎麼非攛掇著殿下,讓英王來作賦?但願英王妃看了,能早些提醒王爺才好。”
丫鬟道,“小姐放心,太太常說,那寧夏兩家,皆是好人,寧小王妃又聰明伶俐,必有福報。”
王兆兒惋惜道,“說來我跟她倒是投緣,隻可惜礙於身份所限,也不好來往,真是可惜。”
丫鬟笑道,“從前聽小姐讀書,不是有一句,叫君子之交淡如水麼?我看您跟寧小王妃,便是如此了。這世上有些人,來往得熱絡,未必就是真心,搞不好還要在底下使絆子。反不如平日裏淡淡的,危急關頭能幫上忙。”
王兆兒總算露出一絲微笑,“你這丫頭,越發口齒伶俐了,搞不好往後都能去說書了!”
丫鬟道,“哪怕奴婢耍猴戲呢,隻要能逗小姐開心就好。您好歹吃兩口西瓜吧,也不枉奴婢頂著大日頭,辛辛苦苦挑好的切來。”
王兆兒這才伸手拈了一塊西瓜吃起來,原本這是她的最愛,可今日不知為何,甘甜清涼的西瓜咽下,卻忽地反胃作嘔起來。
丫鬟急忙要傳大夫,王兆兒卻是拉住了她,“且別聲張,過些天再說。”
丫鬟一下會過意來,眼露喜色,“莫非,小姐是有了小殿下?”
王兆兒撫著小腹,歎道,“我倒寧肯是個丫頭。這天家無情,女孩兒的日子,總比男孩兒多幾分清靜。”
丫鬟默然了。
就算她們並沒有住進宮裏,而是在宮外開了府。可到底不是尋常人家,連這滿園子花草都似比外頭失了純真,豔得象是假花。
小姐原本生性淡泊悠然,若不是為了家族,怎麼都不會嫁進這不見天日的皇宮來。想想倒真不若生個小公主,母女一世平安,才得遂她願。
英王府。
大丫鬟孔雀端著茶進來時,都十分不高興,覺得這福慧郡主太沒有眼色了。
無端端跑到人家家裏來做客,已經很失禮了。然後寧芳都已經說了幾次,身子不舒服,不想出門,她還硬要遊說寧芳陪她出去看大象,就太過分了。
可對寧芳,還有這些丫鬟的冷眼,福慧郡主假裝沒看到,依舊賠笑勸道。
“⋯⋯王妃從南方來,定是沒見過活的大象。聽說,用大象鼻子澆了水,整個一年都會順順當當,平安吉祥。咱們就一起去玩玩,好麼?我保證帶你去個最好的位置。”
寧芳臉上的笑容,已從初見時的客氣,變淡了許多,“多謝郡主惦記,隻我這幾日不舒服,是真的不想出門。抱歉。”
福慧郡主也是沒辦法了。
她本就不是個會求人的人,偏偏母妃突然命人交待了她這麼一件事情。還說要是她辦不好,弟弟的世子之位就保不住了。
福慧郡主也鬧不清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可想著不過是請寧芳去洗象節轉轉,也不算什麼大事,就過來請人了。
原以為平素最愛玩鬧的寧芳,肯定是一拍即合。誰知寧小王妃竟似轉了性子,任她好話說盡,也不肯點頭。
此刻看寧芳端起茶杯,明晃晃做出送客之意,福慧郡主真是沒臉再呆。可又怕回去麵對不了母妃兄弟,隻得哀求起來。
“王妃隻當可憐可憐我,陪我去一趟,行麼?”說到動情處,福慧郡主急得眼淚都吧嗒吧嗒掉了下來,聲音也黯啞下去。
“琥珀,我的丫鬟⋯⋯懷孕了,可我,我卻一直沒動靜⋯⋯”
之前謝耘誤會他包養的小戲子,被福慧郡主弄走,強要了琥珀,並放話說要這丫頭給她生孩子。
但後麵情勢急轉直下,七皇子收到英王府暗中送出去的書信,證實是謝夫人在搗鬼。除了找謝應台要了幾個要害官位,也逼著謝耘答應,要早些給福慧一個孩子。
後麵謝耘確實也去了福慧的房間,可再無一絲夫妻溫情。每回就是簡單的發泄,讓原本還滿心期待的福慧痛苦不堪。
可這種事,又不能跟外人說道,隻得自己憋在心裏。
這樣心情鬱鬱,自然難有孩子。
但與之相反,謝耘卻是故意對琥珀極好,還把她扶成了正經姨娘。
前些天,琥珀診出了身孕。
謝耘高興得不得了,還故意當著福慧的麵,說這是他的長子,日後要如何栽培,繼承家業雲雲。
福慧心裏都快酸死了,偏偏臉上還得強顏歡笑的裝大方。
說來她邀寧芳去觀象,雖是母妃強迫,但也有些她自己的小私心。
“我聽說,被大象澆了水,就會心想事成。而我如今,就盼著一個孩子。又有人說,英王妃你運道好,凡跟你交好的人,皆會有好運。象戚夫人,她成親那些年也沒孩子,跟你做回法事,就有了身孕。所以,你隻當可憐可憐我,陪我去一趟好不好?我真的會記得你的好!”
