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藥人

寧芳本來想說,自己可以出這份銀子的,可聽了娘親的話,又把話咽了回去。

也好,讓妹妹拿著母親陪嫁首飾的錢去學習,才更能讓她體會到這份深沉的愛意。

寧芳自然知道,夏珍珍肯花這個銀子,不僅是給寧萍學習的機會。更重要的是,給她一個更好的出身。

就算寧芳把兩個弟妹弄成了雙生子,但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呢?寧萍就是個庶出,將來結親時,說不定就有人嫌棄她這些。

但此時,她有機會投了名師,將來再說親,也可抵消她出身不足的缺點了。

所以寧芳隻道,“祖母不必擔心,京城有我呢,五妹也不至於孤苦無依。如今她年紀正小,能有個這麼好的機會求學,我也覺得不該錯過。”

看著她們母女態度堅決的樣子,寧四娘老懷欣慰的把事情答應下來了。

也不必等寧懷璧回來商量,就親自提筆給董大師回了封信,表示一定會把孫女送來。

而寧萍,在得知夏珍珍花了三千兩銀子,送她求學時,伏在夏珍珍膝蓋上,哭得不能自已。

夏珍珍慈愛的撫著她的頭,“我說過,我的女兒,娘但凡有這個能力,都會給你們最好的東西。女孩兒家這一輩子能自在的時候不多,但你們給娘做一天女兒,娘就不會拘著你們,讓你們且自在一日。

不過往後爹娘不在身邊,你也要學著自己照顧自己。天涼了記得加衣,天黑了不要熬夜,傷眼睛的。我在你二姐那裏還留了一千兩銀子和好些補品藥材,她每月會打發人往你這裏送,不要舍不得吃用。你身子弱,可不能生病,病一回,娘的心可要疼死了。”

寧萍隻是死死抱著夏珍珍的腿,哭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然後,在全家人離京之前,先打點了行李,把寧萍送到長春觀去了。

董大師是個非常有氣質,也非常有個性的老頭。別看已經八十多了,仍舊勤奮之極,作畫不輟。

寧家人來時,他隻勉強賞臉跟寧四娘略說了幾句話,就把寧萍領去當助手幹活了。

要不是看寧四娘上了年紀,隻怕話都懶得說一句。

弄得寧懷璧想感謝,想拜托的話,全都無從出口。最後隻得叫寧芳,往後不時打發人來探視。然後也準備一份謝禮,給管奉送去。至於他們,肯定得等去塞北安定下來,才有空給這位管姨母寫信了。

寧芳自然應了,但寧家人皆不知道的是,管家雖與董大師有舊,但能請動董大師願意收寧萍來當女弟子的,還是前首輔,王惲王大人的一封信。

畢竟董大師再超脫,也是個凡人。是凡人,就有凡人的煩惱。

他的煩惱倒不是來自別的,而是來自他目前修行作畫,已定為晚年頤養之所的長春觀。

長春觀是他呆慣了的地方,這裏還收藏了不少前朝的壁畫,道家經典,可以讓他觀摩學習。可長春觀為了後山的一眼水潭,一直跟當地村民鬧得不甚愉快。

為了養出道觀的山水靈氣,觀裏的道人自然希望保持水潭的幹淨清澈,可當地村民就喜歡放水種菜種地,時常弄得又髒又臭。

可要讓村民去別處取水,村民又不願意,總說這裏的水好,養的菜都格外水靈。

最終,是王惲作主,讓長春觀出一筆錢財,幫村民引來新的水渠,將水潭徹底劃歸給長春觀,才算是永久解決了這個糾紛。

董大師也隻好投桃報李,收下寧萍這個女弟子,算是答謝王大人了。

但董大師也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女弟子不僅於畫道上極有天份,還跟他一樣,特別勤奮。最終憑著自己的努力和誠意,成了他登堂入室的關門弟子。

而在不算太過遙遠的未來,至少董大師百歲壽辰的時候,曾親眼見到了。

他這位女弟子雖然性好低調,名聲不顯,卻生出一個天資更佳,又張揚肆意的好兒子,徹底把他這一派的畫技發揚光大,名垂青史。將他一生的榮光,推向極致。

至於王惲王大人,他肯默默促成這件好事,自然有他的福報在後頭。

眼下寧萍安頓好了,寧家最大的心事,就是順哥兒了。

經太醫救治,順哥兒還活著,卻跟死了也差不多。

辛姨娘下的毒蘑菇還是極大的侵害了他的身體,雖然有謝雲溪求來的靈芝解了毒,保住了性命,但是他卻一直醒不過來。

太醫說,這樣昏迷的時間越久,將來就越難恢複。甚至就算醒過來,不僅是身體,可能連神智也會受到影響。

簡單來說,他已基本成了廢人。

寧芳非常難過。

她當然知道,在後世裏,寧家其實是沒有這個小兒子的。可後世裏,她這個嫁作王妃的大女兒不是也會早夭麼?