福慧郡主哭得鼻子紅紅,又言辭懇切,看著委實可憐,但寧芳卻並不打算同情她。
當初,選擇嫁給謝耘時,不是早應該想到此日了麼?
這世上,少有兩全其美的好事。大半想得到一樣,必要付出一樣。
再說福慧自己房裏的妻妾事鬧不清,這是她自己無能,靠外人能有什麼用?
就算高燕燕跟寧芳在一起,添了三分好運道,但有七分,可是人家高燕燕近十年的努力。
否則,戚家兒女能對她這小繼母如此用心?戚老都督又豈肯自她進門後,一直歇在她的房裏?
就算年紀大些,誰敢妨礙戚老都督,娶幾個小美人回去?上回因出征西胡有功,他一回京,皇上可是親自賜了好幾個美人的。可戚老都督門都沒讓人進,就轉手送給手下的有功將領了。
人家夫妻相處得好,想有孩子,隻要用對方法,自然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福慧郡主不去檢討自己當初錯誤的選擇,也不去想法彌補如今和丈夫的裂痕,反而指望跟她去淋個大象水就時來運轉,真當寧芳是有求必應的觀音菩薩了麼?
就算是,你來拜菩薩總也得表示點誠意吧?就這麼紅口白牙的許個諾,說要記得別人的好,誰稀罕哪?
寧芳正想拒絕,忽地百靈從外頭進來,對她使了個眼色。
寧芳便命人打水給福慧郡主淨麵補妝,回身退到了裏屋。
“王妃,您看,剛剛趙豐年親自送來的。”百靈小聲把一張紙條送到寧芳手裏。
寧芳打開一看,臉色微變,琢磨一會兒,出去之後便對整好妝容的福慧郡主說,“罷罷罷,你既都這麼說了,那我便陪你走一遭吧。”
福慧郡主喜出望外,連連道謝,當即便要挽著寧芳出門。
可寧芳卻不動聲色的退後半步,不讓人靠近。
“郡主盛情,可我天生體熱,夏天猶愛出汗,倒不好與人親近,還望勿怪。”
大概真是有了身子,想法就不一樣了。
寧芳如今可極是警惕,除了身邊親近之人,再不肯讓旁人碰自己半下。
好在福慧隻求她出門,其他倒也未曾多想。
隻聽說她要出門,老管家程全親自跑了來,“王妃,讓老奴跟著您去吧。”
寧芳雖年輕,卻不是不懂事的人。她既要出門,那定是有事。
可寧芳卻把他叫到一邊,低低吩咐了幾句,程全聽得麵色大變,“這,這⋯⋯”
寧芳低低道,“那洗象節我雖沒去過,卻也知道,既有皇子皇孫,尋常身份定無法近前。如今滿府除了我,還有誰能去報信?您老把出門的人,給我安排妥當,府裏該做的準備也得準備起來。”
程全定了定神,點頭,“那王妃萬事小心為上,事不可為,您先顧著自己就好。”
寧芳頷首,一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我必不會莽撞。”
程全自去安排了。
等寧芳去到大門口時,就見她的馬車已經換成一輛輕便小車,府裏的兩個武師傅,卓鵬坐在了車夫位置上,邵陽騎著馬,跟在車尾押車。
福慧還覺得奇怪,“你怎麼坐這樣小車?”
於她的身份,也太不相符了。
寧芳一笑,“大車車簾厚重,夏天坐得氣悶,我叫他們去拆換薄紗,還未曾弄好,先坐輛小車湊合下吧。橫豎跟著郡主呢,難道還不讓我過去不成?”
福慧這才不言語了,二人各自上車。
因車小,能帶的人就少。
最後幾個大丫鬟一商量,讓仙鶴跟在寧芳身邊,孔雀她們皆坐在後麵車裏。
孔雀挺不放心的,還特特把朱五姐兒打的那隻回形鏢,裝個荷包送來,悄聲道,“這裏頭還有我配的香料,能迷惑神智的,要是遇著什麼事,王妃扔出去,總能抵擋一時。”
寧芳沒想到她還有這一手,欣然收了荷包。和仙鶴上車,跟著福慧郡主,往洗象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