為什麼她都能活下來,這個小弟弟卻留不住呢?

看著她握著弟弟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小手,滿眼憂傷,程嶽心裏同樣不好過。

將手輕輕搭在小王妃的肩頭,盡力給她一點溫暖,程嶽艱難的開了口,“還是把順哥兒送去太醫院吧。隻有在那裏,他才有一線生機。”

順哥兒這樣的病症,寧家絕對不可能帶著他上路,留在英王府倒不是不可以,但再好的照顧,也隻是讓他不死而已。

但是太醫院不一樣。

在診治過順哥兒之後,幾位太醫,尤其是擅長下毒的喬太醫,對順哥兒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他想把順哥兒要去——試藥。

聽起來很殘忍,但確實是順哥兒能清醒過來的唯一機會。

因為隻有太醫院才有最好的醫療條件,也隻有成為藥人,才能用那些隻能用在皇上身上的珍稀藥材。

謝雲溪能求來一枝比皇宮更好的靈芝,純屬運氣,比起綜合實力,這天下不可能再有一個地方,能勝過太醫院。

可這是去做藥人啊,去之前要簽生死狀的藥人啊,這要寧芳如何舍得?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她嗚咽著,伏在程嶽的懷裏。

程嶽無奈且為難,但必須冷靜的告訴她,“這個決定,眼下隻有你能做。你祖母做不到,你爹做不到,隻有你可以。我知道順哥兒雖然是庶出,但你也拿他當親弟弟一樣看待。但與其這樣活著,反不如死了痛快。如果我哪天也遇到這樣的事,我——”

“不!王爺,您別說了!”寧芳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您向我發誓,永遠永遠不要遇到這樣的事,我受不了,我一定受不了的!”

程嶽憐惜的撫著她的頭發,“好,我發誓。我一定愛惜自己,不會遇到這樣的事。”

他的小王妃,還是堅強理智的。她這麼說,就是接受了這樣的決定。

因為不接受,真的已經無路可走了。

寧芳在崩潰的大哭一場之後,去見了祖母和爹娘。

“是我決定的……小弟與其這樣活著,倒不如去太醫院博一線生機。”

寧四娘掩麵而泣,“真的,真的沒有一點希望了嗎?”

寧芳掉著眼淚,搖了搖頭。

如果真的有別的辦法,她也不至於把弟弟送去做藥人。

安哥兒忽地攥著拳頭,含著眼淚站了出來。

“我同意二姐說的。要是小弟知道他現在這樣,肯定也願意去試一試的。他一直跟我說,說我以後如果去造船,去水上當大將軍,他就給我當輔官。小弟比我心細,算術也比我好……祖母,爹,你們同意吧!”

寧懷璧扭過頭,卻最終重重的點了頭。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寧家雖是讀書人家,卻不缺武人的傲骨。這樣跟個活死人一樣躺著,倒不如拚死一博。

隻是太醫院雖然不要寧家的錢財,但夏珍珍還是偷偷收拾了自己最後一匣子貴重首飾,塞到寧芳手上。

“除去給你小妹交束脩,我手上也隻剩這麼多了。你回頭換了錢,給你弟弟花用。然後拜托你家王爺,跟太醫院多說說好話,給你弟弟多用些好藥。”

寧芳點著頭,與爹娘灑淚而別。

同來送別的念葭,抱著才幾個月的女兒,哭得幾乎暈死過去。

她已經知道自己和夏家的真實關係了,可如今親姑姑就在眼前,她卻不能相認。

甚至在知道自己至親的祖父祖母,夏老太公夫婦過世後,她也不能戴孝,隻能穿一身素淨的裏衣,聊表孝心而已。

因為她的身份早已被洗白了,她是流民孤女,賣身做丫鬟的,怎麼可能還有爹娘家室?

如果再牽扯出田夫人,那就更加說不清了。

所以夏明泰,也就是汪思歸雖然回了夏家,但辦完爹娘的喪事,他還是離開了。

而汪念祖,更是因為夏二夫人的阻擾,至今沒能在夏家族譜裏占個名分。

夏二夫人守寡多年,見到丈夫歸來,先是狂喜,繼而狂怒。又百般猜忌,汪思歸是不是為了錢財才回來的。

不管汪思歸如何解釋,不會要她已分到手的那份家財,隻要她不給外人,仍用在自己和夏家兒孫身上,就隨便她用。

可夏二夫人還是跟防賊似的防著他,尤其對未曾蒙麵的田夫人妒恨非常。堅持要汪念祖認她為嫡母,且立誓終生不見生母,才允他進門。